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短短幾秒相握,蔣曉魯松開手:“飯就不吃了,我還有事兒,你們好好玩?!?/br> 宋芃本來也沒真心實意邀請,見狀便松開蔣曉魯?shù)母觳仓匦驴嫔蠇申?,暗自掐了掐她手背?/br> “那你路上小心?!?/br> 蔣曉魯笑著上車,瀟灑絕塵而去。 小紅車在路上狂奔,像是泄憤似的,蔣曉魯攥著方向盤,臉上一改之前笑容,變得十分冷淡。 沒人知道她為什么討厭宋芃。 像是兩個女人在毫無理由地較勁,彼此都知道對方厭惡自己,可是蔣曉魯明白,這些是有原因的。 至于什么原因,那是后話。是要藏起來,將來說給真心疼自己的人聽的。 在樓下拎了碗外賣回家,蔣曉魯披條被子,開始埋頭吃起來,一勺一勺啜著熱湯。 忽然手機(jī)叮的一聲,一條微信添加消息。 添加人:男,名字:心懷遠(yuǎn)方,頭像,不詳。 添加備注: 我是你爸爸。 曉魯摔了筷子怒罵,我是你爸爸!??! 第十一章 干這行接觸客戶的關(guān)系,蔣曉魯?shù)穆?lián)系列表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半夜三更發(fā)yin穢信息來sao擾的變態(tài)也遇上過幾個,以前看了,要是關(guān)系不熟的她直接刪除拉黑,要是工作往來頻繁不好輕易得罪的,她一般都裝看不見,幾次來回,對方也有自知之明,不再聯(lián)系了。 今天這位來的不巧,遇上她心情不好。 蔣曉魯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打字,嘴里嘀咕。 不甘寂寞的中年變態(tài),見著個姑娘就想讓人家管你叫爸爸,哪來的怪癖好,呸!我還是你爸爸呢! 回復(fù)信息帶著怒氣懟過去,蔣曉魯心里十分痛快。本來以為這事兒就這么算了,過了大概十分鐘。 手機(jī)又叮地一聲。 還是之前那人,換了頭像,再度添加聯(lián)系人的備注:曉魯,我是蔣懷。 這次的言辭比上一次鄭重了些。 蔣曉魯怔住。 過了許久—— 蔣曉魯顫抖著點開對方頭像,然后放大。 圖像應(yīng)該是用手機(jī)拍下來的,像素不高還有點反光,一張顏色很舊的老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穿著半袖襯衫,淡藍(lán)色褲子,懷里抱著一個女娃娃站在天安門前,笑的開心哪。 那個女娃娃不是蔣曉魯又是誰?照片抱著她那個人,不是她親爸爸又能是誰?? 再回顧去看那條留言:我是爸爸;曉魯,我是蔣懷。 明顯透出了對方語氣的正式和小心翼翼。 他是她爸爸,親爸,說的一點都沒錯! 時隔二十年,一個二十年里從未見過自己親生父親的姑娘,這種突然找上門來的消息讓蔣曉魯心里五味雜陳。 恨,她當(dāng)年甚至不知道為什么父母要分開,沒理由恨,不恨,這么多年他從來都沒問過自己,沒來找過她和她媽,只知道那幾年他會按月給杜蕙心匯款,起初是幾十塊錢,后來是幾百,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就連這,還是她成人以后杜蕙心趁四下沒人的時候和她講起的。 口氣是那么自然冷淡:“你爸?哦,前些年你小,每個月給我匯你的生活費,后來你長大就沒聯(lián)系了?!?/br> 想,蔣曉魯對他的記憶僅限于自己六歲以前。再想,也就那么點念想。不想,偶爾夜深人靜回憶起鄭昕和鄭叔,還有杜蕙心一家三口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畫面,也會有點矯情,想著如果對面坐的是我親爸爸,還有我mama,本該也是這樣的。 蔣曉魯忘不了自己六歲暑假,母親拎著她和自己的行李是如何逼著她離開山東老家的。 她哭喊,耍熊,無賴,死死揪著老房子的鐵門回頭看,伸手喊:“爸爸!爸爸!我不走!” 鐵門后面的男人站在家門口,望著她一言不發(fā),最后背著手,門咣的一聲關(guān)上了。 蔣曉魯心情復(fù)雜,掙扎許久,還是輕點了“接受”兩個字,隨即彈出對話框。 說什么呢,不知道,手機(jī)攥在手里,鍵盤彈出來,詞句反復(fù)琢磨。她總不能說,“嗨,爸,我是曉魯?!被蛘摺鞍职帜?,我是您女兒”吧。 蔣曉魯心里在斗爭,抱著手機(jī)在猶豫,她反反復(fù)復(fù)看那張照片,那個頭像,屏幕關(guān)上又打開,這樣糾結(jié)了幾次,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終于鼓起勇氣想主動發(fā)一條消息過去時候,對方打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話。 