第36節(jié)
徐嬤嬤怔著恍惚了下,神色復(fù)雜地往房內(nèi)看去,里面宣帝正立在她們姑娘面前幫她披上披風(fēng),高大挺拔的身軀襯得小姑娘愈發(fā)嬌柔,仿若守護(hù)著她一般坐在身側(cè)。 不覺間看了片刻,徐嬤嬤回神道,“嗯,那……那門還是別關(guān)上吧,免得皇上和姑娘叫我們都沒聽著?!?/br> “哎,好嘞。” “皇上看過曇花嗎?”知漪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花盆,不忘閑聊。 “看過?!痹S是因夜色,宣帝低沉的聲中帶著如水的柔和,“朕年少時也同你一樣,徹夜守著旁邊?!?/br> “就是那時看到的?” “不是?!毕肫鹉菚r的事,宣帝唇邊逸出微笑,“朕守了三夜都沒見到,后來才知那盆并非曇花。““咿”知漪驚訝眨眼,回過頭,“有人騙皇上嗎?” 宣帝微一點(diǎn)頭,“是信王?!?/br> 當(dāng)時宣帝不過四歲,雖然自小就嚴(yán)肅了些,但孩子的好奇心還是不減的。信王捉弄他,給了他一盆君子蘭,告訴他是曇花而且這幾天就會開花,讓宣帝寶貝似的捧了三天,守了三天,最后才知道被這位不正經(jīng)的大哥戲耍了…… 沒想到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皇上也發(fā)生過這種事,知漪來了興致,她很少聽宣帝說以前的事,纏著道:“那皇上真正是什么時候看到的?” “依舊是……”宣帝輕聲敘述,娓娓道來,難得有這份閑心同知漪將自己兒時的趣事。 宣帝少時自然也有輕松的時候,那都是在驪妃未進(jìn)宮前。信王自小就很會使壞主意,宣帝尚不知事時不知被他戲弄了多少次,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事后又會用其他方式賠禮道歉。宣帝不是喜歡告狀的人,所以那時太后竟也不知道這些事。 知漪聽著聽著,就托腮望宣帝了,小表情極為豐富,不時皺眉、展顏、眨眼、疑惑…… “怪不得元涵哥哥有時會想捉弄我?!敝魴C(jī)靈一笑,“但是總會被璃jiejie提前發(fā)現(xiàn),教我反捉弄回去?!?/br> 雖然沒有父母陪伴,但知漪身邊還真從未缺過人,宮中有宣帝和太后還有東郭璃,宮外有莊家信王一家,太學(xué)院中更是結(jié)識了許多待她極好的同窗,就算偶爾有小干戈,也都會很快化解。 算起來,小姑娘到宮中以后的日子真是順?biāo)煨疫\(yùn)得不像話。也正因如此,那對甜甜的小酒窩才能時常掛在兩腮,讓人開懷。 聞言宣帝眸中閃過笑意,“下次景旻再如此,告訴朕?!?/br> “然后皇上幫我去捉弄他爹爹嗎?”知漪嘻嘻問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似是沒想到向來正經(jīng)嚴(yán)肅的皇上也會有這么一面。 忽然小姑娘又大人般嘆了口氣,無意識捏玩自己幼嫩的臉蛋,“如果知漪和皇上一起長大就好了……” 光是聽著她便覺得很好玩兒,但現(xiàn)在除了偶爾空閑時,她更多只能偷偷看著宣帝批奏折接見大臣。 宣帝搖頭,卻并不希望如她所愿。他兒時的皇宮與現(xiàn)在大不相同,若知漪生活在那時,恐怕早就不復(fù)如今的天真爛漫。 兩人斷斷續(xù)續(xù)聊至子時,曇花仍沒動靜,讓知漪困倦地不住闔眼,睫毛抖得厲害。 明明困極了,每次點(diǎn)幾下小腦袋還是會被自己驚醒,然后四處張望一番,繼續(xù)盯著曇花。這副模樣讓宣帝不由勾唇,覆手上去輕撫頭頂,讓小姑娘貓兒般享受地瞇眼,在他寬厚的大掌下昏昏欲睡。 “先睡。”宣帝簡潔道,“等開了朕叫你?!?/br> 知漪不知聽沒聽清,胡亂地點(diǎn)了幾下頭,還是往旁邊一靠,不知不覺陷進(jìn)宣帝懷抱。宣帝伸手環(huán)住,以讓她睡得更加安穩(wěn)。 