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拾京喝了水后,嗓子沒那么難受了,后背的疼痛就尤為驚天地,他掏出衣袖里的半卷藥膏,反手涂到背上,卻怎么也摸不準。 拾京只好又找到了張河山,讓他幫忙涂藥。 張河山看了他的傷口,說道:“不好,不好,這是生瘡化膿了,要拿刀剜掉再涂。你等等,我?guī)У挠械蹲印!?/br> 這些拾京稍懂,他也放心張河山,因而坐著沒動,等張河山回去取刀子。 張河山帶的刀子是把三寸長的小刀,平時路上給女兒削rou削果皮用。 張河山除了把刀子,沒火沒酒,想了想,覺得反正剜好后有藥膏,就用袖子擦了擦刀拿了過去:“忍著點疼啊?!?/br> 拾京點了點頭,手指在衣袖上畫著圓圈,一副蔫巴巴無精打采的樣子。 刀子不快,張河山也不是有經(jīng)驗的人,手笨,拾京眉毛皺了很多次,低著頭,汗珠滴在衣服上,顏色深了些。 拾京心里想,他的手在抖,還不如小時候溪砂幫他戳破傷的那次,起碼溪砂的手不會抖。 外面的人,手都好軟,立不起來。 骨頭也軟,遇到欺負人的惡徒,連句話都不敢說。 又疼了一會兒,拾京手指在袖口畫的圈都不圓了,他停下手,垂著眼問張河山:“大哥,你好了嗎?” 張河山也一臉汗,抬袖擦了擦汗珠,說道:“好了好了,血流出來了,鮮的,我把藥涂上就差不多了?!?/br> 涂好藥,拾京問他:“要錢嗎?” 張河山愣了一會兒,說道:“要,五文?!?/br> 拾京取出錢袋,數(shù)給他五文錢,說道:“大哥,船停了叫我一聲,我們一起下船。我想睡覺?!?/br> 張河山立刻收了錢,攥得緊緊的,慌不迭地點頭:“好,船停了我來叫你?!?/br> 船停下來后,張河山叫拾京下船,拾京睜開眼,神情恍惚了一會兒,又慢慢閉上,昏沉沉睡著。張河山呆了一下,伸手,摸了他額頭,又拍了拍,拾京只皺眉,沒別的反應。張河山輕輕哎呦一聲,想了想,把行李交給女兒,背起拾京,檢查了船艙里的東西,拿著旁邊的錢袋子,撇下了破琴,下了船。 凌晨時分,霧氣茫茫。拾京不輕,張河山下船走了沒多遠,實在太累,趁人不注意,他找了個馬棚,把人往馬草堆上一放,起身錘了捶腰,看了看錢袋子里的錢,把銀票掏出來展開瞧了數(shù)額,疊好收進懷中,帶著女兒離開。 張?zhí)频芍?,半掩口說:“爹,你怎么能偷他東西!” “什么偷!”張河山憤憤然道,“我們早就講好的,他來歷不明,又無身份牌,朔陽城大檢他進不去,拿著銀票也取不出銀子來,附近謀個營生就好,所以這銀票他說過要給我。” 張?zhí)普f:“可爹你總要把他放在藥堂門口吧?放馬棚里他萬一病死了怎么辦?” “你懂什么。”張河山說,“天有道地有路,路前頭等著的都是命中注定的,病死是他的命,不死也是他的命。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他們那種人,命厚抗造,和我們不是一條道的。我們走的是人間正途,命格比他們貴,考驗也多,他們自有他們的命,你不要去管。” 張河山拉著女兒,一邊講著大道理,一邊匆匆趕驛站的馬車。 他心中盤算著,有了這五十兩銀票,到了京城就可以帶著女兒參加詩會,多結(jié)交些友人,指不定就能遇上貴人,把他引薦到書院,運氣好了還能見到國子監(jiān)祭酒大人,以后回鄉(xiāng)說起,定會受到鄉(xiāng)里的追捧重視,他們一家就可揚眉吐氣了。 迎面走來一算命老頭,他摸著胡子,綠豆小眼冒著精光看了眼張河山,悠悠說道:“心高命賤,非福事也?!?/br> 張河山心不在此,牽著女兒走出好遠,在驛站等安排馬車時,張?zhí)茊査骸暗?,什么是心高命賤?” 張河山說道:“爹給你打個比方,就如剛那個年輕男人,出身苦寒,腳上無鞋,本可在小地方平平靜靜生活,卻偏要心高氣傲,跑到京城來謀生,你看,人之命天注定,他還未到京城,就病倒了對不?” 張?zhí)拼鸬溃骸澳窃勰???/br> “咱不是?!睆埡由秸f,“讀書人本就是命貴之人,爹若不求上進,豈不是白白作賤了這等好命。” 張河山等的不耐煩,給女兒講完道理,看起墻上貼的告示,這才見到拾京的通緝畫像,上面寫著前朝舊黨延半江的兒子,張河山瞳孔大張:“竟是從江州府逃出來的!