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jié)
清玄摸了摸頂上白毛,再看男娃女娃烏黑油亮的長發(fā),癟著嘴,最終還是沒逞能,只往前跨了一步,與盧傲天一人一邊將陸天行的路給堵住了。 楚蘭闊清冷的面上現(xiàn)出了一絲赧然,他撓了撓頭:“如此,闊也愿代之?!?/br> 眾人:“……” 對這些只覺壽元不夠的修士來說,這爭著要短命的,還真是少見啊。 玄宇嘆了聲,“罷了,本君便抽凌淵真君兩百歲元,靜疏真君與楚真君一人一百歲元罷了?!?/br> “不可!”吳嵐驀地抬頭,“吳嵐出身東滄,本該盡一番綿力,便是金丹又如何?吳嵐如今不過九十又四,尚有四百歲元,便是抽去一些也無妨。” “你這是何苦?!倍∫慌牧伺乃绨颍鏊鹕?,“你四處打探,才將這四極之地的狀況摸清,也因你多日來的不眠不休,才及時將黯魂珠送來,這么多年的奔波,還不夠么?” “不夠?!?/br> 吳嵐眼神執(zhí)拗:“諸位幫忙,是好意,吳嵐感激至極,可吳嵐亦不愿置身事外?!?/br> 他朝玄宇重新拱了拱手,“請玄真君容情?!?/br> “罷罷罷,既如此,便一人一百?!?/br> 言畢,玄宇臉色一正,揮袖拂過,一個古樸龜甲驀地現(xiàn)身半空。龜背上無數(shù)條紋赫赫,他十指連彈,半空中仿佛有無數(shù)金色絲線相連,漸漸地,一道又一道金光驀地與高臺上四人氣機相連,繼而迅速斷開。 傅靈佩只覺身上一暖一輕,還未感覺到,便又恢復自如了。 其余人也差不多,玄宇出手極快,食指連連彈動,不過一會,四顆暗黝黝的珠子驀地爆開,化作無數(shù)道黑煙,遮天蔽日一般涌來。 黑煙里,是無數(shù)具象了的曾經。 驚天一劍,劃破長空。東滄、西黎、南漠、北地四城除卻凡人的衣裳長相有些許不同,情境卻是一貫的相似。 里面只有一道劍意,摧古拉朽一般,摧城拔寨,遮天蔽日。 凡人四散奔逃,卻喪命在須臾之間。沒有人看到兇手的面目,只看到凜冽肅殺的劍意,除卻最終逃了卻將一切放在眼底的吳嵐。 可沒有人懷疑。 這樣的千流歸一劍,也唯有陸天行本來使來,才這樣的驚才絕艷,旁人再模仿不得。 歸一派人人面如土色。 誅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本便是離奇之事,若只聽說也便罷了,可黑煙中重復的那一幕一幕,宛若人間地獄,耳邊是無數(shù)孩童的嘶喊、老人的絕望,這一切,像一張大網(wǎng),鋪天蓋地地網(wǎng)羅過來,讓他們愧疚難當。 ——劍尊,怎么能,怎么能?! 乾亦也瞪大了眼,他沒有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劍尊在他心中的形象,徹徹底底地崩塌了。他曾經敬慕而盲從的,不過是個自己幻想出來的影子。 他有些作嘔,卻被一旁的坤杉輕輕握住了手。 在場沒有人再為陸天行而不平,沒有人認為凌淵挑釁這樣的師尊不對,他瞬間扭轉了旗幟,站到了道義一方。 云滌道君支著下巴,百無聊賴:“無趣?!?/br> 濃煙滾滾,無盡的凄厲呼嘯過頭頂,這人間地獄也不過殘留了十幾息,很快便煙消云散了。 凡人們用盡百年才凝結出的關于真相的珠子,此刻已經杳然無蹤。 玄宇幽幽地嘆息了聲,“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陸道君,你作何想?” 陸天行握劍的手幾乎攥得青白,可他面色依舊從容,“僅憑一道劍氣,便評定是本尊,未免草率。吳嵐本人的言辭,更是無法證明真實” 他抵賴得理直氣壯,當然在場的沒人是傻子,自然知曉他說了假話。 可即便如此,這等眾所周知的假話,若沒有鐵板釘釘?shù)淖C據(jù),是無法判他罪的。