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是什么?”知漪急急地湊過去,輕軟的氣息灑在宣帝側(cè)臉,讓他壞心地勾唇,沒有回答卻忽然起身,“諸位愛卿?!?/br> 殿內(nèi)瞬間靜下,眾人面色各異地望來,只見宣帝面色微有紅潤,眸光仍和平時一般從容,“朕一時貪杯,偶感不適,恐要提前離席。諸位今日是來為朕賀喜,還需開懷暢飲盡興玩樂才是,莫因朕而掃了興致。” 眾人你言我語,“豈敢豈敢,皇上龍體為重,臣等必不負(fù)所望?!?/br> 雖然說是皇上的生辰,皇上提前離席是有點說不過去。但皇上從未做過這種事,又難得親和地解釋了一遍,他們又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當(dāng)然不會多加置喙。 宣帝略一點頭,大步邁出殿外,帶走了安德福墨竹等一班宮人。 宣帝雖退,太后和信王等人卻還在,宴會氣氛不至于冷下。 得了太后應(yīng)允,知漪也趁眾人不注意時偷偷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終于在宸光殿門口追上了宣帝。 小姑娘氣喘吁吁地揪著宣帝衣袍,宣帝也就任她這樣扶著。等她好不容易平復(fù)下來,鼓起兩腮看著他,“皇上剛才還沒回答完呢。” “回答什么?”宣帝明知故問。 知漪跺跺腳,氣呼呼的,“皇上耍無賴。” “是嗎?”宣帝話剛出口,忽然出其不意地將小姑娘抱了起來,還是如小時候一般的姿勢,讓知漪驚叫一聲下意識環(huán)住他脖子,隨后拍拍胸口,“皇上嚇?biāo)牢伊?。?/br> 宣帝一笑,感覺這小身體還如幾年前那般輕軟,他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力氣,正是因此,他更加能夠感受到自己和面前這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的區(qū)別。 譚之洲再度進(jìn)宮拜見時的話還歷歷在耳,“皇上是慕姑娘的貴人,慕姑娘注定少時多災(zāi),有早夭之象,若非碰到了皇上,恐怕早已……如今慕姑娘身染紫氣,福澤深厚,卻也同皇上脫不了干系,若日后……” 再往后,宣帝便是半信半疑了。 他大知漪十九,十九年的時光,足夠他從正當(dāng)風(fēng)華的壯年邁向垂暮老者,也能讓知漪從一位懵懂稚童長到燦若春華的年紀(jì)。這就是兩人的差別,這差別可大可小,可如天塹,也可一步跨過。 自少年經(jīng)歷驪妃一事后,宣帝便對男女之情看得極淡,所以一直也沒對選后選妃提起興致,更遑論對知漪這么個小姑娘起異樣心思。 宣帝自認(rèn)對知漪不過一片拳拳愛護(hù)之心,但,若真如譚之洲所說,他當(dāng)然也不會抵觸那既定的結(jié)果。 不過,一切還是要看知漪的意愿。 第58章 南巡 初夏小雨綿綿,絲絲縷縷飄落,霏霏直入江湖,蕩起一圈又一圈細(xì)小漣漪。此處正是江南榆城最有名的蓮湖,蓮湖為榆城外云陽江的一條支流,匯入其中,便有了榆城幾十里綿延不絕的荷花。 入夏不久,荷花尚未完全盛開,但荷葉已生長得亭亭如蓋,成片片如綠寶石瑪瑙般點綴在湖面,又被來往游船劃槳掀起的波瀾驚起陣陣躁動,來回起伏,于連綿細(xì)雨中漂泊不定。 目光掠過荷葉,再往南,便有一艘小船停在拱橋下,似在避雨。小船很是簡陋,船頂釘?shù)哪景澹儆玫静莞采w,是蓮湖上隨處可見的載游人百姓在湖中小戲的船只。 船上只有三人,身披蓑衣的船夫,身著紫袍氣質(zhì)蕭疏的青年,和一位靈動活潑的小少年。 “蓮花復(fù)蓮花,花葉何重迭。葉翠本羞眉,花紅強(qiáng)如頰?!鄙碇掳讓捤砷L袍的小少年望著滿面荷葉和花苞清脆念出聲,滿臉好奇,將手探出船外接雨,被青年眼神不輕不淡地一瞥,就自發(fā)地收了回來。 船夫樂呵呵望著他,停了搖漿,“兩位公子別擔(dān)心,這雨不出一刻便會停,很快就能回岸邊的。” “反正我們不急?!毙∩倌陸?yīng)聲,湊到船夫身邊道,“船夫爺爺,你一年四季都在這蓮湖上搖漿載人嗎?” 