還保留著老一輩人的說話習(xí)慣。 “曉魯你好!我是蔣懷。 一晃二十年未見,很想你。之前一直都有你的電話號碼,怕影響你的工作和生活,不敢打擾,或者不知道該怎樣和你說話,近日手機(jī)壞了,買了一部新的,賣手機(jī)的小伙子幫我安裝了這個軟件,時下很多人在弄,我身邊的朋友也說我落伍,試著學(xué)一學(xué),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你的名字,可能很冒昧,在這里和你說一聲抱歉。 剛才看了一下你的照片,不敢認(rèn)了,也很吃驚,曉魯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聽說你在北京念了一所很不錯的大學(xué),現(xiàn)在應(yīng)該畢業(yè)參加工作了吧?或者還在讀研究生,不管怎樣,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工作,好好學(xué)習(xí),遇到困難不要低頭,有時間多關(guān)心一下你的mama,這么多年,她很不容易。 你和你母親走后的第三年,我再婚了,和你趙阿姨一路扶持,年齡大了,總是想身邊能有個伴,希望你能理解,家里原來住的老房子拆遷了,我現(xiàn)在搬到了單位建的職工福利小區(qū),哦對了,我今年五十九歲,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工作不是很忙,最近青島下了很大的雨,每年這個季節(jié)都是這樣,不知道北京天氣如何,你注意加衣,不要感冒。這些年家鄉(xiāng)建設(shè)的很不錯,多開了兩個港口,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讓我抱著你去看軍艦,看大船,如果有機(jī)會你能回來的話,一定通知我,我?guī)闳タ础?/br> 前幾日家里掃除,收拾出很多舊影集,多是你小時候的照片,翻看兩頁心里很傷感,實想知道你的近況,啰嗦了很多,知道你過的好我很放心,不多打擾了,如果生活或經(jīng)濟(jì)上有困難,也及時同我說。深感與你分別多年,未能擔(dān)起做父親的責(zé)任,萬分愧疚,勿念。但我想血緣總是不會變的。允許我這樣落款,勿念,都好。 爸爸蔣懷?!?/br> 短短幾百個字,蔣曉魯一字一句讀完,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眼淚成串成串的往下淌,模糊了眼睛,模糊了屏幕。 待哭完,她揉揉眼睛,縮在被窩里緩慢回復(fù)。 “我很好,您也保重?!?/br> 收到蔣曉魯回復(fù)的蔣懷激動萬分,低頭拿著手機(jī)端詳許久。 再普通不過的居民住宅樓里,身后妻子在一件一件晾著洗好的衣服:“你干什么呢?坐在那兒半天也不動?!?/br> 蔣懷反復(fù)看著女兒回給自己的字:“我在和曉魯聯(lián)系?!?/br> 妻子一滯,試探著問:“你跟她說你的病了?” “沒說,說這干什么?!笔Y懷溫厚笑一笑:“很多年沒見面了,看見她小時候照片,怪想的?!?/br> “想有什么用?!逼拮诱Z氣中不難聽出嘲諷:“你前些年去北京,還不是連孩子的面都見不著,工作忙,學(xué)習(xí)忙,說白了就是不想跟你扯上關(guān)系,怕人家有你這么個爹是恥辱,這些年她們娘倆在北京過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誰管你死活。你女兒知道有你這個爸爸,可沒念著你對她的一分好!” “行了!”蔣懷皺眉低喝:“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是曉魯不愿意見我,是她mama壓根就沒告訴過她,她恨我,連著孩子也不愿意讓我接觸,和曉魯有什么關(guān)系?” 妻子被喝住,委屈起來:“那……你得病也該讓她知道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么辦?” “大夫不是說下周去復(fù)查嗎,也沒下診斷,好壞咱們自己擔(dān)著,本來我就沒盡到教養(yǎng)的責(zé)任,不能遇著事兒了就去給孩子添麻煩,你放心,將來我就是真有那一天也一定給你留個家讓你養(yǎng)老。”蔣懷見妻子心里不忍,口氣緩和了很多。 妻子啜泣著擦了擦眼淚,也下了決心似的:“行,你們父女倆的事我不摻和,只要你心里過的去,我也想好了,你這病要能治,哪怕賣了這個房子傾家蕩產(chǎn)我也給你治。” 女人蹣跚走進(jìn)臥室,含淚喃喃:“好好一個家,你說怎么就……” 好好一個家,怎么就散了呢。 