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因為我知道我不會死?!?/br> 他懂得生存之法,只有將自己放在低入塵埃的地位,才能活下來。 他會被人輕慢,被辱罵,被傷害,但只要他做出反擊,便是一招致命。 和鈴低垂眼眸,掐著掌心,好半天沒說話。 趙雋寒也沒在管她,走到窗邊將漏風(fēng)的窗關(guān)上了,屋里瞬間就黑了不少,昏暗的房間里兩個人的面貌都看的不怎么清楚了。 和鈴抬起頭,愣愣的看著他,這個少年,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心智和身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 和鈴唇角干澀,問道:“你是不是自己知道那個饅頭不能吃?” 趙雋寒頓了一下,隨即笑開,“我不會醫(yī)?!?/br>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知道。 和鈴皺眉,望著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的天空,低低道:“我該回去了?!?/br> 幸好瑯佩已經(jīng)搬了出去,她平日里也沒什么交好的人,就算晚歸,怕也沒什么人會發(fā)現(xiàn)。 趙雋寒點燃了半個燭火,昏黃的燈光下照映著他半張側(cè)臉,擁有著姣好的弧度,白皙的皮膚。 “明日早些過來,路上注意下身后的耳目。” 那兩個太監(jiān)的死瞞不住多久,遲早會被劉晉發(fā)現(xiàn)。 趙雋寒負(fù)手而立,眉心微攏,他原以為劉晉不過是仗著自己如今得勢,閑來無事羞辱他一番,倒是沒想到劉晉對他真的有殺心。 劉晉身后勢必還有人,那個人是誰,他目前還不知道。 和鈴提了燈,推開門,腳步還未邁開,便又回頭,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赧澀,“我不會路?!?/br> 寒烈的風(fēng)透過門窗吹到他單薄的身軀,他渾身都是冰冷的,過了半晌,他清冷道:“我送你?!?/br> 走的還是來時的那條宮路,和鈴甚至還看見了宮門前干涸的血跡,深紅色的血跡落在潔白的雪上,顏色艷麗。 趙雋寒方才只搬了一具尸體,另一具還沒來得及去動,和鈴輕輕一掃,就看見了那名太監(jiān)仰躺著死不瞑目的臉,青黑的臉色,尚未闔上的瞳孔里還包裹著無限的恐懼和怨恨。 和鈴一驚,飛快的別開視線,腳下的步子沉重了不少。 其實,她的內(nèi)心遠(yuǎn)沒有她表現(xiàn)的這般淡然。 她害怕,怕的要死。 因果輪回這樣的事,她是相信的。 趙雋寒突然停住了步子,他蹲下來,修長的手指搭在太監(jiān)的衣領(lǐng)上,而后一點點將太監(jiān)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來。 和鈴訝然,“你做什么!?” 趙雋寒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默默的將手中這一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清瘦的身軀套上這身衣服之后顯得寬大,看的出來并不合身。 等到扣好最后一顆紐扣,他才抬起頭,定定的凝著她道:“我送你回去,這樣穿方便些?!?/br> 縱使是在路上碰見些什么人,也好掩飾。 “你說什么???” 送她回去!?他瘋了嗎? 趙雋寒似乎覺著她大驚小怪,涼涼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如果是之前,打死和鈴她也是不會同意的,可現(xiàn)在她得想想。 “那你一定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br> 他仿佛笑了笑,淡漠的眉眼瞧不出情緒,“好?!?/br> 他如同鬼魅螻蟻一般在冷宮里存活了十幾年,躲藏和俯首已經(jīng)成為他最熟悉的事。 他像個影子似的,了無蹤跡。 漆黑的宮道上不見人,更聽不到一丁點生息,雪花掉在他們的頭頂上,和鈴一只手掌著燈,薄弱的光照著他們面前的一小塊路,趙雋寒不聲不響的跟在她身后。 和鈴捏緊了手指,一顆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緊張的很。 涼颼颼的風(fēng)呼呼而來,風(fēng)聲刮過耳邊像是厲鬼的叫聲,讓人膽戰(zhàn)心驚。 和鈴默默篡著自己的衣袖,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趙雋寒突然上前,將他周身冷冽的氣息一并帶了過來,他伸出手,穿過她的指縫,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和鈴掙扎了一下,聲音里帶了些許惱怒,“松開?!?/br> 趙雋寒不松反而加大了力氣,在她耳邊呢喃道:“你不害怕?” 和鈴當(dāng)然是害怕的,方才那名太監(jiān)的死狀還印在她的心里,凸出的眼球,糾怨的目光,穿過咽喉的筷子。 和鈴穩(wěn)住心神,沒有再動。 他的手冰冷的像沒有一絲人氣,摸上去也只有骨頭而沒有rou,但是卻很有力。 經(jīng)過幾個過道之后,他們漸漸的出了冷宮,便能瞧見幾盞宮燈,和鈴便趁著這個時候,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 和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周圍,見四下無人,才推開她的房門,快速的將趙雋寒推了進(jìn)去。 和鈴吹滅了搖搖晃晃燈芯,又隨手將燈籠放在案桌上,她才去柜子里找余下的蠟燭。 趙雋寒站在屋子中間,仔細(xì)的瞧了一番,屋子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眸子,遮住了心中所想。 和鈴點燃了殘燭,明明滅滅的燭火點亮了屋子,雖然不夠明,但已經(jīng)夠看清擺飾了。 