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雅泰公主也不生氣,認(rèn)真說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早在三十年前,羲族便分成了四個部族,我們每個部族對外都宣稱自己是羲族人,實際上每個部族間都不和睦。像是我們這一部族,男子剛出世不久手腕上會紋刻一只狼頭,而此人,手腕上雖有狼頭,卻是新紋上去的?!?/br> 雅泰公主說著將那尸體手腕上的紋身給幾人看。 “故意紋上狼頭來陷害我們,想來是另三個部族之一了?!毖盘┕鞯?。 李有得這會兒也算是明白了,若雅泰公主沒有說謊,那昨日的刺殺,或許本就是做做樣子的,以他的性格,被人刺殺了又怎么可能善罷甘休?若沒有慧娘昨夜說想回家了攔著他,這會兒他早就上疏皇上,而雅泰公主也早已被他捉拿下獄,又哪有機(jī)會讓她說出這些?當(dāng)初是草原王這一部族先想要和談的,而且他去了他們的地盤,也毫發(fā)無傷回來了,刺客那時候不動手偏就要等到今日?混進(jìn)來又豈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自己差一點(diǎn)就被人利用當(dāng)了槍使,李有得的臉色便徹底陰沉下來,居然敢暗算他?他們以為他是誰? 不過,李有得也沒有立即放雅泰公主回去,而是請她先住下,“協(xié)助”調(diào)查。雅泰公主也沒什么異議,只是提出寫信請人帶出城去報平安,又讓褚參將帶她去休息的地方。 “褚參將,陳姑娘還好嗎?我可以見見她么?”雅泰公主還沒出去便迫不及待地追問褚登高。 褚登高本以為陳姑娘那事早就跟他徹底撇清關(guān)系了,哪想到被蒙在鼓里的雅泰公主竟然還提起這事了!他感覺自己脊背發(fā)涼,似乎一個答不對便會被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這個……這個……”褚登高吞吞吐吐,一臉為難,他在想該怎么說才能既不得罪李公公,又糊弄過去??上麤]有他好友的靈活腦子,“這個”了半天還什么都沒想出來。 李有得對郎遇點(diǎn)點(diǎn)頭,快步跟了出來,此刻三人已在外頭,他走到二人身后,冷哼道:“陳姑娘好得很,不勞雅泰公主掛心?!?/br> 先前在羲族營地是不好說,可如今是在劍北城,他已經(jīng)沒什么要顧忌的了,每次聽雅泰問這個姓褚的陳姑娘怎樣怎樣,他都恨不得把這個姓褚的丟出去! 雅泰公主驚訝地回頭,見是李有得這個“公公”,她不解地看了眼褚參將,后者卻低著頭一副我不在現(xiàn)場的模樣,她只好看向李有得道:“李公公這是什么意思?陳姑娘人呢?” “陳姑娘在我那兒,好好的呢!”李有得冷著臉道。 雅泰公主一愣,想起分別時的事,不禁皺眉道:“李公公,強(qiáng)搶別人的妻子,不合你們的禮教吧?況且,你不是個公公嗎?要別人的妻子有什么用?” 李有得的面色徹底黑了,也就是羲族這種外族人才敢在他面前提這個! “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什么事不能做?”李有得冷笑,“雅泰公主,你管好自己族人的事吧,旁人的事,與你何干?” 雅泰公主眉微皺,視線瞥向褚登高,見他一副懦弱的模樣,有些心疼陳慧娘那個聰慧可愛的女子,可到底也做不了什么,只冷著臉說:“沒想到大梁盡是些沒膽的懦夫!” 褚登高抬眼發(fā)現(xiàn)雅泰公主正盯著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這是說他呢?他這有點(diǎn)冤吧,陳姑娘又不是他的妻子,他怎么就懦弱了?偏他還不好反駁什么…… 褚登高忽然想到,若李公公真看上了他的妻子想要搶,他又會如何?這個抉擇太難了,若反抗,必死無疑,可若不反抗,他怎么對得起他那目前還不知名的妻子和他自己? 雅泰公主不具名地罵完便走了,褚登高回神,連忙跟了上去,這時候他已經(jīng)想通了,他要娶做妻子的人,必定溫良賢惠,哪兒入得了李公公的法眼啊,他無端端給自己出難題做什么?也就陳姑娘這種過于出挑的,才可能被李公公盯上,也說不好,今后是誰吃誰的苦頭。 李有得雖然把雅泰公主懟了回去,可她的話還是讓他心情抑郁了。他帶著滿心的煩躁回了住處,剛進(jìn)去便見陳慧坐在廊下。她微微瞇著雙眼,嘴角微勾帶著一絲淺笑,美好得如同畫一般。 