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

    丁漠的動靜才停了下來，他軟軟地倒在蘇妍的懷里，鼻息噴在她胸前，讓她不自在地躲了躲：“丁公子？”

    丁漠沒應(yīng)聲。

    “喂?！?/br>
    蘇妍無奈望天。

    再過了會，丁漠還是沒動靜。

    “還不起來！”

    蘇妍沒耐性了，一推，丁漠就軟骨頭般地被推到一旁，順勢打了個滾坐了起來，臉上笑嘻嘻地：“看出來啦？”

    “當(dāng)我傻的么。”蘇妍心內(nèi)暗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丁漠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心內(nèi)有些遺憾。

    額心的三角狀暗紋已經(jīng)徹底地隱了進(jìn)去，那張白玉般的臉此時看來更添了一層飄渺，似有脫胎換骨之意。

    蘇妍一手撈起一旁的比目珠，盈盈白光只散在珠子外薄薄一層，看起來分外溫潤可愛，熾熱的溫度已然降了下去，她上下拋了拋，目光才轉(zhuǎn)到丁漠身上：“之前你怎么了？”

    丁漠一腳支起，一手撐著下巴朝她看來，嘴里道：“這東西有些意思，流光溯影，可惜信息太大，時間有限，有些我還需回去再細(xì)細(xì)思量。”

    “那你身上，可有不適？”

    “不，好得很。”丁漠站了起來，一手隨意轟出，地面便破了一個近十丈的深坑，地底都在轟隆隆地震動。

    兩人不由地面面相覷。

    “這……”未免有些驚人了些。

    雖則兩人武力強(qiáng)大，到底還是遵循這個世界規(guī)則的，隨意的一拳便能造成這樣的后果，那當(dāng)世又有誰能經(jīng)得起丁漠一擊？

    蘇妍心內(nèi)漸漸火熱起來，躍躍欲試。手放到腰間，長劍振翅一展：“請戰(zhàn)?！?/br>
    丁漠苦笑，望望天：“你打不過我?！?/br>
    “無妨，且試一試?！碧K妍雙眸被興奮所侵染，看起來反倒有些少女的感覺了。

    丁漠心下一軟，正要答應(yīng)，卻覺地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不由心叫不好，伸手一攔，恰好握住眼前女子的細(xì)腰，軟玉盈盈，他卻再顧不得手下觸感，腳下不知如何，人卻瞬間飛了起來。

    似騰云駕霧般，不需屋檐為點，便直接騰在半空，往孫宅外電射而去。

    蘇妍驚訝地瞇了瞇眸子，這可已不是武俠范疇，倒似仙家手段了。

    兩人輕飄飄地落在了宅子外，孫府內(nèi)傳來的動靜漸漸小了下來，丁漠這才斂下心神，抬眸正好見到蘇妍打量的眼神，不禁脫口而出：“你怎么了？”

    這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不由也呆愣住了，腦中似有信息閃過：“輕身術(shù)。”若有所悟。

    蘇妍垂下眼睫，也不再追究，總會有弄明白的一日：“剛剛為何如此匆忙？”

    丁漠這才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孫宅，帶著她往蘇府走：“之前我感覺到一股可無從抗拒的力量從地底傳出，讓人渾身戰(zhàn)栗，當(dāng)時只有一個感覺，就是拼命逃?，F(xiàn)在想來，怕是再不走你我二人都會折在這里?！?/br>
    蘇妍默了默，她并無任何感覺，只除了覺得陰風(fēng)陣陣外，可既為兇宅，有陰風(fēng)濕冷不是正常的么？

    莫非，還是那暗紋的緣故？

    她心內(nèi)猜測，一邊提氣迅速往蘇府而去，此行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希望不要讓人發(fā)覺才是。

    在一個岔道口，蘇妍停了下來，拱了拱手：“公子，便在此處分道揚(yáng)鑣吧，鎮(zhèn)國公府在西，不順路了。”