光是看這位小公子通身的氣派穿著便知家世不凡,但這一聲清脆的‘爺爺’卻不含一點架子,極為親切,當(dāng)真甜到了船夫心中,神色更為和藹,“當(dāng)然不是了,咱們榆城蓮湖雖美,四處都有慕名而來的人,但也只適合春夏兩季游玩,到了秋冬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水,哪兒還有什么景色。這兩季蓮湖上搖船的人大都會去榆城外的云陽江捕魚,秋季江魚最為肥美,冬季鮮嫩,到哪兒都能賣個好價錢?!?/br> 小少年點點頭,“那船夫爺爺每次載人,都是這個價嗎?” “當(dāng)然也不一樣?!贝?qū){一伸,便把不遠(yuǎn)處一朵剛開的荷花撥來,熟練地摘下上面的菱角,笑呵呵道,“小公子可要嘗嘗?這新鮮的菱角可最嫩最甜。” 宮中有蓮池,小少年當(dāng)然也親自摘過菱角吃,偷偷一瞧青年,見他沒有反對,便放心地剝開菱角,“謝謝船夫爺爺?!?/br> “這載人游湖的價兒啊,當(dāng)然也是根據(jù)這些人想去的遠(yuǎn)近和時辰長短來定,像小公子您二位這般的,小公子就只需要付五文銀錢,另一位公子十文便可?!?/br> 小少年眨眨眼,五文,十文,他知道一兩銀子等于一千文,也就是說……真的好便宜啊,在心中換算了下,小少年覺得眼前的船夫很是實誠辛苦,載人游了這么一圈才賺十幾文錢。 聽了他這夸獎的話,船夫笑笑,“其實這些還要多謝咱們知府幾年前頒布的律令,本來這蓮湖上亂得很,每到游玩盛季,上面的游船幾乎都被那幾家包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是不能放船進(jìn)來的,一進(jìn)來就會被連人帶船扔出去,告去官府也沒用。但后來咱們這從京城派來的新知府一上任啊,就……” 小少年認(rèn)真聽著,不時點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畢竟她可知道這些律令都是他們皇上想出批準(zhǔn)的,這些人感激知府,實際上就是在感激皇上嘛。 青年見他這全神貫注的模樣,不由微微一笑,本是在看雨,現(xiàn)如今目光全都落在了眼神閃閃發(fā)亮的小少年身上。 “庭之哥哥!”片刻后小少年撲來,趴在他胸前笑盈盈舉起一塊剝好的菱角,“嘗嘗,這個好甜?!?/br> 青年順勢俯首含過那白嫩嫩的菱角,卻嘗到小少年指尖涼意,微皺眉頭,“外袍呢?” “在……在安福那兒?!毕肫鹱约荷洗皺C(jī)靈地把外袍丟給了安德福,小少年忍不住偷笑,下一刻就被輕輕敲了下腦袋,“雨停了,上去吧?!?/br> “嗯?!?/br> 得了吩咐,船夫起手搖漿,小船平穩(wěn)劃入湖中心,水流輕輕撥開兩旁不時靠攏而來的荷葉,案邊早立有一眾人高馬大的護(hù)衛(wèi)等候。為首的是一個白面無須的微胖男子,見了兩人忙迎上來,“主子淋濕了沒?還是快回去換身衣裳喝杯姜湯吧?!?/br> 微胖男子聲音略尖,眉目常帶一股柔和笑意,正是自宮中跟隨宣帝南巡至榆城的安德福,而他口中的兩位主子自然就是宣帝和知漪了。 此時距那次宣帝生辰微醺已過了一年多,次年春季南方多處知府總督合力奏請宣帝南巡,道是近年在宣帝治理下,江南等地愈發(fā)繁盛,民盛物豐,懇請宣帝臨幸南巡。宣朝早有南巡慣例,況且江浙地廣人稠,本就應(yīng)親自前去考察一番民情戎政,問民疾苦,加之其他等諸多因素,宣帝便應(yīng)允下來,于三月春花爛漫時北辭南巡。 此次南巡準(zhǔn)備了兩月,車馬和巡幸人數(shù)數(shù)以萬計,加之造車船、興建行宮,耗費(fèi)銀錢數(shù)目巨大。不過其中多半都由江南豪紳富商義舉捐獻(xiàn),為的就是博一個名聲和牌匾,以求福澤后代,這等互惠之事宣帝當(dāng)然不會反對。 太后早年隨先帝南下過兩次,對江南興趣寥寥,便未曾隨幸。信王自然還是被留在了京中監(jiān)國,每過十日快馬加鞭傳報至江南,無法定奪之事再交由宣帝決定。 除此外,宣帝此次南巡仍帶了不少朝臣,如幾位教習(xí)的幾位太傅,內(nèi)閣數(shù)位大學(xué)士,四部尚書,南陽郡王、容親王等,這些人又各自帶上了家眷,加上宮女內(nèi)侍侍衛(wèi)等人,浩浩蕩蕩,隨意動作幾下,用山呼海嘯形容半點也不為過。 