他那抑郁的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旁人再說那些有的沒的又如何呢?事實是如今他院中已經(jīng)有了個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寶貝了。 李有得正得意著,忽然視線下滑見陳慧露著一只腳,頓時臉色一黑疾步走過去道:“陳慧娘,你這成何體統(tǒng)!” 陳慧見李有得回來了正要笑,嘴角弧度剛起便聽到了他的怒斥聲,她的笑僵在臉上,有些委屈地解釋道:“穿上鞋襪后勒著疼啊……而且這兒又沒有外人。” 李有得想想覺得她說的話有些道理,可又不愿意把自己的話收回去,便轉(zhuǎn)頭瞪了眼阿二:“你怎么做事的?不會替陳姑娘找來寬松的鞋襪?” 阿二只管低頭認(rèn)錯:“是,公公,是小人的錯,小人這便去找!”反正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被公公罵了,這會兒也沒什么情緒,轉(zhuǎn)身便走。 “不用了,我還是回去吧,坐累了?!标惢鄣馈?/br> 阿二停下腳步看向李有得,后者對他擺擺手,正打算讓人扶陳慧回屋子去,卻見她張開雙手笑道:“公公,抱我進(jìn)去吧?!?/br> 李有得一愣:“胡鬧什么!” “公公,您不樂意,是不是因為抱不起我來?”陳慧懷疑道,“那算了,我自己回去?!?/br> 她說著便要自己扶著墻壁回屋子去。 “誰說的?”面子不能丟,李有得冷哼,“倒叫你小看了!別動!” 他看了眼身后,見阿大阿二二人十分上道地退出去了,便轉(zhuǎn)過頭來,彎下腰,準(zhǔn)備動手。 ☆、第94章 不習(xí)慣 李有得小時候是干過不少重體力活的, 但隨著地位的逐漸升高, 他親自動手的機(jī)會已經(jīng)越來越少,疏于鍛煉的結(jié)果之一,便是他的力氣也不如以往大了。抱一個人容易, 可要公主抱一人, 卻難多了。但他自覺不能在陳慧娘面前丟臉,即便有些困難, 抱起她來想必也不是做不到, 況且他也有一種莫名的躍躍欲試——許是她那張開手臂,以一種純粹的依戀語氣求他抱的模樣直接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讓他覺得自己被需要了吧。 李有得一手穿過陳慧腋下, 一手伸進(jìn)她的膝彎,先是試探性地往上抬了抬。 ……有點(diǎn)重了。 他沒去看陳慧的表情, 再重也不過就是一咬牙的功夫, 他可不能半途出丑! 李有得剛要咬牙用勁,陳慧忽然哎呀一聲。 “又怎么了?”李有得剛積蓄好的力道被陳慧這么一聲喊給嚇沒了,頓時沒好氣地說。 陳慧有點(diǎn)羞窘地說:“公公, 您還是背我進(jìn)去吧, 我突然覺得還是喜歡背?!?/br> “哪來那么多事?”李有得瞪她一眼。 “公公……”陳慧嬌嬌地喊他。 李有得被她喊得半邊身子都酥了,只得松開她,轉(zhuǎn)過身去半蹲下道:“上來!” 陳慧笑了笑, 撲上他的背, 手臂往前勾住了他的脖子, 對他的耳朵吹著氣說:“謝謝公公, 公公最好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體貼了,察覺到李有得很可能抱不動自己,便換了種方式,還有比她更體貼的人了嗎?沒有的! 李有得只覺耳朵發(fā)癢,酥酥麻麻的感覺透過皮膚一點(diǎn)點(diǎn)侵入五臟六腑,一時間令他仿佛置身于夢境之中。背人比抱人容易,比公主抱更是容易得太多,他毫不費(fèi)力地反手抱住她的兩條腿,一步步走入屋子內(nèi),室內(nèi)的昏暗讓他的視覺消失了片刻,他稍稍一頓,等眼睛適應(yīng)了里頭的昏暗,才走到床邊,背對著床把陳慧放下。他松手剛要站起來,便感覺自己肩膀一重,身子一下子后仰,砰的一聲倒在了床上。 陳慧的臉在李有得眼中倏然放大,她笑盈盈地湊過來,依戀地靠在他肩窩處,柔聲道:“公公,我想您了……” 李有得驀地一怔,嘴角已不自覺地勾了起來,嘴上卻說道:“昨日才見過,想什么呀,矯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标惢圯p笑。 她半直起身子望著李有得,眼睛里似乎藏著點(diǎn)點(diǎn)繁星。 李有得呼吸一窒,眼見著眼前那繁星越靠越近,他慌張之下驀地說道:“今日雅泰公主入了城。” 陳慧微微挑眉,驚訝道:“雅泰公主,她來做什么?” 她不自覺坐直了身子,而李有得也得以起身,他整了整衣裳,自覺作為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的威嚴(yán)又回來了,便端著架子道:“來打聽和談進(jìn)行得如何了唄?!?