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但凡睜開眼,便盡是些憐憫之色。她賈纖何曾需要他人憐憫,求仁得仁,她為了獲得,必然有所犧牲,不過是極為正常之事罷了。 “說起來,你與我卻是極為相似?!辟Z纖倒是有些閑話家常的意思了。 “相似?跟你?”傅靈佩好笑地聳了聳肩,一臉不以為然,似是不信。 “你我都生活在恐懼中——”賈纖詭異地笑了笑:“我恐懼被人拋棄,渴望被愛。而你——”她賣了個關(guān)子。 “雖然不知道你在恐懼什么,不過,你的不安,并不比我少。” 傅靈佩的笑僵在了臉上。 賈纖說的是對的。 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沒想到兩個照面便看出了這么多。 她不由有些可惜,如此聰慧的女子。 “你——” “不必太過驚訝。” 賈纖得意地眨了眨眼,若這動作是由一個嬌俏女子做來,應是十分可愛的,此時由一個雞皮鶴發(fā)的老嫗做來,便有些驚悚了?!拔以谕饷罎L打十多年,從一屆散修走到如今,便是有些不濟,但察言觀色卻是一流?!彼挠牡貒@息:“不然早就是枯骨一堆,也禍害不到你師兄師姐了。” 傅靈佩靜靜地看著眼前之人。 紅顏枯骨,美人遲暮,真真讓人鼻酸。連骨頭略動一動都會卡拉卡拉地響,酥脆得干脆連站也站不起來。賈纖真的是太老了,即使是凡人到了耄耋之齡,也沒有老成這樣的。 她不由地輕聲道,不知道是對誰說去。 “真的沒有辦法了么?” “諸行云給我看過啦。說我精元俱損,至多活個二三十年罷了?!辟Z纖此時卻極為灑脫。 傅靈佩只覺此人奇特。 她對性命毫不吝惜,卻對許多人不屑一顧的情愛頗為執(zhí)拗。明明聰慧過人,卻又愛鉆牛角尖。 傅靈佩不能說她不對,卻又不能贊同她。 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這兩日,與你聊得卻是最為痛快。大概是面具戴得太久,便再也摘不下來了。我都快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樣了?!辟Z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傅靈佩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眼前之人發(fā)亮的雙眸漸漸暗了下去,精氣神似被抽離身體,原本便枯敗的臉色更是一度一度地灰了下去。 回光返照罷了。 傅靈佩收回手,忍不住倒抽口氣。 油盡燈枯,已是無可挽回。 “你——” 賈纖的眼睛幽幽地望過來,似乎是用盡了最后的一點力氣,慢慢地闔了上去。 “老道,今日我不要梳道髻,太丑啦。我要梳……”之后的話傅靈佩怎么也辨不出了。 賈纖眼眸內(nèi)最后一絲微光都暗了下來。 即便兩人相交不深,傅靈佩仍忍不住紅了眼眶。 賈纖從底層一路走來,自有其驕傲和烈性,又向來自負美貌,怎肯以這樣的形象再茍延殘喘地活個二三十年? 便是再多活一日,她都覺得煎熬。 她那一眼,便是求自己不要施救,不必吶喊。 傅靈佩懂了。 在某一瞬間,她確實與賈纖心意相通了。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 一個白須老頭推門進來嚷嚷道,正是丹峰峰主諸行云,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正吹胡子瞪眼地瞧著她。 “若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早……”諸行云掰開賈纖的嘴,便想灌藥進去。 此時她只是個凡人,而且身體極度微弱,稍有差池便會不行,連靈丹都承受不了,只能用些稀釋后的藥汁。 “峰主!”傅靈佩來不及說,一個九索鞭打?qū)⑦^去,趁其不備打翻了藥碗。 “嘿,你這女娃娃——”諸行云轉(zhuǎn)臉待罵,“若不是我認識你師尊……” “賈師妹不想活了。”