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蕭池吃驚地望著她。 “我知道你要去見誰,我也不打算攔阻,池郎,我一向都很了解你,你有什么心思縱然瞞得過別人,也絕瞞不過我?!辟Z柔鸞的聲音忽然變得婉轉而嬌媚,“你知道的,不是么?” 蕭池已經完全愣住。 屋子正中就擺著一張杌子,賈柔鸞也不嫌磕磣,兀自輕巧地坐上去,“現(xiàn)在離子時還有一刻鐘,咱們可以說會兒話,你不坐么?” 蕭池僵硬地在她對面坐下,兩人隔著一張桌子,賈柔鸞眼中秋波點點,“池郎,你當真要去與她私會么?” 蕭池總算勉強開口,“淑妃娘娘……” 賈柔鸞似怨似嗔地瞪著他,“你還叫我淑妃!” 蕭池只得改了口,他幾乎不敢正視賈柔鸞的眼睛,“柔鸞,那次的事只是個意外……” “意外?”賈柔鸞尖聲笑著,狀若癲狂,“你這一生有過許多意外,為何獨獨對我如此絕情,我還是你表妹!” 蕭池覺得呼吸都十分困難,只能艱難地哀求道:“柔鸞,你不要這樣,你是皇兄的妃子……” “我是陛下的妃子?”賈柔鸞仿佛覺得十分可笑,“難道甄婕妤不是?厲貴妃不是?”她目光咄咄逼人,“甄玉瑾也罷了,你自小喜歡她,我自認無法比擬,那厲蘭妡,她有什么好的,為何你看得中她?” 蕭池自知難以解釋,只能固執(zhí)地說:“柔鸞,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一旦下了決心,很少能夠更改,今晚我定會赴約。” 賈柔鸞冷笑道:“厲蘭妡是什么人你還不了解?你以為她認真喜歡你?” “她會的。”蕭池自信滿滿。 這是個淺薄而自負的男人,她自知無法勸得動他,初秋了,賈柔鸞忽然覺得身子有點發(fā)冷。她一向知道他的風流與花心,這個不知疲倦的男人絕不會在自己這里停住腳步,可是她仍舊想試一試,尤其是現(xiàn)在,她有了…… 賈柔鸞臉上帶了三分倦意,她微弱地搖了搖頭,“蕭池,你不能去。” 她直呼他的名字,這在她還是頭一回,蕭池擰了擰眉毛,“為何?” “因為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rou。”賈柔鸞閉上眼,兩行清淚從皎潔的面龐滑落。 ☆、第82章 聽到這消息,蕭池無話可說,亦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只能睜著兩眼,像一只茫然無措的動物。 賈柔鸞定定地看著他,“現(xiàn)在你還要去嗎?” 蕭池僵直的身板漸漸軟化,兩只手無力地垂下去,這一剎那,他整個人充滿頹喪悲涼之氣。 —————— 從聽雨閣出來,侍女秋雁忙迎上去接應,“娘娘,如何?”賈柔鸞仍做宮女裝扮,她不敢顯得太過恭敬,免得叫人起疑。 賈柔鸞木著一張臉,看不出絲毫心愿得償?shù)男老?只輕輕嘆道:“他不會去了?!彼眠@個孩子短暫留住了蕭池,卻深知只能留住一時而已,她無法叫這個男子對自己負責,也無法令他對自己腹中的孩子負責——因為他根本付不起責任。他是黃昏時的夕陽,看著很動人,卻終究要沉入無邊的黑暗邊,她只想在夜色來臨前,多看一線余光,那是她此生唯一有過的光明。 秋雁撫掌而笑,“看來厲貴妃要在亭中苦等了。” 賈柔鸞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小門——是她刻意關上的,她知道蕭池現(xiàn)在必定心亂如麻,最好不要有人打擾。 至于那個人……賈柔鸞冷笑道:“厲貴妃孤身一人豈不乏悶,本宮會找人好好陪她?!?/br> 她示意秋雁附耳過去,在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秋雁聽后瞿然變色,心驚不已,懾于賈柔鸞的威勢,仍只能垂眸應道:“是?!?/br> 今夜又是個無星之夜,月華也不甚皎潔,疏光淡淡,映著漫天樹影,更多了幾分陰沉詭譎。