門外的幾個宮女嬤嬤和安德福卻是精神得很,見這情形憐香小聲道:“皇上待咱們姑娘可真好,除了在姑娘面前,我還從未見皇上這么溫柔過。” “那可不是。”安德福如坐定老僧般,比幾個宮女從容多了,“少見多怪,更讓你們吃驚的還在后頭呢?!?/br> 這幾聲嗡嗡細(xì)語沒有傳入宣帝耳中,小姑娘睡熟之后似乎覺得姿勢不大對,在他懷中動來動去,眼見披風(fēng)都要蓋不住了,他伸手準(zhǔn)備將人壓下去,卻被一雙小手瞬間握住。 宣帝的手帶了一絲夜間涼意,小姑娘卻是暖乎乎的。她在夢中把抓來的手當(dāng)成了寶貝般護(hù)在臉下,呼出的絲絲氣息鋪灑在宣帝手心,頃刻間潤了手掌。只要一動手指,宣帝便能觸到那酣睡的小臉,若輕輕戳幾下,小姑娘該會覺得癢,然后露出醉人的小酒窩,也許還會夢囈?guī)茁?,控訴他是壞人,卻仍不肯放開他的手。 凝視間出了神,手指不自覺一動,溫暖軟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浸入心間,讓宣帝眸中飛快閃過一絲異樣情緒,但那感覺閃得太快,讓他根本無法捕捉,也無暇細(xì)想。 也許是懷中柔軟的小身子太過軟和舒服,也許是窗外星光太過爛漫,本答應(yīng)了要代知漪看著曇花的宣帝,竟也在看著知漪睡顏時沉沉睡去。 而就在他合上眼后的半刻,面前的曇花終于一抖,開始緩緩綻放。 似乎是因?yàn)楦杏X不到了面前兩人的目光,它不再如之前一般羞澀,花筒慢慢翹起,由紫色筒裙包裹的,幾十瓣重重疊疊、潔白勝雪的花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片片綻開,相互簇?fù)?,散出陣陣醉人的香氣?;ǘ鋬何⑽㈩潉?,無風(fēng)招展,楚楚動人,如初入世間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令人憐愛。 因角度問題,門外幾人都看不到這一幕,是以也就沒能及時將宣帝和知漪二人叫醒。 夜幕轉(zhuǎn)瞬即逝,曇花也在開了一個多時辰后便謝了,知漪舒服地在宣帝懷中睡了一夜,醒的還是最早的。 剛?cè)胙鄣木褪菚一ǖ蛑x的小花苞,知漪一怔,迷糊間才想起自己昨天是要守著看曇花的,結(jié)果一覺醒來居然天就亮了,花也開過了。 她懵了片刻,等宣帝睜眼時看見的便是小姑娘泫然欲泣捧著凋謝花苞的模樣,沉聲道:“怎么了?” “皇上,花開過了……” 平日歡快的小嗓音委屈極了,淚眼朦朧地望著宣帝,癟著小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哭出聲。 宣帝:“……” 不自在地清咳一聲,“朕也睡過去了?!?/br> 小姑娘聞言當(dāng)真撲到他懷中哇哇大哭起來,確實(shí)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守了這么多天,正好花開這夜就睡了過去,完美錯過,心血白費(fèi)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清晰感覺到知漪的眼淚潤濕了衣袖,宣帝難得有些無措,只能不停輕拍她,“是……朕不對?!?/br> 知漪還在哭,簡直從沒這么傷心過,就算當(dāng)初練騎射時從馬上栽下摔折了胳膊也都能保持笑臉安慰眾人,此時居然因?yàn)殄e過曇花而哭得毫無形象。 宣帝簡直被她哭亂了心神,用衣袖當(dāng)帕子不住為小姑娘拭淚,溫聲道:“是朕的錯,今日再讓人送一盆曇花來……” “皇上騙人qaq”知漪抬頭淚汪汪看他,明顯感覺宣帝辜負(fù)了自己的信任。 “怎么了這是?”太后踏進(jìn)門,“怎么一大早就哭起來了?” 她語中也不無驚奇,要知道知漪是很少哭的,更別說像這樣大哭,哭得她這老人家心可都揪起來了。 “阿嬤”知漪立刻如乳燕投林般撲進(jìn)她懷中,回頭淚眼控訴,“皇上騙人,皇上欺負(fù)我……” 多少年了,還只會用‘欺負(fù)’這個詞來告狀…… 太后聞言卻是厲眉一挑,目光如炬將知漪渾身上下掃了一遍,見并沒什么差錯這才松了口氣。 