不過,便是鐵板釘釘了,以他歸一陸劍尊的身份,只要歸一派不驅逐他,天元與御獸、散修盟考慮到門派勢力,便動他不得。 私下圍捕更是不可行。 陸天行的實力有目共睹,除非是萬無一失,在付出極大的代價下,才有可能將陸天行斬殺??刹徽撌翘煸ⅠS獸,還是散修聯(lián)盟,本心不齊,至多,不過是口頭上不屑不恥罷了。 而云昬界修士雖能耐極強,也不得涉入玄東界內務事。 不過,丁一本來就沒想讓陸天行口頭承認,也不曾奢望過他承認了自己便能將其制于掌下了。 但對于撕開這人偽善的面具,他樂此不彼,甚至有些微的興奮。 丁一朝歸一派方向轉過身去,“諸位同門,你們是否在善與惡之間動搖?還是覺得,在歸一劍尊的庇護下,便能高枕無憂?” “你們錯了。” “如今的歸一,不是我們的歸一,而是他,”丁一食指明明白白地指向陸天行,“而是他陸天行的一言堂,是他手下的傀儡。若這傀儡不合意了,他便能隨意毀去,不論你如何的前程遠大,忠于門派?!?/br> 陸天行惱了:“凌淵,你莫要一派胡言!” 他多年來對歸一派上下愛護有加,若說對外人殘忍,陸天行他不否認,可對歸一,他每每想起,都能升起柔軟的感情。 “今日,凌淵要說的,第三樁事,便是他陸天行憑一己之私,肆意殘害同門,縱容陸家行家族傾軋,使陸家一家獨大!歸一,不再是曾經的清流劍派,而是他陸天行的天下!” 歸一藍衫弟子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怎么?不信?” 丁一緩步走來,藍衫在光下,被他白得過分的肌膚都襯得仿佛有了水色,他眼里是鮮活的快意,“北斗真君,你可還記得,你那孟宣驕徒兒?簡青師弟,可還記得與你一直爭寵的孟師兄?” 傅靈佩愣了愣。 孟宣驕名字熟悉得很,仿佛在哪聽過似的,她突然想起這一世她與丁一第三回見面時的情景。當時她剛從黑市出來,無奈碰上追殺,為躲避卷入了丁一的設計中,與他合作殺了的那人——名字便是孟宣驕。 她還記得孟宣驕死時,丁一設下的幻陣里,是對簡青的痛恨。 “北斗真君,早年就投奔我們的陸劍尊,鞍前馬后為劍尊做下了不少惡事,排除異己,信手拈來。就是他那姓孟的徒弟,為了奪得師尊的歡心,也做了不少骯臟事,這,便是他記下的玉簡?!?/br> “此其一。”說著,丁一直接將玉簡丟往歸一派乾亦的方向,朝他眨了眨眼。 乾亦心下明白,神識掃過,臉色越見白,眾人皆知他是狂熱的劍尊派,不由心下有些信了丁一幾分。歸一派一一分傳過,臉色紛紛不好看起來。 其內記載的,都是前些年里,讓歸一派那些家族敗落的鬼蜮伎倆。 “本君曾任歸一派執(zhí)法堂一員,特去邀月遺宮追殺過一位姓朱的前輩,朱昱當時的罪名便是勾結賊寇,為禍歸一。當時的朱家還是歸一派座下一大家族,可隨著家族人員一個個逝去,偌大的一個朱家也迅速地敗落了下去?!?/br> 朱家? 在座的歸一沒有不記得的。幾十年前,朱家還出了一個歸一派的掌門,輝煌一時,可惜最終家族后繼無力,失蹤的失蹤,隕落的隕落,沒落下幾個完滿的,最終朱熏辭去了掌門一職,不知所蹤。 現(xiàn)下,有人已然明白過來——或者說,從前的歸一修士,對陸家的獨大,未必沒有猜測,卻都捂著耳朵不愿去想,不愿去猜忌他們當神一樣尊敬的人。 “當然,這一點只有玉簡和本君的言辭,照劍尊之意,自然還是做不了準?!?/br> 丁一帶些詼諧的打趣,非但沒有驅散歸一派凝重的氣氛,甚至讓藍衫們更加心情沉重。他們想著,這樣的無恥無廉的劍尊,究竟……在暗中做了多少不利歸一之事呢? 人便是這樣。 不論旁人的事看起來多無辜多慘烈,也不過是唏噓譴責兩句,轉身即望??梢坏砍兜阶陨淼睦婧桶踩?,即便只是手指割破了一道小口子,也會如臨大敵。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茂盛瘋長,直至遮天蔽日—— 何況這懷疑,還都其來有自。 