厲蘭妡膽子雖大,念及自己將做的事,仍覺得心中有點發(fā)毛,好在面上瞧不出什么,她親切地挽著蕭越的手臂,神情一如初進宮時那般嬌憨。 蕭越對她今晚的異狀頗為新奇而不解,“你今兒怎么突發(fā)奇想,深更半夜地還把朕拉出來?” 厲蘭妡澄清的眸中完美地倒映出他的身影,“陛下忙于政事,臣妾也因后宮瑣事抽不開身,咱們許久都未好好出來走走,說說話。” 蕭越亦有些唏噓,“是啊,咱們的確有許久未曾獨處過了?!彼皖^一瞧,只見厲蘭妡將身軀緊緊地偎傍著他,柔順一如當年,心下越發(fā)慨嘆,看來不管走到哪一步,她終究是需要他的,正如他需要她一般。 風乍起,寒意凜凜侵入,厲蘭妡縮了縮脖子。蕭越及時地察覺了,解下披風系到她身上,溫聲道:“冷么?” “不冷。”厲蘭妡嘴里這么說,反而將肩上的披風系得更緊些,她知道蕭越有時候就喜歡這樣口是心非的個性。 蕭越笑而不語,兩人繼續(xù)向前緩步趨行,蕭越忽開口道:“秋涼了,這園中已無景可賞?!彼麄円褋淼接叄瑵M池的荷花秋容殘損,在薄薄的月色下愈顯得憔悴萎靡,全無夏日的艷麗豐盛。 厲蘭妡笑道:“荷花是不值得看了,可是陛下不如隨臣妾去湖心亭走走,”她婉轉抬眸,自下而上地看著蕭越,“陛下還記得那座小亭嗎?臣妾曾在那里彈琴給您聽?!?/br> 蕭越當然記得,還記得她的琴音是怎樣粗糙而生動,他好容易才忍住沒有發(fā)笑,“你彈得很好,自那以后,朕再未聽到如斯好的琴聲?!?/br> 厲蘭妡咬著唇,飛快地瞟了他一眼,“陛下就會取笑。”于是兩人相攜著手,親親熱熱地走上那座石橋。 光線太暗,亭中的一切暫時瞧不分明,厲蘭妡在心中默念著步子,一步,兩步,很快,很快她就會讓蕭越看到她精心準備的場景,想到他會因此大為震怒,厲蘭妡的心臟就劇烈地震動起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決定的事,當然不能臨時改悔。厲蘭妡深吸了一口氣,好讓決心更堅定些。 總算臨近小亭了,那青蒼的建筑里,可以清晰地見到兩個人影。如厲蘭妡所料,其中一個的確是甄玉瑾——她果真忍不住來了,但另一個是…… 厲蘭妡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名男子不是蕭池,而是一個相貌粗魯?shù)哪吧绦l(wèi),令她更吃驚的是他正在做的事:那侍衛(wèi)將甄玉瑾壓在石凳上,整個身子劇烈地聳動著,兩人的衣衫已解開大半,他分明是在行強暴之舉! 這是怎樣殘酷而可怕的場景啊! 甄玉瑾鬢發(fā)散亂,胸口也被揉開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她是被壓在野獸身下的小獸,柔弱而無依,連掙扎也是徒勞,甚至無法叫喚——那人一手在她身上奮力摸索,一手卻死死掩住她的嘴,不許她發(fā)聲。 蕭越身后隨行的侍衛(wèi)早沖上前去,強行將兩人分開,那狂徒到底勢單力孤,很快就被制住,而甄玉瑾——她沒有說話,只將一雙紅腫的眼眸望定這邊,厲蘭妡讀出里頭深切的絕望,她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出乎厲蘭妡的意料,饒是她一向應對敏捷,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蕭越卻輕輕將頭轉過來,對著她,他的眼睛真冷,像凝結了千年不化的寒冰,還是初秋,厲蘭妡卻覺得身上已凍得發(fā)抖,怎么突然這樣冷了? 她很快說道:“不是我?!惫虉?zhí)地、哀懇地說道:“不是我。”她清楚自己這話不完全正確,然而她只能這么說。 蕭越的目光在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停駐了一刻,最終挪開——他徑自轉身走了。 厲蘭妡看著他的背影一分分遠離,心中竟也感到和甄玉瑾同樣的絕望:蕭越這一回想必疑心上了她,不,說不定已肯定是她所為了??