嚇得她還以為這兒子忍了多年,終于咳……那什么大發(fā)了呢。 接收到自家母后投來視線中的深意,宣帝只能“……” 第53章 選后 鬧了個大烏龍,太后也覺有些尷尬,不知道為何當(dāng)時自己心中居然冒出了那種想法。雖然沒直接說出,不過以她這兒子的敏銳,十有八九是猜出來了。 “怪皇上,阿嬤幫你罰他好不好?”她柔聲勸慰。 “不要。”小姑娘在她懷里帶著哭音否決,明明剛才還告狀來著,轉(zhuǎn)眼又維護(hù)起宣帝來,“皇上那么忙,睡著了也不能怪他……” 太后哭笑不得,“那就讓皇上賠一盆,下次繼續(xù)陪著酣寶兒看?” “……嗯。”知漪轉(zhuǎn)過身,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更加明亮,臉上多了兩團(tuán)紅暈,似乎對自己幼稚的舉動十分不好意思,眨巴眨巴望著宣帝。 宣帝劍眉一展,周身氣息如春風(fēng)般和煦,起身揉揉她腦袋,“是朕的過錯,該罰?!?/br> 太后輕笑,“時辰不早了,先用點(diǎn)早膳去上朝,回來再說吧?!?/br> “嗯?!?/br> 被知漪靠了一夜,宣帝身體某些部分略為僵硬,無法隨意伸展,上朝時神情就不免比平時顯得肅穆幾分,嚇得呈稟的大臣個個心驚膽戰(zhàn),還道自己哪里說得不對惹了圣怒。 “皇上?!庇穭偼讼?,另有一名臣子躬身上前,“臣有要事請奏。” 感覺到四周隱約投來的幾道目光,他身上不禁出了層薄汗,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卿有何事?”宣帝語氣較為平和,“但說無妨?!?/br> “皇上將至而立之年,大婚之日已近?!背甲有⌒牡溃耙莱嫉人?,皇上是否該開始選后選妃了?以免到時匆忙,有損天家威儀。” “臣等?”宣帝一掃殿下眾人,“諸位也是如此想的?” 許多人隱晦地對視一眼,紛紛跪地,“臣等附議,請皇上選妃——” 一這跪,殿內(nèi)站著的就沒幾個了,宣帝瞥向信王,信王一怔,摸了摸鼻子,攤手道:“這是皇上的事,臣不予干涉,不干涉?!?/br> “信王爺此言差矣!”一位白須老臣沉聲道,年紀(jì)雖大聲仍如洪鐘,“圣上娶后選妃怎能同常人一般,皇家子嗣繁衍關(guān)系到我宣朝國運(yùn)國威,娶后一事可并不只是皇上家事,更是我國一等一的大事!身為臣子,怎能袖手旁觀,以圖安逸呢!” 呵斥的人是兩朝老臣裘大學(xué)士,信王不作辯駁,嘻嘻一笑,狀似隨意地望天望地,就是不同他對視,這吊兒郎當(dāng)?shù)哪幼岕么髮W(xué)士內(nèi)心暗嘆,這信王爺何時才能穩(wěn)重些呢。 見這么多人齊心請命,宣帝眸中閃過光芒,似有所動道:“那依諸位所見,這后位和四妃之位,何人能夠擔(dān)當(dāng)呢?” 話音剛落,殿內(nèi)頓時同時響起十幾位臣子的聲音,嗡嗡作響,亂糟糟的。好些人各持己見,宣帝還什么都沒說,他們就差點(diǎn)爭得面紅耳赤。 宣帝隨便點(diǎn)了一人,戶部林侍郎,“林卿,你覺得朕選何人為后最佳?” 林侍郎臉面通紅,激動道:“依臣之見,宜樂郡主最是合適。宜樂郡主之母為榮壽大長公主,地位尊貴,與皇上關(guān)系匪淺。宜樂郡主本人亦是花容月貌,嫻淑典雅,有……” “林大人這話就不對了,誰不知你林家與長公主的駙馬同宗,此言未免有失偏頗?;噬希莱妓?,還是李太傅的孫女更為適宜,這位才是國色天香兼之蕙質(zhì)蘭心,又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以李太傅的家風(fēng),必然可為皇上的……” “皇上,微臣覺得……” “皇上……” 話沒說完,又熱鬧了起來,這副情景讓信王樂得不行,直朝龍座上的宣帝使眼色,似是調(diào)侃,但被宣帝一個淡淡的眼神壓迫回來,立刻不敢再明著取笑,但偷著樂肯定是少不了的。 “眾位愛卿所言,都十分有理,朕也實(shí)難取舍?!毙鄄⑽刺岣呗曇?,但在他開口的瞬間,大殿便立刻安靜下來,“如裘學(xué)士所言,選后一事非同小可,需慎重小心,太后之前也曾同朕商議過?!?/br> 哦?和太后娘娘商量過,眾人立刻豎起耳朵,準(zhǔn)備聽宣帝下文。 宣帝續(xù)道:“諸位可將今日所提人選制成名冊,呈到敬和宮中,太后自會每府各派一位嬤嬤去考察此人的德容工貌,以一年為期,一年后沒選上的女子,作為補(bǔ)償,朕和太后都會為其親自指婚,諸位愛卿覺得此舉可行?” 一年,沒選上還能有太后和皇上親自給指婚,這也不失為一種榮耀。眾人沉思半晌,也覺得這辦法實(shí)在最合適不過了,畢竟他們說得再天花亂墜,最后選人的還是皇上和太后嘛。 只要皇上肯選,就好。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也不怪他們要求放得松,實(shí)則是皇上這么多年沒成婚,也沒近過女色,還能十年如一日的淡定冰冷,他們實(shí)在害怕皇上因?yàn)檫@么長的時間憋出毛病來了?。?/br> 萬一對女子沒了興趣什么的,可是他們宣朝的災(zāi)難。 如今這么一提,宣帝就松口了,也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所以樂都來不及呢,哪還會去挑。 哪知信王正在暗暗嘲笑他們,被皇上擺了一道都不自知。要知道京中現(xiàn)在有很多府上到了年紀(jì)的女子都未曾議親定親,為的就是等宣帝后宮大選。信王多少了解這位皇弟的心思,他定是不愿這樣白白耽誤眾多女子大好年華,才想出此舉,畢竟太后和皇上賜婚,是不可能推拒的,到時他們就是再想留著也不能留。 最重要的是……宣帝可沒說一年后一定會選出皇后和四妃啊。 這算是緩兵之計(jì),信王倒是十分理解。像他當(dāng)初就非常厭惡被人逼迫著成親,靠著無賴才賴了那么多年,要不是如此,他又怎么能遇見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女子。 心中理解著,信王同時也十分好奇,自己這位皇弟喜歡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子呢?難不成這么多年也沒碰見一個心儀的?一年之后到底會不會選出皇后? 這些目前都不得而知,信王只能在心中胡亂猜測。 下朝后,并無大臣要找宣帝單獨(dú)稟報(bào),他便準(zhǔn)備先回宸光殿換身常服。這時另有內(nèi)侍來報(bào),說宜樂郡主已經(jīng)在勤政殿等了許久,想求見皇上。 終是來了。宣帝微瞇了眼眸,轉(zhuǎn)道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中,宜樂手心全是汗,緊緊地捏著那一小塊圓形玉牌,上鑄五爪飛龍,其材為稀世寶玉和氏璧,是宣朝第二任祖皇帝所制。這玉牌也正是榮壽長公主和先帝的父皇——承光帝所賜。承光帝早年得榮壽長公主,寵愛至極,連先帝為太子時也要避其鋒芒。 承光帝擔(dān)心太子即位后會不敬長姐,也擔(dān)心日后宮中可能會有的權(quán)力之爭,便將這本來只有皇帝才能擁有的龍紋玉牌破例賜給了榮壽長公主。這玉牌在必要時可號令宮內(nèi)所有禁衛(wèi)軍和京城三處軍機(jī)大營,也可作免死金牌,即便犯了滔天大罪也可以用它來抵消。 當(dāng)然,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宣朝皇族一直有訓(xùn)練一支隱秘的金龍衛(wèi),自然為在任的帝王所掌控。但,若這個帝王沒有這枚龍紋玉牌,便只能擁有金龍衛(wèi)一半的掌控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