/br> 陳慧小心觀察著李有得的表情,心里稍稍有些忐忑。雅泰公主這來得很不妙啊,昨日才剛出了羲族刺客一事,她這就送上門來了,會不會刺激得李有得把雅泰公主給關(guān)起來? “那她人呢?”陳慧壓下心里的擔(dān)憂,故作輕松地問道。 李有得看她一眼,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最后道:“你腳傷了,沒事別出去瞎逛?!彼筒粯芬庾尰勰锔切U族公主見上,好好的姑娘都被帶壞了,從羲族回來后,陳慧娘的舉動,跟過去相比出格多了,定是在羲族時被帶壞了! 聽李有得說完雅泰公主的事,陳慧心里不禁泛上些許甜意,雖然他不說,但她猜得出來,他會聽雅泰公主的解釋,會做出如今的決定,一定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是,公公,慧娘一定安心待在這兒養(yǎng)傷?!彼鹛鹦θ堇?,不禁多了幾分感動。 看她應(yīng)得這么干脆乖巧,李有得也覺得身心舒暢。她以后要總這么乖巧該多好啊,那這日子別提有多舒心了。 “腳傷如何了?”李有得瞥了眼陳慧的腳踝,紅腫比昨日似乎要消了些,但看著依然觸目驚心。 “好很多了?!标惢坌Φ?,“不碰就不疼。” 李有得點(diǎn)點(diǎn)頭,猶豫了幾秒問道:“藥上了嗎?” 陳慧偷看他一眼,搖頭道:“沒呢!公公可以幫我上藥嗎?” 李有得一臉嫌棄地說:“你起先跟來還說什么照料我,究竟是誰照料誰?” 他拿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取了藥膏放到一旁,一把捉住了陳慧的腳踝。 陳慧哎喲一聲道:“公公您輕點(diǎn)呀,弄疼慧娘了?!?/br> “不過是扭傷罷了,哪就那么疼了!若是被打了板子,你是不是要鬼哭狼嚎了?”李有得話是這么說,卻不自覺地放緩了動作。 “公公您才舍不得打我板子呢?!标惢畚Φ馈?/br> 李有得瞥她一眼,冷哼:“打了板子還要給你上藥,麻煩死了,我若要打,便打死了事。” 陳慧呵呵笑著躺倒,懶得接他的話,他有本事就真打死她啊,也就嘴上逞能了。 陳慧閉著雙眼享受著那一雙手在她腳踝上的揉捏,舒爽得飄飄然。她忽然想到,李有得還年幼的時候,是不是伺候過不少宮里的主子,所以這一手功夫還挺厲害?那么她如今能享受到,豈不是賺大發(fā)了,他這招牌按照后世的廣告習(xí)慣打出去,那就叫“宮廷御用首席按摩師”了啊,聽著太有格調(diào)了。 陳慧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支起身子半坐著看向李有得。她曲著雙膝,從雙膝之間可以看到他正垂眸模樣專注。他今日臉上依然涂著白.粉,可即便是這樣的他,陳慧也覺得可愛極了。她想,這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公公,您看我們這樣像不像在接生。”陳慧忽然笑道。 李有得動作一頓,抬頭白了她一眼,譏笑道:“你的腦子里能不能有點(diǎn)正經(jīng)東西?什么亂七八糟的!” 陳慧甜甜一笑:“慧娘的腦子里塞滿了公公?!?/br> 李有得一噎,起身道:“藥擦好了,歇著吧,別瞎走了!” 說完他快步走了出去,像是后頭有什么東西在追似的。 阿大阿二兩人并不在外頭,李有得也不甚在意,徑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缛腴T檻的時候,他腳步一頓,陳慧最后說的那兩句話在他腦中交替出現(xiàn)。明知看不到陳慧,他依然回頭望了一眼,怔怔的,好一會兒才突然輕輕往自己面頰上打了一下。 李有得,差不多得了,可別真被勾得暈頭轉(zhuǎn)向,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接下來的幾日,李有得便經(jīng)常去跟詢問雅泰公主,想要將膽敢利用他的羲族部族給找出來,不過那三個部族都跟草原王這一支大大小小有點(diǎn)仇,真要弄清楚是哪一個部族干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最終李有得的決定便是,管他是其他三支中的哪一支干的,除了草原王這一支以外,其余三支都是他的報復(fù)對象。