傅靈佩聲音不大,神色凄苦。 “……” “你怎知道?” 她不是還沒醒么? “褚峰主!”傅靈佩垂首向前,擋在床前,神態(tài)堅決:“賈師妹是自盡的,一看便知?!?/br> 諸行云也不是蠢人,頓時明白了。 “原來如此?!彼烈髟S久,神識掃過,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上前。 只能這般躺著,骨頭都老得站不動了;又被打回凡人,吃喝拉撒全靠別人,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有求存的欲望。何況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呢? “哐——”極大的推門聲傳來。 秦綿臉色慘白地站在二人面前,怔怔地看著躺在床上之人。 朱玉白也靜靜地站在一旁,面色復雜。 “師姐,便讓她好好走完這最后一程罷?!?/br> 并沒有什么葬禮。 修真之人并不講究葬禮。 傅靈佩懷揣著賈纖的骨灰,靜靜地回了洞府。 此時,她也沒有什么心思去開解秦朱二人。秦綿之死,便是在他兩人之間打上了一個死結(jié),若沒有契機,怕是永遠這樣了。 或者等秦綿想明白的那日。 但是以傅靈佩對她的了解,怕是極難。 何況此事發(fā)生在她結(jié)丹之前,最怕的便是結(jié)成心魔,于結(jié)丹有礙。不過一時間,顯然也無法可想。 善良的人,注定背負更多。 傅靈佩打算待她金丹過后,便帶著賈纖的骨灰回到她死前心心念念的小城鎮(zhèn),與那賈老道葬在一起,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吧。 活著的人,永遠要為活著最準備。 比如,傅靈佩。 她再一次來到執(zhí)事堂,不過此次,她是來兌換材料的。升金丹已經(jīng)刻不容緩,但是本命法器的材料還差了十來樣。她決定來兌換處先看看能換到些什么。 “朱糍釉,明離石,水月銅,就差這三個沒有了?!狈侥樞奘考t著臉遞過來一個儲物袋,傅靈佩遞過身份玉牌,打算用貢獻點兌上一兌。 “滴滴滴——” 一陣聲音想起來。 方臉窘迫地看著她:“貢獻點里面只有三千,一共需要一萬三千零六,還差一萬零六?!?/br> 傅靈佩方了。 她這些年攢下的貢獻點都去哪了?怎會只有那么三千? “不能吧。你再查查?!备奠`佩重新遞了過去。 “確實不夠?!狈侥樞奘康哪樅喼奔t得要滴血了。 雖然她任務做得不算多,但不至于就這么些吧? 奈何玉牌清清楚楚,便是她再不信也無法憑空變出那一萬多的貢獻點來。 怎么辦? 怎么結(jié)個丹就那么不順利。傅靈佩簡直要哀嘆了。 “我來吧。”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一片白色袍袖從身后穿過,十指如刀刻,夾著一塊玉牌,遞到了方臉修士面前。 美人果真是美人,便是偶爾不順,也會有人英雄救美。 方臉修士搖搖頭便接了過去。 傅靈佩轉(zhuǎn)頭一看,喉間要出口的拒絕便堵在了原地。 怎么是他? “怎的,不認識了?”那人輕輕笑了笑,笑聲清越。 “自然不是?!?/br> 傅靈佩有些郁悶。 今日被他接濟的話,日后怕是麻煩了…… 第76章 16.5.11 正是許久未見的金燦燦。 少年細條型身材已然不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還是梳著一把簡單的道髻,背后一把闊劍。十指大約是練重劍練慣了,粗糙如刀刻,與那張嫩生生的娃娃臉很不相稱。此時一雙大眼睛歪成了個月牙,正笑瞇瞇地看著傅靈佩。 小修士長大了。 小麻煩要變成大麻煩。 傅靈佩一時間有些難以抉擇。 欠人錢財與人消災,欠金燦燦的,怕是被黏上了甩都甩不脫。 而方臉修士還在默默地等候她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