這句話蔣曉魯也曾經(jīng)問過自己。 從家鄉(xiāng)離開的那一天,她一路抹眼淚問mama,到底為什么要跟爸爸分開,她mama拉著她胳膊,蹲下給她擦眼淚,擦了半天,只嘆氣說了一句:你爸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 那時候蔣曉魯知道什么叫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啊,默默記住這幾個字,跟她媽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車。后來她跟李潮燦混熟了,也偷偷問過他。 “潮燦,你知道什么叫生活作風(fēng)嗎?” 李潮燦蹲在土堆上,橫了她一眼:“你從哪兒聽來的?” 蔣曉魯撓撓臉,把粘在嘴唇上的頭發(fā)拂開:“我媽說的,她說我爸作風(fēng)有問題,所以必須帶我走?!?/br> 李潮燦很深沉地思考了一下:“一般來說,生活作風(fēng)就是指……哎呀,我就這么跟你說吧,你爸肯定在外面又給你找了個媽?!?/br> “兩個mama??”蔣曉魯吃驚。 “對,所以你說你能接受你有兩個媽嗎?你媽肯定得帶著你走?。 ?/br> 蔣曉魯想不明白:“我媽讓我管鄭叔叫爸,那我也有兩個爸爸??!” “那不一樣!”李潮燦急了:“你管鄭叔叫爸是合法的,但是你爸給你找那個媽是不合法的!” 蔣曉魯坐在小土堆上,嘟著小嘴,很認(rèn)真:“這你讓我得好好想想。” 李潮燦順著土坡打滑梯下去了,揚起一片灰塵:“你想吧,現(xiàn)在想不明白,以后你早晚能想明白。” 蔣曉魯嗆的咳嗽兩聲,皺著小臉,開始冥思苦想。想到想到上初中,上高中,想到上大學(xué),最后還是問了她媽。 她媽當(dāng)時正在縫枕套,沉默半天:“你也大了,按理說,我不該告訴你,好歹那也是你爸?!?/br> “你爸當(dāng)年喜歡寫詩,你也知道他們搞文學(xué)的,那些個細(xì)膩感情多,不著邊際,我又是個講究踏實過日子的人,從一開始就有分歧?!?/br> “后來你要上小學(xué),我忙著給你找學(xué)校,白天在外面一跑就是一整天,他可倒好,天天鉆進(jìn)書房不聞不問,晚上我去給他收拾發(fā)現(xiàn)了一堆信件,密密麻麻寫的全都是傷感情詩?!?/br> 一個已婚男人,跟報社離了婚的女同事天天信件往來,不乏安慰之語,這讓被生活瑣碎壓迫的杜蕙心徹底崩潰,兩人吵翻那天,還在爭辯誰對誰錯。 蔣懷摔杯:“我那是在和別人用文字對話,用詩去溝通,這是工作!你看的那些都是她創(chuàng)作的稿件,讓我?guī)椭鴮忛喌?!?/br> 杜蕙心哭泣:“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精神溝通,蔣懷,我告訴你,我杜蕙心是個一心樸實為家的女人,我受不了你這樣天天心不在焉然后還想著別的女人!” 蔣懷更加激烈:“我做事問心無愧!你愛受不受!” 吵急了,杜蕙心去蔣懷當(dāng)時所在的報社大鬧一通,砸他的工位,撒潑痛哭,那天正好有領(lǐng)導(dǎo)來視察,驚動了一大幫人,蔣懷臉上過不去,拳頭攥了又攥,終究忍住了那一巴掌。 沒過幾天,蔣懷被報社開除,一個大男人,狼藉名聲在外,面子上過不去,心里也有對杜蕙心的沖動惱怒,就和她離了婚。 當(dāng)時兩個人為了孩子跟在誰身邊還計較了一番。蔣懷是想把蔣曉魯帶在身邊的,可杜蕙心太倔,說什么也不肯。 他說,你把女兒給我,將來你再嫁,她也不是個累贅。 她說,有你這么個爹,我怕外人戳她脊梁骨,我女兒我生的,日子再苦我都不嫌她累贅。 這一句話,徹底傷了蔣懷尊嚴(yán),碎了夫妻感情。 “現(xiàn)在想想這么多年過去,我也不對,可是日子絕對不是一件事發(fā)酵而成的,我倆是真不是一路人,沒法在一起生活。他愛浪漫,愛精神世界,我愛踏實的,能摸得著的,觀念不一樣?!?/br> 杜蕙心跟蔣曉魯說這句話的時候把線頭在針尾繞了一圈,打了個結(jié),歡歡喜喜抖落著枕頭,仿佛在說,好了,你看我又完成一件大事。 從那以后,蔣曉魯再沒問過母親關(guān)于她爸爸的任何消息。 如今蔣懷忽然出現(xiàn),給蔣曉魯造成了不小的沖擊,最直接的表現(xiàn)就是她摸手機(jī)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 總是有事沒事就打開微信看看老蔣的頭像,看看他的名字,然后再關(guān)掉,那感覺像是剛出世的小朋友忽然見到了新鮮事物,很茫然,總想看一看,再看一看。 助手邵溪問她:“蔣姐,你最近在等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