    丁漠不快地撇了撇嘴：“我丁漠豈是會讓小娘子一人獨(dú)行夜路之人？不妥?！睉B(tài)度很是堅持。

    蘇妍無意與他爭執(zhí)，見他不肯，便也就徑直朝蘇府奔去。

    索性兩人輕功都極為出色，很快便到了蘇府外墻，見丁漠還要跟，蘇妍無奈：“便到此吧?！?/br>
    丁漠見此，也見好就收，拱了拱手：“蘇娘子，告辭?！?/br>
    蘇妍瞥了他一眼，不以為意地躍上墻頭，像只靈貓般輕巧地落到瓦黑的屋頂，白底紅梅斗篷襯得露出的那張臉，更如夜色中的精靈，不似人間所能擁有。

    丁漠冷不丁出聲：“你知道，我此行所為如何？”

    蘇妍回身，一雙眼熠熠生輝：“為何？”

    “一月后，我會親自上門提親。”聲音斬釘截鐵。

    蘇妍默了默：“你不怕因我身上的寧國公府血脈，而遭到當(dāng)今厭棄？”

    “那又如何？”丁漠環(huán)胸抬頭，姿態(tài)自信到狂妄：“世上前程不止一條，可唯獨(dú)，只有一個你?！?/br>
    蘇妍笑靨如花。

    “我等你來娶?！?/br>
    丁漠臉上的笑意，比月色更明亮。

    他提氣，順?biāo)煨囊獾仫h到蘇妍身邊，在腮邊偷了個吻，人便騰飛而去，蘇妍只注意到他眉梢眼角的快意，不由也笑了。

    第二日。

    蘇妍一大早就去秋水苑看過母親，陪著吃了頓早飯，便回房換了一身素色，連鬢邊都簪了一朵白花，才領(lǐng)著綠楊往外而去。

    垂花門外盧二狗早就等著了，見蘇妍出來便迎了上去：“小姐，車馬已經(jīng)備好?！?/br>
    蘇妍垂下眼：“父親呢？”

    “蘇大人一早便出去了，只是我等也不知大人去了何處?！?/br>
    “罷了。”

    蘇妍背著雙手慢慢走出去，今日是寧國公府男丁行刑之日，她總要去送最后一程。至于劫囚，她不作想，蘇家上下連到老家百來口人，她不敢冒險。

    人力有時盡，對上擁有千軍萬馬的國家，她一人毫無勝算。何況……大舅舅害了那么多人，并不無辜。

    綠楊擔(dān)憂地看了眼小姐，心下難受。

    小姐這人向來堅強(qiáng)，便是練武受了傷也從不吭一聲，今日卻明顯能覺得心情差得連掩飾都無法掩飾住，除了還能在夫人面前有個笑模樣，其余時間竟是一點都不見開顏了。

    這樣的天仙女子，上天竟然忍得讓她受這些，也不知日后的婚嫁該如何了。

    蘇妍自是不知身邊小小的奴婢在為她擔(dān)憂，只心內(nèi)的沉郁確實化不開?？衫咸旖袢諈s諷刺得萬里無云，天空一碧如洗。

    她看了眼天，任綠楊揭開簾子，才一步跨了上去。

    盧二狗見小姐與綠楊都入內(nèi)坐好了，才示意馬車出發(fā)。

    一路馬車得得得地往菜市口而去，蘇妍安靜地坐著，兩手?jǐn)n在袖中，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要到目的地，馬車卻驀地停了下來。

    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娘子留步?！?/br>
    蘇妍厭惡地皺了皺眉，又是他，口中道：“沈公子又有何事？”

    “可否移步一聚？”

    沈譽(yù)長身玉立在馬車前，一襲白衫，清朗如溶溶月，引得周圍路人駐足。

    “今日還有要事，請恕蘇某無禮?！碧K妍冷道。本來心情便不好，聽到這人的聲音更添了幾分厭煩。

    “譽(yù)只有幾句要說?！鄙蜃u(yù)堅持。

    菜市口本來便是魚龍混雜之地，今日有那作威作福的寧國公府男丁斬首，人流更是比平時多了一倍，這般模樣的一個郎君杵在那，自然是得了許多人的關(guān)注。

    “咦，這小郎君，可真是俊俏啊?！?/br>
    “就不知，那車上的娘子是哪家的了，也不知是何等天仙模樣，才能引得如此一個郎君傾心以待?！?/br>
    “啊，這個我知道，看到馬車?yán)馍系奶K字標(biāo)記么？不出意外，必然是那擁有傾城之貌的蘇家大娘子?！?/br>
    “難怪了……”