他答應(yīng)在和談中替雅泰公主說上幾句好話,但作為回報,草原王這一支今后必須想辦法把另外三支消滅。這對草原王來說自然也是好事一樁,誰不希望自己的部族吞并其他的小部族后變得更強(qiáng)大?至于這對大梁來說是不是件有利的事,就不在李有得考慮范圍內(nèi)了。他這回來監(jiān)軍,簡直憋屈死了,還不讓他出口氣么? 而這幾日,陳慧可以感覺到李有得跟她的那種距離感,倒也不是說他在逃避她這么嚴(yán)重,但每日他早出晚歸的,也就晚上過來問問她的傷如何了,偏偏她的傷rou眼看來已經(jīng)消腫,他看著還行就走了,即便她裝可憐說疼,他也沒多留一會兒。 陳慧覺得,是不是自己這幾日的舉動有點(diǎn)過激了?做什么都講究個循序漸進(jìn),她上來就那么色氣滿滿,對他的刺激是不是大了些?是,他是捏過她胸還不止一次,可她莫名覺得,他似乎還挺純情的。大概想明白后,陳慧決定,在回京城前的這些日子,她還是安安分分地當(dāng)個“良家婦女”吧。至于回京城后么……嘿嘿。 京城來的命令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到了劍北。陳慧自然沒有資格去接旨,不過事后從阿大嘴里聽說,皇帝同意和談了。這下,包括陳慧在內(nèi)的不少人都放下心來。而和談一事的主要負(fù)責(zé)人,則是郎遇?;实劢o出和談條件的大致框架,最終如何,便是郎遇的自主發(fā)揮了。 沒了李有得什么事,他也不愿意再在這個地方多做停留,便在稍作準(zhǔn)備后,帶上京營的兩萬士兵回京城去了。來的時候有郎遇帶隊,回去時帶隊的成了龔參將。即便會為自己的同僚所不齒,他也依然對李有得極為恭敬,歸途一開始便來向李有得請示。 李有得對于龔參將這種上道的行為十分滿意,言語顯得和藹可親,二人間其樂融融,聽得陳慧感覺下一刻龔參將都要跪下叫爹了。 好在龔參將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氣節(jié)或者什么東西在的,他告辭離開后沒多久,隊伍便正式啟程了。 陳慧換回了男裝,跟李有得坐在同一輛馬車?yán)?。出發(fā)前,她本還以為李有得會把她丟去另外一輛馬車,結(jié)果他并沒有,倒讓她心里生出一絲甜意。 陳慧的右腳腳踝在幾日的修養(yǎng)之后終于好多了,不過獨(dú)自走路依然不行,她在外頭也不好讓李有得扶,更不能讓他背或者抱,只能攙著阿大阿二,辛辛苦苦地上了馬車。 馬車動的那一刻,陳慧向外看去,眼見著劍北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遠(yuǎn),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絲悵然。雅泰公主還在城中,她甚至沒有跟對方道別,而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了吧,畢竟她再來邊疆的可能性幾乎可以說是零。 靠近劍北和范陽城的這邊山路顛簸,陳慧坐了會兒忽然抬眼望望李有得道:“公公,慧娘可不可以靠著公公?腳傷了坐不穩(wěn)……” 陳慧的模樣楚楚可憐,李有得根本說不了不,抬了抬下巴,像是不耐煩似的說:“過來吧。” “謝謝公公!”陳慧單腳支地,稍稍起身往李有得那邊挪,然而一直顛簸個不停的馬車讓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撲坐在李有得懷里。 雖然下面有軟軟的人rou坐墊的感覺很好,還能摟著李有得當(dāng)人rou柱子保持平衡,然而陳慧卻立即挪坐到一旁,小聲歉然道:“公公,慧娘不是有意的?!?/br> 李有得本以為按照陳慧過去的行為模式,這會必定會摟緊他的脖子不肯下去,說不定還會……還會親他,畢竟這幾日他刻意冷著她,她也該憋不住做些什么了。因此在陳慧逃似的坐到一旁時,他愣住了,還覺得有些事情出乎意料的荒謬感,以及暗藏心中幾不可查的恍然,好像事情本就該如此。 他瞥了眼陳慧,她卻已經(jīng)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肩頭,身上透出種對他的淡淡親昵感。 李有得端坐,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門板,心中思緒卻有些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