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趙瑕淡淡道:“天氣冷,你也早些去歇著吧?!?/br> “謝陛下體恤?!?/br> 魯安道弓著身子退出了寢宮,轉(zhuǎn)臉就叮囑自己的徒弟福寶:“你警醒著點,萬一陛下有什么事,盡快來叫咱家?!?/br> 福寶連連點頭:“您老就放心吧,小子省得?!?/br> 福寶年紀雖然小,長得也是一副憨憨的樣子,卻是個有內(nèi)秀的,相當會看眼色,不然當初魯安道也不會從一堆小太監(jiān)里挑了他做徒弟。他滿意地點點頭,準備回去睡一覺,卻忽然聽見室內(nèi)傳來一聲怒吼:“魯安道??!” 魯安道身子一抖,連滾帶爬地沖進了寢宮內(nèi),就看到趙瑕手里握著一個破舊的娃娃,怒容不減:“今天是誰碰過這個!” 魯安道一看到那個娃娃,心里就是一個咯噔,他作為趙瑕的貼身太監(jiān),自然知道這位爺平日里態(tài)度溫和,從不輕易發(fā)怒,但那是沒有碰到他的逆鱗,他要真的怒了,也絕對會讓人見識到什么是“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魯安道不敢再多說,連忙跑出去查。 最終查出來是今年新分來的一個宮女,打掃宮殿的時候看到了這個娃娃很是破舊,便自作主張去修補了一下。她嘴上說著不知道這個娃娃的重要性,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想要邀寵罷了。承平帝一直未曾納妃娶后,早年這宮里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爬上他的床,可惜沒有一個成功的,當年還為此趕出了不少宮女,然而才清凈不到兩年,又有這等看不清形勢的蠢貨。 這個名叫云煙的宮女跪在下首,狀若抖篩。而除了她,兩名尚宮、兩名尚寢以及旗下司正、司闈、司設(shè)通通都跪著,連最受寵的大太監(jiān)魯安道也沒有躲過。往日里態(tài)度溫和的承平帝臉上陰云密布,許久之后,才冷聲開口道:“這宮女冒犯天顏,依宮規(guī),杖斃!” 那宮女頓時癱軟在了地上。 “兩名尚宮按失察之罪處置,降一等,尚寢按疏忽之罪處置,罰俸半年,其余人等……” 魯安道心里一抖,知道自己這回估計也是躲不過了,忍不住瞪了一眼旁邊面色慘白的武尚宮,他是知道的,這宮女是武尚宮的親外甥女,模樣長得好看,不然也不會讓她豬油蒙了心把人放進乾清宮,可惜……是個沒腦子的。 就在魯安道準備默默接受自己命運的時候,忽然從一旁傳來一聲“且慢”。 所有人都順著發(fā)聲之處看過去。 說話的也是個太監(jiān),卻不是熟面孔,只是能夠在承平帝盛怒之時還敢如此說話,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幾名女官驚疑不定,她們不認得這人,但魯安道是認得的,不僅認得,看見他來魯安道更是松了口氣下來。 這太監(jiān)從陰影里走出來,露出容貌,他有一張清秀得如同女子的臉龐,只是雙眸卻像是含了冰雪一般,正是大內(nèi)副總管木清。和在明面上的魯安道不同,木清負責的是趙瑕的情報網(wǎng),平日里很少在宮廷,故而認得他的人很少。 木清跪下來,朝著趙瑕磕了一個頭:“陛下,今兒是姑姑的忌日,還是不要妄造殺孽的好?!?/br> 魯安道原本放下的心驀地又提了起來。這宮里心照不宣,承平帝的逆鱗便是這木清口中的“姑姑”沈眠,趙瑕視若珍寶的那個娃娃正是沈眠在他小時候給他做的,雖然在魯安道看來這娃娃怪模怪樣,針線粗糙,可奈何這是沈眠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遺物,自然為趙瑕所珍視。 據(jù)說,趙瑕之所以能活著走出冷宮,完全就是沈眠的功勞,只是可惜這位姑姑英年早逝,為了保護趙瑕,死在了九皇子派去的刺客刀下。當年九皇子一系被抄斬,九皇子母家安華侯府被誅九族,那一個月整個燕京城都飄著一股血腥味。 所有人都當是趙瑕不忿被刺殺一事,可魯安道卻知道不是,趙瑕在走出冷宮后,類似大大小小的冷箭不知道受了多少,如今這些王爺可都還好端端的活著呢,為何只有九皇子遭到如此待遇,究其原因,不就是因為他害死了沈眠姑姑嗎? 沈眠死后,趙瑕整個人幾乎崩潰,魯安道都擔心他會走不過去。而木清是當初沈眠從貴人手中救下的一個小太監(jiān),在沈眠死后,木清就消失不見了,魯安道本以為以這小子的死心眼,指不定就以身殉主了,誰知三天之后他卻回來了,容顏憔悴,好似幾天沒睡一般。 木清走進了乾清宮,與趙瑕足足聊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趙瑕就恢復到了平常的樣子。 