膳碌氖?,連她自己都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別人就已經給她定了罪了,甚至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有罪,她頭一次后悔自己不該起害人的念頭。 幾個侍衛(wèi)手足無措地站在亭中,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蕭越走了,那為首的一個只得來請厲蘭妡的指示,“貴妃娘娘,現(xiàn)下該如何是好?” 厲蘭妡看向甄玉瑾,只見她雖經歷了如此不堪的侮辱,此刻卻顯得十分平靜,木立在月光下,沉著得像一尊玉像,厲蘭妡心中頓覺十分不安,勉強吩咐道:“將甄婕妤送回墨陽宮,至于這個狂徒——”她嫌惡地瞅了那罪魁一眼,“押進暴室,另行審訊?!?/br> 那狂徒也安靜得不像個罪人,厲蘭妡一眼瞧出他下了死志,想必指使他的那人予了他豐厚的回報,他才不惜性命作出這樣膽大妄為之事,招是不肯招的了,于是厲蘭妡心中更加煩躁。 她回到幽蘭館時已將近四更,蘭嫵仍秉燭未歇,匆忙迎上來道:“娘娘倦了吧,不如先歇息。” 她大概以為厲蘭妡已經成功,急需睡個好覺補足精神,可是厲蘭妡現(xiàn)在哪有睡覺的心思,她苦笑道:“甄玉瑾赴約了,可肅親王沒來。” 蘭嫵啊了一聲,“那娘娘豈非空等了幾個時辰?” “不,有人代他前來?!眳柼m妡將甄玉瑾被人侮辱一事告訴她,并疲倦地補充道:“陛下以為是我做的。” 蘭嫵急切里說不出話來,“但是……” “還有什么但是,難道不是本宮定下的主意嗎?”厲蘭妡自嘲地笑笑,“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也落入了旁人的算計之中而已。說來說去,都是我先存了害人的念頭,老天爺才不肯令我事事如愿?!?/br> 蘭嫵知道她因今夜的打擊而灰心,竟不好再勸,只能干站著。 厲蘭妡伸手在臉上干抹了一把,淡淡道:“走了半天的路,竟覺得有些累了,我還是睡會?!?/br> 蘭嫵服侍她到床上躺下,道:“要不要奴婢把安神香點上?” 厲蘭妡閉眼擺了擺手,“不必了。”她翻了個身,兀自對著墻壁。 蘭嫵無計可施地攪了攪手絹,終于還是握著燭臺靜靜離開。 哪怕身子疲累得厲害,厲蘭妡還是覺得難以入眠,甄玉瑾那絕望的目光仍深深印在她腦海里,她蒼白的臉上被淚水沖刷出一道道脂粉的印痕,那是恥辱的痕跡,也是仇恨的烙印——這烙印正是厲蘭妡帶給她的。 厲蘭妡從不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后悔,更不會因此難受,可是這一回,她深覺背負了良心的枷鎖,她想她是逃不了下地獄的罪名了。 這樣一壁胡思亂想,厲蘭妡竟也迷迷糊糊睡了兩個鐘頭,醒來的時候覺得非??诳?,于是喚蘭嫵倒茶來。 蘭嫵很快端著一盞熱騰騰的香茶走近,厲蘭妡就著她的手飲了一口,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問道:“有什么事嗎?” 蘭嫵猶豫再三,還是如實說道:“方才墨陽宮來報,甄婕妤自縊在梁上,已經歿了?!?/br> 厲蘭妡機械地重復道:“歿了?什么時候的事?” “五更天左右,雞叫頭一遍時。墨陽宮如今只有兩個侍婢,看顧不周也是常有的事,但總歸是她們伺候不力,娘娘要不要……” “打發(fā)去圊廁行罷?!眳柼m妡隨意道。此時此刻,她竟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的仇敵死了,了卻了心頭大患,照說她該高興,可偏偏她很難高興得起來,只覺得胸中似有一口悶氣堵著,呼不出咽不下,憋得十分難受。 “那么采青……” 厲蘭妡之前就與蘭嫵商定過,如果甄玉瑾與蕭池私通一事還不足以將她打入谷底,那么采青將出來指證她曾經的斑斑劣跡,不過現(xiàn)在……看來是不需要了。