陸天行心底的火重重燃燒起來,他執(zhí)著劍,恨不得立刻砍死那喋喋不休的跳蚤,事到如今,他依然認為這不過是一只跳蚤在臨死之前的最后掙扎。 可即便將他名聲弄臭了,陸天行想到飛升的前景,也全然不在乎—— 除了他愛的歸一。 他不動聲色的發(fā)狂早被清玄識了出來,他笑嘻嘻地翹著白胡子,堵住他的去路,得意又挑釁地道:“陸老頭,哦,不對,陸臭蟲,你做的這些惡事,比屎堆里的屎殼郎都還臭啊。我呸!呸!” 陸天行睨了他一眼,純當他發(fā)瘋,環(huán)胸道:“你放心,一會本尊便送小徒弟去與那屎殼郎作伴去。” 清玄正要回話,卻被丁一的一段話打斷了: “其二,還有一例,本君是有人證的,可惜……如今人證還沒來?!?/br> “誰說沒來?!”突地,一道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劉黑石標志性的綠豆眼咪咪笑現(xiàn)身到了人前。 依然是從散修那一方過來的。 藍衫們愕然地發(fā)現(xiàn),劉黑石手中攙扶著的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很熟悉,熟悉得一下子腦中就能晃過一張臉來。 莫語闌抬起頭來,瞇眼微笑: “嗨,我來了?!?/br> 他面色慘白,氣色黯淡,臉上的笑,卻像是自和煦春風里開出的花兒。 莫語闌身旁暗影處,靜靜站著一道沉默的剪影,是陸籬姝,她垂著頭,默默地跟著,將存在感減到了最低。 傅靈佩如釋重負。 看到完好存活著的莫語闌,她知道,丁一的后手安排,終于起到了作用。 陸籬姝突地抬頭,安靜而沉默地朝她看來,眼里—— 是一汪波瀾不驚的死水。 杏仁眼不再微微地瞇起,不再露出可愛的門牙,唯有一片沉郁和死寂。 傅靈佩悚然一驚,再定睛一看,卻發(fā)現(xiàn)陸籬姝仍是舊時模樣,嬌嬌俏俏地站在莫語闌身旁,與他親親密密地交談。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估計是gc了,可以期待陸巨巨的下場了~ 第335章 330.329 莫語闌新晉元嬰不久, 除卻歸一,在其他門派那名聲并不算顯。 眾人只見又來了個俊俏溫雅的元嬰劍修, 可惜氣色極差,一看便是重病初愈的模樣,心里不由打了個轉,隱隱有些猜測。有天元修士已認出這便是當日賴在天劍峰峰頭結嬰的歸一劍修,不由奇道: “莫真君,前些日子你不是回了門派么?怎么如今……倒是這般模樣?” 這話里的意味, 在座的都是人精,都不禁品出了些什么。 陸天行惱怒非常, 反是笑了起來:“劉小子,來的挺晚?!?/br> 劉黑石憨憨地搔了搔腦袋,黑豆眼瞇成了一條直線,他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 態(tài)度擺得極其端正:“豈敢, 豈敢。劍尊見諒,劉小子來得是有些遲, 怠慢了劍尊?!?/br> ——怠慢? 丁一“噗”地笑出了聲, 劉黑石這廝果真是個妙人,手段也了得,不枉他花了大心思拉攏,他道: “恰恰相反,劉師兄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br> 陸天行瞇起眼, 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些,目光讓人觸之生寒,他輕輕笑了一聲:“劉小子,船行靠岸是正理,可這岸——” “很快便要塌了,你靠之前難道就不考慮下它到底牢不牢靠?莫要等回頭,另個堤岸也沒了?!?/br> 劉黑石呵呵一笑,“另個堤岸,我怕將這載船的海,都給污嘍。岸有千千萬萬個,可這海,可只有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