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jié)
不好! 旁人還未反應出來,剛剛還坐得好好的真君便瞬即出現(xiàn)在了斗法臺上,手中一柄透明琉璃似的長劍,一劍便蕩開了兩人。 黃沙嘩啦啦地落了地,瞬間又化作了輕煙往面色青白的傅元霸身上一鉆,沒了蹤影。 “為何阻我?!”傅元茂指尖的綠意吞吐不定,他恨恨地看來,似乎連傅靈佩也一起恨上了。 “他該死!” “我傅家不可同族相殘,這一點,即便在斗法臺上,也應遵例?!备奠`佩面色不變,接著道:“你二人存拼命之心,已是違例?!?/br> “哈哈哈,同族相殘?”傅元茂猛地大笑起來,似是聽到什么可笑之事,一張臉紅得充血,身上靈氣暴動。 “你怎么不問問,這個前任好族長,害了我傅家多少人?” 傅元霸臉紅脖子粗,指著他:“你以為自己多好,當初若非你慫恿,我怎會……怎會做下如此錯事!”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竟隔著傅靈佩,如俗世中的潑婦一樣,罵起了街,互相揭起了短。臺下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小到少時誰尿褲子了,大到誰搶了誰的靈丹等等,底都掉了個光。 “夠了?!?/br> 傅靈佩聽了半天,也沒聽到點子上,不耐煩再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放開一直用靈力封著的鼻子,一股草木之香頓時盈滿了鼻尖。她看著毫無所覺的兩人,對著臺下,靈力輕輕一握,便將在一旁看戲的傅三抓了上來。 “還是你先來說吧,傅靈茗?!?/br> 傅三一點都不意外,臉上的神情甚至有些輕松。她苦笑道:“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小五?哦,不對,如今你是真君了?!?/br> “你是說,你趁著與兩位族伯對戰(zhàn)之時,下了花欲染,還是你每日去祭拜二哥之事?” ——花欲染? 臺下臺上之人不由都嚇了一跳,傅聰箜甚至站了起來,驚詫地看著傅三。她怎么也想不到,傅三竟然會對族人下手? 花欲染,名字很美,卻是亂人心志之用。不論何等修為,都防不勝防,極易中招。氣味似青草香,再尋常不過。 花欲染剛一開始只是為了培育靈花之用,若有那最難對付的黑巖蟲,用上花欲染,只要一滴混入水中,揮灑到靈田間,這黑巖石便會瞬間大腦崩裂而死。但后來有人發(fā)覺,這等藥竟然對人修也能起作用,斗法之時帶上解藥,再滴下一滴混入空氣中,對手很快便會失卻理智,敗于己手。 修真者靈力運行得越快,這花欲染行徑血脈,便揮發(fā)得越快,心志毀損得就越快。以至于后來因用花欲染尋仇的太多,被修真界禁過一段,只偶爾有些黑市還能拍到有些。 這傅三,哪里得來的花欲染,又為何要用花欲染? 傅元霸搖了搖腦袋,勉強恢復了一絲清醒:“……三兒,為何?” 他自認待她不薄。 “是啊,為什么?”傅靈佩也看著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傅三能從中得了什么好處?莫非是為了那唯一名額? “在二哥死后,我每天都會問自己為什么?!?/br> 傅三神情冰冷漠然,對族人的議論滿不在乎。 “每一天,我都在想,二哥究竟做錯了什么,要得到如此下場。你們都不知道,他有多努力。二哥雖然是單靈根,可靈根資質(zhì)并不太高,只有七十,可他在歸一派的每一日,每一日都會徒步環(huán)山萬里,不用任何一絲靈力,就因為劍修需要打熬身體?!?/br> “他沒有很高的悟性,歸一派的劍訣許多都詰屈聱牙,艱澀難懂,可他為了弄通弄懂,可以幫前輩辦一年兩年的事,毫無怨言。” “他對所有人都真誠,常懷快樂?!?