一千兩!” 他拉著女兒回奔,到了之后,馬棚卻是空的,不見人影。 算命老頭推著板車,走在鄉(xiāng)野小道上,拾京躺在板車上,茫然睜著眼睛看著移動的天,聽到身后的人在晨霧中放聲高唱。拾京仰臉看了他,笑了笑,叫了一聲:“阿娘?!?/br> 算命老頭咧開嘴,露出嘴里的缺牙:“嘿,傻兒子,叫錯了,叫爹,爹帶你上京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 太忙了……過幾天……過幾天再看。 錯別字評論什么的,都先放著,我寫完論文再來。 ☆、第41章 朔陽城 四月的一天, 正當中午。 一個枯瘦猥瑣, 腫了一只眼的老頭, 牽著一個黑發(fā)披紅色輕紗,臉裹白涂紅,赤著腳的年輕男人走在去朔陽城的路上。 正是拾京和延半江。 幾天前延半江救起拾京后, 也沒廢話,架子車往田野邊一停, 看了幾個相卜了幾個卦,換來幾枚銅錢和一壺烈酒, 一邊罵著拾京和張河山,一邊麻利地給他的傷口消了毒。 “那人一看就是個錢串子, 領(lǐng)著女兒還要省那幾個錢坐賊船,在他眼里,錢與名是最重要的,你個傻子,看人都不會……” 拾京醒來后悶悶不樂, 對延半江說:“外面遍地都是騙子。” 延半江答:“非也!遍地都是壞胚子,所以你長點心眼!” 給傷口消完毒, 延半江跟拾京說了什么是朝廷通緝,之后從她自己的蛇皮袋中掏出了個小盒子,剜出里面的東西涂在拾京臉上。 傻兒子聽得懂話,極為配合,易容后,眼底極其引人注目的紅紋遮住了, 他變成了吃不飽飯一臉菜色的傻兒子,加之眼角眉梢天然帶的憔悴病容,憔悴的合情合理萬分自然。 延半江非常滿意,放心地帶著他到城里看了郎中抓了藥。 延半江也不著急,這次看管著他把藥都喝了,病都好利索了,才帶他上京。 上路前,兩人又換了打扮。 延半江從算命老頭搖身一變成了一口黃牙神情猥瑣,瞎了一只眼的皮條客,而拾京,在延半江的哄騙下,扮成了一個從十三州外被人拐來的異族少年。 異族少年臉上的粉裹得厚,行夜路能嚇死鬼,嘴唇血紅血紅,照延半江的要求,拾京要裝作聽不懂官話也不會說官話,空有一張臉半蒙面的傻少年。 老皮條客和空有一張臉的傻少年,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走了一天一夜,正午時分,才在塵土中看到朔陽城的城門。 前后行人離的遠,他們身邊無人,老頭就又絮叨上了:“想起你被人順了銀票我就替你那錢袋子心疼。自己身上的東西都看不好,丟三落四,你也不怕什么時候把人給丟了。我的琴也丟了,你知道那三把精鐵刀老兒用了多久才搞到的嗎?” 拾京面無表情神情似白面僵尸,略詭異地給老頭笑了笑,臉上的白、粉撲撲往下掉。 老頭睜開那只腫著的眼睛,白他一眼:“不許笑,笑掉了露出你那倆傻紅紋,咱倆今天就要到朔州府吃牢飯了?!?/br> 拾京不笑了,他很配合也很入戲,嘟囔了一句蒼族話,又問:“阿娘,這樣真能通過檢查,到京城去?” “能,信阿娘的?!毖影虢f完,清了清嗓子,又壓著嗓子說,“唉,你瞧瞧,你這頭巴巴往京城趕,那頭連個找你的消息都不發(fā)。還有你這一身病……不是老頭我說你,天底下那么多可心的姑娘,你找個能好好照顧你的成嗎?病沒好全就帶著你回京,無名無份與拐騙有何區(qū)別?半路還把你拋下……” 拾京插嘴問道:“無名無份是什么?” “就是不和你成婚?!?/br> 拾京毫不在乎:“我們蒼族都不成婚的,弄清楚喜不喜歡就行?!?/br> 延半江呵呵冷笑:“怪不得只騙你,騙了你,你還替她開脫?!?/br> “傻兒子,知道你上京后要找的南柳是哪個嗎?” 拾京被她的這句話嚇了一跳:“京城里叫南柳的有很多個嗎?” 延半江哼聲道:“她說她叫南柳你就信?她不叫南柳。你要靠南柳兩個字到京城找她,鐵定找不到?!?/br> “封榮?!?/br> 延半江嚇了一跳,那姑娘竟然把名字告訴他了:“什么?” 拾京點頭:“沒錯,她說過,她姓封,叫封榮。” 延半江像葫蘆突然沒了嘴兒,半點聲兒都不出了。 可能是她看錯了想錯了,自然,也有可能是南柳和拾京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天真,差不多的……與常人不同。 