和鈴方才在宮道上,并沒有去看趙雋寒的模樣,他肆無忌憚的在她面前換衣服,以至于她不得不背過身,縱使他換好了之后,她也沒有勇氣再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生怕看見什么不該看的。 如今看上一眼,加之趙雋寒早前刻意洗了臉,便真真切切的瞧到他本來的面貌和身量。 青色的圓領(lǐng)窄袖袍衫,腰間系著白玉勾黑帶,看服飾便知道那兩個太監(jiān)來頭不小,至少不是最低等的連品級都沒有的雜役。 青色衣袍為正八品,那兩個人應(yīng)是十二監(jiān)里邊其中的掌事太監(jiān)。 死的時候無聲無息,死后必有人追查。 而追查的那個人,怕就是想毒.死趙雋寒的那個人。 “你不走嗎?”和鈴問。 趙雋寒漫不經(jīng)心的抬起眼,這才看清楚她的房間,擺設(shè)也很簡單,比起他的住處多了幾床被子,和幾個柜子罷了。 女子的房間仿佛都溫暖些,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氣,不是刻意在香爐里燒出來的那種,而是那種自然的讓人舒服的味道。 趙雋寒凍的僵硬的身軀慢慢暖了起來,因凍傷而漸次泛痛的膝蓋也緩和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開腔道:“我怕是走不了?!?/br> 出冷宮不是心血來潮,他是躲命來的,他不能繼續(xù)待在冷宮里,那里早就被那些人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下最好的去處就是在她這里。 和鈴嘆了口氣,也沒有多少意外,沖動之下讓她過來便想到了如今的狀況。 他堅硬的下顎,精致的輪廓還帶著稚氣,只是眉間的鋒芒已經(jīng)初露,幽深的瞳孔好似能將人吸進(jìn)去一般。 和鈴是見過他笑的,假意的,真心的,或者是嘲諷的,每種笑,都是好看的。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讓人頓時失了所有的防備。 初見時,除了那雙執(zhí)拗的帶著光的眸子吸引著她,還有那一個清澈的無雙的笑容。 和鈴的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縫還是很臟,掌背也被蹭的漆黑,其實方才兩人靠的近時,她就聞到了他身上一股陳舊的氣息,雖然不是惡臭的那種異味,但也實在說不上好聞。 “我去打些熱水,你洗一下?!?/br> 趙雋寒微愣,深深的望她一眼。 原以為又要一番威脅,卻是不用。 和鈴燒了一桶熱水,又打了冷水放在浴桶旁,這才催促坐在位置上不動的他,“快去?!?/br> “我沒衣服?!彼稹?/br> 這倒不是假話,他身上這套衣服穿不出去,掌事的衣袍太過顯眼,稍有不慎就讓人認(rèn)出來。 和鈴頷首,摸了摸下巴,靈光一現(xiàn),“我柜子里有一件廢舊的中衣,你先湊合著穿,明日我去問廚子師父討一套?!?/br>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去翻箱倒柜,那件衣服她記得還是瑯佩留下來的,瑯佩是縫制給她當(dāng)侍衛(wèi)的兄長,后來覺著繡的不好看,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沒帶走。 前兩天瑯佩搬的急,這件衣服也沒有帶走。 和鈴很快就翻到了衣服,她回過身,眸子瞪大了,不知做何反應(yīng)。 趙雋寒默不作聲的脫好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光裸的胸膛,白凈的皮膚上遍布傷疤,有鞭傷還有燙傷,已經(jīng)有些年月了。 那些疤痕縱橫交錯在他的背脊上,可怖。 和鈴猛地背過身,咳了一聲,“你怎么不去屏風(fēng)后面脫?” “忘了?!?/br> 和鈴喉嚨一噎,將衣服丟給他,“你好好洗洗吧?!?/br> 屋子里空間有限,和鈴脫了鞋襪上了床,窗外的風(fēng)雪沒有要停的意思,這個冬天比以往要冷出許多,她的被窩里現(xiàn)在還是冰冷的,蜷縮著腿,這樣會更暖一些。 和鈴聽著屏風(fēng)里的水聲,睡意漸漸襲來。 趙雋寒被溫?zé)岬乃?,霧氣從浴桶里飄起,他合上眼,繃緊的身子放松下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舒服過了。 在塵埃里掙扎的日子,并不好過。 他拿著布仔仔細(xì)細(xì)的將自己的身體洗了一遍,霧氣籠罩在他俊秀的面龐上,朦朧而又誘惑。 半柱香后,他擦干了之后從浴桶里站起來,套上白色的中衣,赤腳踩在地面上,涼意從腳心往上透,他一出來就瞧見倒在床上和衣睡過去的和鈴,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自己的視線。方向 床邊放著一雙鞋,看款式和尺碼都應(yīng)該是他的,他不知道她從哪里找來的一雙男人穿的鞋。 套上鞋,隨意找了件衣衫披在肩上,推開門,迎著風(fēng)雪一步步朝著冷宮的走。 他還沒忘,還有一具尸體要處理。 深夜的宮中,寂靜的讓人心生畏懼,淡淡的月光照著朱紅色的宮墻,斑駁的墻壁像是年老之人臉頰上的皺紋。 趙雋寒的腳步忽然間停了下來,一只通體潔白的貓出現(xiàn)他眼前,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對上他,還“喵”“喵”的叫了兩聲。 細(xì)碎的發(fā)落在他的耳邊,遮住了他半張臉,他勾唇一笑,弧度略有深意,他蹲下身子,對貓招了招手,“過來?!?/br> 白貓還只是用眼睛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伸出爪子慢慢的朝他更近的地方移動。 趙雋寒的修長的指掐上貓的脖子,將貓?zhí)崃顺鰜?,另一只手摸著貓的頭頂,語氣溫柔不已,像是情人間的呢喃,“亂跑什么呢?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