之前知漪已經(jīng)和宣帝巡幸過了湖陽和雨灣城,如今才到榆城,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拉了宣帝私服出來游玩。 宣帝這兩年愈發(fā)地縱容她,就連太后有時都忍不住讓他別太寵著小姑娘,宣帝面上應(yīng)了,轉(zhuǎn)頭仍是百般順從,叫太后只能搖頭輕嘆。 知漪這次南巡都是作的少年裝扮,因為這兩年五官長開,面目愈發(fā)有了少女柔美,每次出行還會讓憐香惜玉二人微微易容一番,使輪廓棱角更為分明深刻。這樣看來容貌雖然依舊有些漂亮得過分,但好歹不會一眼就讓人瞧出是個女孩兒了。 等安德福給船夫付過銀子,知漪被宣帝牽著,一會兒就湊到安德福面前雀躍道:“安福,是不是特別便宜,才要十五文?!?/br> 安德福一聽,忍不住撲哧一聲,“小主子覺得十五文很便宜?” “難道不是嗎?”知漪疑惑望著他,睫毛輕輕抖動。 “這蓮湖平日用這種小船游玩,小孩兒只需一文,大人三文。就算如今正值節(jié)日將近,旺季游玩,兩位主子加起來應(yīng)該也不會超過十文,這船夫要了十五文,分明是看您出身不凡,出手豪奢,根本不會在意這點小銀錢,故意訛咱們的呢。” 知漪頓時呆了,停在原地,小聲不確定道:“那皇上也什么都沒說呀?” “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卑驳赂0蛋得榱搜坌郏I(lǐng)會了其中意思,含笑道,“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這是讓小主子親身領(lǐng)會,給您買個教訓(xùn)呢?!?/br> “可是那個船夫看起來明明就很好?!毙」媚镉悬c不甘心。 “您可是要讓他賺雙倍銀錢的人,能對您不好么?”安德福繼續(xù)笑,“不過這也不光是這榆城,無論哪處,只消聽出您是外地來的,便免不了遇見這種事兒。這些百姓也都有分寸,無非是多收那么幾文錢,也就對著您這種看起來好說話的小公子才敢如此?!?/br> 知漪聽出了安德福話中的潛意思“也就對著您這種冤大頭他們才敢如此”,所以,她是冤大頭…… 小姑娘蔫了,虧她還以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船夫,沒想到只是因為那多出的幾文錢而已,她可憐巴巴地扒著宣帝手臂,“庭之哥哥……” 庭之為宣帝表字,少有人喚。第一次聽到知漪喚‘庭之哥哥’時安德福差點沒噴出來,直在心中道難道不是叔叔么……不過轉(zhuǎn)眼瞧見他們皇上的臉色,就什么都不敢說了。 宣帝面無表情的臉沒繃住,漾出一絲笑意,輕輕一彈知漪額頭,“船夫爺爺,嗯?” 叫旁人叫得那么歡,將他拋在一旁只和船夫不停搭話,宣帝早就略有不滿,不過經(jīng)此一事也能讓小姑娘知道了,不是所有對她面帶笑容的人都一定會對她好。 “庭之哥哥我錯了……”知漪埋進(jìn)他胸前蹭著,雖然還有一點郁悶,很快就拋去腦后,仰頭道,“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嗎?” “嗯?!毙廴嗳嗨?,“下午還有事,看會兒書,晚上再帶你出來?!?/br> “好”只要晚上還能出去玩兒,知漪就心滿意足。 榆城早在先帝時就建有行宮,如今宣帝出巡,修葺一番便又有了用處。和京城當(dāng)然不能比,風(fēng)格本就不同,由于地處江南,其亭臺樓閣間更多凸顯的是江南的溫柔小意,一如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無可比擬。 回到行宮,知漪還想去找宜樂玩兒,卻得知她早就和景旻帶了幾個侍衛(wèi)溜出去了,這一路都是如此,姑侄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畢竟知漪時常同宣帝待在一起,他們可不會自找沒趣地硬上去插一腳。 