/br> “這樣一個努力,真誠,純粹的人,可他們?yōu)槭裁慈绦臍Я怂???/br> “所以,你就要毀了他們?” “對,他們早就該死了?!备等痤^來,一雙眼含冰淬雪,“這樣兩個腌臜之人,為什么還能活著?還活得那么好?而我的二哥,卻死的那么凄涼?” “……地下那么冷。” 原來嗡嗡的議論聲早就停止了,除了夜風刮過樹葉偶爾起的沙沙聲,只有傅三的聲音,透著寒涼,像冰刃一樣刺入傅元霸和傅元茂的心里。 沁入骨髓的涼意,讓他們兩個忍不住哆嗦起來。 “所以,你不懼于與虎謀皮?你就不怕,會傷害到其他的傅家人么?” 傅靈佩有些失望,她從來不知道,在傅三心里,傅二竟是如指路明燈一樣的存在,以至于失去他,讓她性情大變。也或者,前世,正因傅二的存世,才讓傅三永遠爽朗無憂。 “顧不得了?!备等蛄嗣虼剑掳途o緊收著。 傅靈佩嗤了聲,嘴唇微動,旁人聽不到她在說什么,但看得出她在傳音。很快,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迅速出來四人,修為均在筑基后期,也是傅家新晉比較有前途的幾個子弟,一女三男,恭恭敬敬地在臺下站成一列。 “拜見真君?!?/br> “晤?!彼h了頷首,“告訴這位金丹真人,那虎,都做了什么?” “我傅家東南西北四方位,都尋到了這個?!?/br> 四根不起眼的草莖,須上還連著土,其上左邊只有一葉,葉形如針,若不是單獨拿出來,并不算起眼。 傅三愣了愣,很快便轉(zhuǎn)過頭去。 “這清柔草同氣連枝,列四方位,又以你的花欲染為核,若非我及時派人去,氣機相連之下,花欲染的藥效將擴大一百倍,這高臺陣法如何能困得???我傅家人人癲狂,受損如何會小?這,就是你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報復?” “這……不是你傅家該受的責罰么?” 一道嗓音輕輕飄落,傅靈佩抬頭,正好對上那深深的法令紋與溫和的眼神。 “果然是一場好戲,狗咬狗,一嘴毛,還真是不錯。”他啪啪啪地拍了幾下掌,轉(zhuǎn)向還回不過神來的傅元霸傅元茂兩人:“你們說,是不是?” “沈清疇?!备奠`佩眼神一絲波動都無,仿佛早有預料:“等你許久。不過,我沒想到,你竟然也忍得了邋遢了?!?/br> “傅清和,人活兩世,總要懂得變通些才好。” 傅靈佩心下一驚,面上卻八風不動,只嘴角翹了翹:“你還真是執(zhí)著?!辈徽撉笆肋€是今生,都要與我傅家為難。 沈清疇輕輕笑了聲,一拂面孔,瞬間變回了原來模樣,身上氣勢節(jié)節(jié)升高,瞬間攀升為元嬰。 青袍杳然,一張臉在月色下,更顯得孤高無塵。 “總有些未了的帳,要算?!彼Z氣平靜無波,再無此前對傅靈佩種種的求而不得,溫和而淡然,一雙眼似琉璃,仿佛看淡了一切。 “什么賬?” 傅靈佩握了握拳,克制住想要打上去的欲望,這里都是傅家人,不適合打。看樣子沈清疇是恢復了兩世記憶,但看他此次動作,又有些奇怪,不像是尋仇的,甚至擺下的龍門陣,亦是破洞百出。 何況,他是如何從小世界出來的? 不論她心中如何百轉(zhuǎn)千回,沈清疇都不欲為她解惑,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有時光飛轉(zhuǎn),有纏綿情絲,更有頓悟決絕。 “沈真君,你不是說不會遷怒我傅家其他人?”傅三急急問道。 沈清疇輕笑了聲:“天真?!?/br> 接著轉(zhuǎn)頭對著臺上兩位僵立著的金丹修士:“兩位世伯,可還記得小侄?” 傅元霸抖了抖唇,心下起了個可怕的猜測,隨手抓了樣東西撐著,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傅元茂的胳膊。 傅元茂隱有所感,直直看向他:“你姓沈?” “或許,你們更愿意聽到申字?!?