厲蘭妡輕聲道:“賞她點銀子,讓她出宮罷?!?/br> 甄玉瑾生前已經潦倒,自貴妃始,由婕妤終,她的葬禮自然也不可能多風光,只是礙于甄家的地位,該給的體面還是得給的。至于她的死因,眾人只知她因失意而萌生死志,對于她曾受侮蔑一事壓根不知,而蕭越也暗中遣散了那幾名知情的侍衛(wèi),意圖保守秘密。 自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有心人總能猜出一些,蕭池就是其中一個,厲蘭妡注意到,他雙目盡管紅腫著——自是因甄玉瑾的死而痛心,他自己只說得了沙眼——卻常向她投來飽含恨意的一瞥。 想必他也認定是厲蘭妡所為。 甄玉瑾靈柩被抬入陵寢的當晚,厲蘭妡結束了一天的奔忙,正要洗個澡好好疏散疏散,才寬下外裳,就見蘭嫵拎著一張字條進來找她:還是蕭池的筆跡,他邀厲蘭妡于聽雨閣一會,就在今晚。 蘭嫵隱隱覺得不妙,“甄婕妤已逝,娘娘無需同肅親王周旋,還是不必去了罷?!?/br> “不,我一定要去。正好,我也有話想問他?!眳柼m妡執(zhí)著地道,“替我更衣罷?!?/br> 她相信蕭池此番不是找她談情說愛的。 ☆、第83章 換了一身宮女裝束,望著鏡中樸素的眉眼,厲蘭妡自信在黑暗中已無人認得出她來。她與蘭嫵一同來到聽雨閣,只見那小屋靜靜地豎立在御湖邊,里頭透出不明朗的燈光,頗有幾分“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的意境。那種昏暗的光線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來到了聊齋中的鬼宅。 厲蘭妡試著推了推門,小木門是虛掩著的,可見蕭池有意恭候嘉賓。厲蘭妡返身叮囑蘭嫵,“你在這里望風,我自己進去?!?/br> 蘭嫵憂慮道:“要不要我把小安子叫來?他到底有點功夫在身上。” 厲蘭妡輕笑道:“你以為他會殺了我嗎?放心吧,他不敢的?!彼常慌ど磴@進那間狹窄的小屋。 蕭池果然已坐在桌邊等候,桌上擺著一樽酒,散發(fā)出馥郁且醉人的香氣,里頭已空了大半,想是都進了蕭池肚里。 他似乎有點醉意,臉上紅紅的,且比先憔悴了不少,唇邊青黑的胡茬都未去凈,看起來像個未開化的野人,使他先前俊美的風度消減了不少。 聽到聲音,蕭池醉眼乜斜地抬頭一望,“你來了?!崩^而輕輕一笑,“我還以為你不肯來呢!”話里聽不出半分尊重的意味。 “王爺盛情相邀,本宮怎好不來?”厲蘭妡言辭輕倩。 她這種輕松的態(tài)度大約惹惱了蕭池,蕭池嚯地從椅上站起,怒意在出口的一剎那轉為輕浮的笑聲,“是嗎?想不到貴妃娘娘這般思念小王?!?/br> 他緩緩走近,將厲蘭妡逼到墻邊,一只手貼在她后背的墻上,咻咻的氣息幾乎拂在她耳畔,“既然厲貴妃有意,怎么上次小王相邀時,貴妃卻不肯過來呢?”說話間,他伸手撩了撩厲蘭妡鬢邊的碎發(fā)。 說兩句俏皮話還好,動手動腳可就侵犯了她的底線,厲蘭妡目光冰冷地直視著他,“王爺請放尊重些。” “是嗎?若本王一定不肯尊重呢?”蕭池這般說著,態(tài)度越發(fā)親狎起來,他將上半身傾斜,與厲蘭妡挨得更近,手里也不規(guī)矩起來。厲蘭妡有理由相信,如若她不施加攔阻,下一秒蕭池就會在她身上蹭來蹭去。 她可不是來給人占便宜的。厲蘭妡冷聲道:“王爺若還這樣,本宮就喚人了?!彼晦D身就走。 豈料蕭池的動作比她更快,也不知怎么著,他又站在了厲蘭妡身前,嘴里笑嘻嘻地道:“貴妃娘娘要走么?可惜您現(xiàn)在想走也走不了了?!?/br> “你待如何?”厲蘭妡沉著道。 蕭池嘴里有一股濁重的酒氣,“娘娘還記得甄婕妤么?可記得她死前遭遇了什么?你信不信,我會讓你遭到和甄婕妤一樣的待遇?” “你敢!”厲蘭妡柳眉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