    蘇妍聽了一耳朵議論，心里明白繼續(xù)僵著，只會成為眾人談資，只得道：“前方秋月樓菊字間?！?/br>
    這是她之前便定好了的，視野極好，正好可以看到行刑之地。

    大家小姐，還沒有哪個拋頭露面去混在人群里看行刑的，這都是慣例。

    才說完，沈譽(yù)便讓到一邊，任馬車駛過，笑不到眼里，只覺得心里第一次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振作精神，嘴邊牽著一抹笑，便帶著下人依言去了秋水居。

    盧二狗等在樓下，見他來了便領(lǐng)到了菊字間。

    小二早前見蘇妍已是驚了一回，見到沈譽(yù)又是驚了一回，心道今日怎一個兩個的都長得這般好，看起來倒是天生一對。一邊趕忙搭著巾搭敲了敲門，便見一個清秀模樣的丫頭上來開門：“何事？”

    小二忙道：“不知娘子郎君是否要添些茶水？”

    里面那兩神仙模樣的男女都沒理他，那清秀女子倒是蹙了蹙眉：“可有碧螺春？”

    “有，有，有。”小二點頭哈腰地應(yīng)道，下樓取茶之時，正好聽到男子地急切問句：“蘇娘子為何不應(yīng)我？”

    心下便明白原來是那俊俏郎君求而不得，小二便顛顛地下去取茶了。

    蘇妍見小二走了，示意綠楊關(guān)上門，只留一道縫出來，才從容道：“我不為妾?？磥砀赣H一早是去見沈相了?！币贿呎f著，一邊看向沈譽(yù)，果然在他身后見到了與丁漠一般的背靈，也是一般的薄透晶瑩，臉容與沈譽(yù)相似。

    沈譽(yù)像是沒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臉色為難，他頭疼地揉了揉額頭：“可你蘇府如今模樣，我若娶你，必然是放棄我沈氏一族的前途?！?/br>
    “你放心，便是為妾，你在我心中也任誰都越不過去。”沈譽(yù)鄭重發(fā)誓。

    蘇妍嗤笑了聲：“然后再等你為了前途娶了正妻，來磋磨我？”

    沈譽(yù)急道，連清風(fēng)朗月都顧不得了，此時才有些真實出來：“譽(yù)，譽(yù)不娶正妻，可好？”

    “既有一時妥協(xié)，便有一世讓步?！碧K妍不信，見沈譽(yù)還是不放棄，加了記猛藥：“何況，我應(yīng)了別人?！?/br>
    她很奇怪地一點都不在意沈譽(yù)會將這說出去，并非信任，反倒是……對這世情規(guī)矩的滿不在乎。身體內(nèi)像是有什么在發(fā)酵，要突破一般。

    “別人？是誰？”沈譽(yù)柔聲道，聲音里卻暗藏著一股狠勁。

    蘇妍搖了搖頭：“這你不必知道?！?/br>
    “是不是那丁公子？”也許，天敵自有感應(yīng)，明明與丁漠不過一面之交，沈譽(yù)卻印象深刻，第一反應(yīng)便是他。

    蘇妍好笑地看他：“不論是誰，我都不會嫁你做妾。”

    沈譽(yù)驀地閉上眼，手攥得極緊，半晌才睜開眼道：“譽(yù)不可能娶你做妻。我沈氏一族奮斗到今天地位，是無數(shù)族人的努力，不能毀在譽(yù)的手中。譽(yù)愛你敬你，卻絕不可能將家族凌駕到譽(yù)個人的享受之上?！?/br>
    他從前往后，都不會再這般朝人坦白?？粗矍芭尤缁r妍般的臉，沈譽(yù)心下絞痛，卻不得不放棄，仿佛有什么制約之力在緩緩從身上脫離，他悵然若失。

    蘇妍只覺渾身一輕，心內(nèi)隱有所感。

    正要說話，卻被一道低沉的琴音般的聲音打斷：“沈公子此言當(dāng)真？當(dāng)真要放棄蘇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