/br> 兩人大驚失色,傅元霸一個趔趄站不穩(wěn)直接坐了下來:“此事,全因我一人所起,與傅家無關(guān)?!?/br> “怎么會無關(guān)呢?”沈清疇撣了撣袖子,看他便像看一個傻子。 “我申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不也僅僅因為一個姓氏,一面莫須有的鏡子,就被你屠了滿門?” “那么多老弱婦孺,跪在地上求你,你不也未曾手軟過么?” “血流滿地,怕是可以將這元樞城的圈月湖都填滿,你這些年里,抱著人妻子,心安么?” “我傅家難道就沒有付出?元字輩往上,多少修士折在了里面?我傅家,斷代了呀?!备翟詰Q叫。 傅元茂在一旁喃喃著“作孽啊作孽”,唯有傅三,一雙晶眸仍是一片冷然,仿佛早就知曉一般。 傅靈佩頓住了。 她萬萬想不到——她此次執(zhí)意尋求的真相,執(zhí)意看著事情發(fā)展下去,揪出的真相,竟是如此。 她曾經(jīng)執(zhí)著的仇恨,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沈清疇,清仇,原來如此。 整個傅家,如死寂一般,再無其余聲響。 第263章 262.261.1.1 沈清疇在等,等一個答案。 為了這個答案,他躊躇了太多年。前世,他不要答案,只要結(jié)果,所以傅家滿門盡滅。今世,他卻突然想緩下步子,聽一聽了。 在滿場死寂里,傅元霸悶著頭冷不丁大笑了起來,笑聲如鼓,落在一片寂夜里,讓人活生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傅程在臺下聽著,恨不得沖上去,祖父……他瘋了。 傅元霸沒瘋。 他手肘支著地,重新站了起來,因花欲染運行臉上還有些未褪色的紅光,看向一旁龜縮著的傅元茂,啐了聲:“孬種?!?/br> 時隔多年,傅靈佩似乎又一次看到了曾經(jīng)執(zhí)掌傅家多年的傅元霸,除了一頭白發(fā)與常年不順留下的皺紋,竟看起來與前世那個鍺衣自爆的元嬰修士仿佛。 “傅家當年參與此事的,除卻我與傅元茂,已經(jīng)死的一個不剩,其他人,都是無辜的。若我倆自盡,你可否放過他們?”傅元霸眼神慈和,看向臺下的傅家子弟,突然有些遺憾。 “放過?” 沈清疇似是聽到什么好笑之事,搖搖頭:“沒門?!?/br> “當初我幼弟尚在襁褓之中,初初滿月,你們又有何人放過他?我沈家?guī)装倏谌穗y道不無辜,你們可有放過他們?” “我父與你相交莫逆,將申家真實姓氏告知于你,奉你為座上賓,沒料你轉(zhuǎn)頭就帶著你傅家上上下下將我沈家生生滅了門,若非有管家幼子相替,我也早就魂歸了遺恨天!” “那年我不過三歲,便要隱姓埋名遠走他鄉(xiāng),做過乞丐,當過扒手,甚至為了一口吃的與狗爭過食,拿到的第一塊靈石是死人堆里搶的,從來不知飽肚是何滋味,從小與臟污為伍,難道我不無辜?” “到現(xiàn)在,你來跟我說無辜?” 沈清疇嘴角歪成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譏誚,“真可笑?!?/br> 傅靈佩恍然。 難怪,難怪他潔癖若此,因幼時被人踩到了泥里,有能耐之時,便不想再與臟污為伍。難怪他常有狠絕之色,只因他不狠,活不下去。 她一時,品不出什么滋味來。重生以來咬牙切齒的恨,早就散了,此時想來,也毫無立場。左不過,是一場博弈。 他設陷阱,她鉆了,而后輸了罷了。 臺下的傅家人已有許多亂成了一團,既怕,又愧。想走,又不敢走。傅十一不明白,她剛剛還高興著自己拿到去滄瀾的資格了,可那三個金丹里一個卻變成了來傅家尋仇的元嬰,另兩個明顯以他馬首是瞻。 ……莫非,這一切,不過是騙局?將他所有傅家人都召來的一場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