習(xí)慣性地想再找雪寶兒玩,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跟著南巡沒有將愛寵帶來。知漪轉(zhuǎn)頭去了南陽郡王那兒,但南陽郡王正在安靜看書,知漪見狀正想偷溜,被郡王一把叫住,“知漪?!?/br> “先……先生?!?/br> “怎么不在皇上身邊?”南陽郡王頭也沒抬道。 “皇上正在接見其他人,讓知漪自己玩兒?!?/br> 南陽郡王輕哂,“那便不要亂跑,在這兒看書吧。” “唔……嗯?!敝暨€是比較聽這位先生的話兒,乖乖坐下來,無趣地翻著書一目十行。 南陽郡王為她選的是一本專述江南風(fēng)景的詩集,皆是優(yōu)美詩句。 “春未老,風(fēng)細(xì)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br> “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br> …… 待看到那句“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時,知漪忍不住笑出聲,“這也可以為詩嗎?” “當(dāng)然可以。”南陽郡王輕放下書,細(xì)思一番,“知漪可玩過飛花令?” “看旁人玩過?!敝敉腥鶞\笑,“以前席間經(jīng)??礉汕涓绺缢麄兺鎯海麄冋f我年紀(jì)小,會的詩太少,和我玩兒是欺負(fù)我?!?/br> 南陽郡王一笑,“如今你所學(xué)詩句可不少,榆城夜間常有花船邀行人游玩,多用飛花令行獎懲,別有一番風(fēng)味?!啊盎ù??”知漪略有疑惑,“是嬤嬤們曾經(jīng)說過的那種花船嗎?” “是也不是?!蹦详柨ね跗鹕韽暮袃?nèi)取出一條深紫護(hù)額,“下次可讓皇上帶你去游玩一次。” 知漪點點小腦袋,接過護(hù)額,已經(jīng)打定主意晚上要拉皇上去蓮湖上花船。 好容易等到天黑下來,再度換了身衣裳,戴好護(hù)額,知漪在鏡前照了又照,自覺是個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度翩翩的美少年,這才滿意一笑,急急跑去宣帝那兒,在門口時剛好一個趔趄撲到來尋她的宣帝懷中。 “冒冒失失?!毙鄄惠p不重斥了句,轉(zhuǎn)瞬神色就柔下來,“可要用晚膳?” “不用?!敝舯恍劾卫挝兆?,笑出小梨渦,“聽說街上有很多好吃的,皇上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吧?!?/br> 想了想她覺得不大對,又雀躍道:“庭之哥哥我們現(xiàn)在去吧?!?/br> 安德福暗笑,這小主子可真會討好人。 宣朝并未實行宵禁令,因此夜間各處都是一派繁華景象。 安德福跟在兩人身旁,后面還有十來個侍衛(wèi)分散在人群中,都相距不遠(yuǎn),此處人多雜亂,他們更是小心謹(jǐn)慎。 知漪沒有先去有名的榆城西街,徑直拉了宣帝到蓮湖邊,選中一艘最大最為華麗的花船就要上去。 見三人穿著氣質(zhì)皆是不凡,船首的花娘笑得合不攏嘴,“幾位公子可是第一次到我麗娘的花船上來?今日你們來得可巧了,我們青芷今日破例,行花令選出一位才學(xué)最為出眾的公子,可親自去屏風(fēng)后與我們青芷一聚,若有幸,還可一親美人芳澤……這滿榆城蓮湖中,誰不知我麗娘花船上的青芷姑娘最為出名,當(dāng)初一曲……” 花娘仍在念叨,知漪和宣帝都已經(jīng)沒再繼續(xù)聽了。 小姑娘早在聽到‘行花令’和‘與美人一聚’時就眼眸亮起,興沖沖牽著宣帝往里走。宣帝則是臉一黑,沒來得及反對,也舍不得用力掙脫,就這樣被小姑娘拉進(jìn)了船內(nèi)。 第59章 意外 花船上來往之人身份性情復(fù)雜不定,早在知漪拉著宣帝上去的同時便有兩名侍衛(wèi)飛快閃至兩人身后,作為護(hù)衛(wèi)一同登船。都是作的低調(diào)青衣裝扮,腰配刀劍,花船上的人便未曾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