有時,相互吸引的正是和自己的這點相似,以及和大多數(shù)的不同。 “阿娘你怎么不說話了?” 延半江哈哈笑出聲:“我還有看走眼的時候。不是她騙你,而是你太傻?!?/br> 她抬起手指著前面的朔陽說,“先把朔陽過了再說吧,等到了朔陽阿娘給你解釋?!?/br> 南柳聽政而歸,回宮后叫來侍衛(wèi)詢問情況,侍衛(wèi)拿出一張通緝畫像。 “這是江州府張貼的的通緝畫像,我們沿途查問,上月月底,江州胡姓船家載過人,還有印象,說是一個姓張的考生背他下船去了,此時應該已經(jīng)入京了?!?/br> “入京?”南柳深深嘆口氣,把通緝畫像拍在桌上,皺眉道,“他靠什么入京?!你們都忘了嗎我說的嗎?!他沒有身份牌??!” 侍衛(wèi)低著頭,小心翼翼說道:“我們考慮了兩種情況,如果他跟著考生一起通過朔陽大檢,考生做保,說他丟了身份牌,可上京補辦,我們已在京城的綜事處安排了人手,只要他到,我們立刻就能安排他入住侯府,通知殿下。還有一種情況,跟著樂坊舞坊流浪人一起入朔陽,聽從朔陽府安排發(fā)落。我們在朔陽安排的也有人,只要在隊伍中看到他,我們就能將他直接帶回京城?!?/br> 南柳越聽越愁,但人未找到,她也別無他法,只好揮揮手讓侍衛(wèi)離開,自己起身去看北舟。 一事接一事,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南柳這些天感覺自己走在懸崖峭壁邊,每晚做夢腳下是悠悠蕩蕩的繩索,兩邊是萬丈深淵。 她看著宮前的花團錦簇牡丹齊開的盛景,半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將那些愁緒撇在腦后,到福和宮接封澤。 關(guān)山秋領(lǐng)旨和離查案后,此事果然在百姓之間掀起軒然大波,這幾日關(guān)山秋在大理寺王府兩頭奔波,查案提人審問,每日車行街上,就有百姓望塵跪拜。 民心是有了,只是如此一來,封澤便無人照看,南柳每日朝罷,都會到福和宮接封澤出來,姑侄倆一起去看北舟。 封澤被此事嚇得不輕,直到現(xiàn)在還有些心魂不定,吃不好睡不好,見到南柳一定要讓她抱,而且雙手還緊緊摟著她脖子。 封澤總是一副郁郁不樂的表情,南柳就四處尋各種新奇物件給她,哄她開心??尚Ч淮?,后來無法子了,南柳說:“姑姑最近在找人,找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你見了他就知道了,這個人你在京城從未見過,他說話也很有意思,等姑姑找到他,讓他和阿澤玩好不好?” 封澤手松了些,慢慢問她:“是我沒見過的怪物嗎?” “不,不是?!蹦狭α似饋?,忽然想起月夜飛瀑下的拾京,心中一動,輕輕對封澤說,“是個和你一樣天真的人,姑姑在月下見他,以為他會逐著月光離開地面飛到月亮中去,所以啊,他是個月中仙?!?/br> 封澤眼睛亮了些,小聲問南柳:“那月仙能讓父王好起來嗎?” 南柳怔然,回過神后差點落淚。封澤的話讓她這些天一直竭力藏著的半邊空心露了出來,胸口空蕩蕩的,無比難受。她把身處的這片天地望遍,也找不到能埋葬祭奠那半心的地方。 南柳平靜了好久,慢慢說:“他不能……但或許,他能讓我好起來。” 待轉(zhuǎn)過回廊,看到殿前的人,南柳突然停了腳步,一臉無奈。封澤好奇,扭臉去看,見到人,說了一聲:“姑姑,是傅居?!?/br> 殿前的臺階上蹲著一個年輕男人,細眉細眼,唇角眼角幾顆紅痣,穿著軍工制造處統(tǒng)一發(fā)放便于干活的窄袖蒼色衫,耳邊別著一支竹筆,正百無聊賴地望著天,側(cè)臉甚是憂郁,似比南柳還憂愁的樣子。 南柳抽了抽嘴角,翻了個白眼走了過去。 “你來這里做什么?” 傅居指著前宮方向,誠實道:“我爹,非要讓我找個機會,沒事到你眼前晃一晃,不能總讓陸澤安在你眼前晃……所以,殿下應該知道什么意思?!?/br> 他說完,揉了揉臉說道:“我今日的份晃完了,殿下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