那一晚,木清究竟和趙瑕說了什么,沒有人知道。只是從那之后,趙瑕將情報網(wǎng)完全交給了木清,木清就離開了皇宮,明面上是為帝王監(jiān)察百官,可魯安道卻隱約覺得并不是如此。所有人都道魯安道是趙瑕最寵信的太監(jiān),魯安道自己卻知道,論趙瑕心里的地位,他絕對是比不過木清的。 魯安道心里這些想法只是一瞬間,他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趙瑕,可誰知趙瑕在聽見木清那番話之后就陷入了恍惚之中,許久才疲累地揮了揮手:“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魯安道,此事便交由你處置了……” 魯安道和幾名女官俱是磕頭謝恩,那云煙更是劫后余生,被自己姨母連忙給拽走了。 待他們都離開后,木清才跟著趙瑕走到寢宮一個角落的博古架上,趙瑕輕輕扭動一個花瓶,只見那博古架后方驀然出現(xiàn)一道暗門,兩人默不作聲地走進去。 這暗門之內(nèi)的通道上每隔一段就鑲嵌了一顆夜明珠,將這通道照的光亮異常,通道的盡頭是一間密室。打開密室,頓時就是一股寒氣襲來,細看才發(fā)現(xiàn)這墻上竟然都是冰塊壘成,整座冰室散發(fā)著森森寒氣,四周的桌椅都是用上好的沉楠木打造而成,墻壁上鑲嵌著夜明珠,桌上擺著瓜果鮮花,看起來仿佛有人居住一般。 只是如此才更顯詭異,因為在房間的正中央擺著的卻是一口冰棺,里頭躺著一個相貌秀美的女子,臉蛋上還帶著紅暈,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可趙瑕和木清都知道對方早已過世六年,只是這冰棺是用千年寒冰所制,可保尸體不腐容顏不改。 趙瑕慢慢地將瓜果和鮮花收起來,又重新擺上新的,這才道:“朕本以為你趕不回來了?!?/br> 木清已經(jīng)神情肅穆地行了禮,聽到趙瑕的話,淡淡道:“不管是什么,都比不上姑姑更重要?!?/br> 趙瑕輕笑一聲:“空有一番忠心,朕將暗衛(wèi)交給你六年,那起死回生之術(shù)你可曾打聽到半點?” 木清卻并沒有生氣,只是面色凝重:“并非毫無頭緒,只是不敢拿姑姑貴體冒險,故而還得先拿其他人實驗?!?/br> 趙瑕手一抖,急切道:“當真?” “奴才不會拿這種話來開玩笑?!?/br> “還要……多久?” 木清搖搖頭:“不知?!彪S后又補充道,“不過那道士也說了,只要姑姑魂魄尚在世間,就一定能夠逆轉(zhuǎn)陰陽,起死回生?!?/br> 趙瑕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然后才道:“要錢要物你自去朕的私庫拿,只是一定要穩(wěn)妥,朕已經(jīng)等了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一會?!?/br> 木清跪下:“奴才遵旨?!?/br> 趙瑕最后又留戀地看了一眼那棺中的女子,這才和木清離開了密室。 第五章 煢娘帶著桃蕊在城門處等著,郭姨娘如今和煢娘合作,自然大行方便。煢娘帶著幕籬,兩人焦急地看著城門進出的人群,許久之后,才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舅舅!” 那是個長相俊秀儒雅的男子,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唇角天生上翹,見人自帶三分笑意,觀之可親,他正是賀煢娘的親舅舅顧云璧。 顧云璧看到外甥女卻有一瞬間的恍惚:“煢娘也長大了,我剛剛還以為看到了jiejie?!鳖櫾畦岛蚸iejie顧氏的年歲差得有些大,一直被顧氏當兒子養(yǎng)著,早年還在賀家住過一段時間,只是后來jiejie病故,賀閔又娶了新夫人,這才漸漸少了往來。 煢娘抿唇笑了笑:“我知道舅舅舟車勞頓,先去客棧吧,待您收拾好了我們再說話?!?/br> 顧云璧早就托了同鄉(xiāng)的學子幫忙訂了房間,就在梧桐巷的榮升客棧。四人剛進去,那伙計就迎了上來,倒是十分熱情周到。 直到把行李都搬進房間里,煢娘打發(fā)了桃蕊和哥哥青竹去說話,這才坐在顧云璧的對面。 顧云璧道:“你近來可好?家中還有人欺負你么?你這一趟出來,你父親可知曉?” 只聽這一串問題,就知道顧家是真心疼煢娘,煢娘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卻是認認真真地回道:“舅舅放心,煢娘過得很好,此番出來也是秉了父親的?!?/br> 顧云璧這才放心:“那就好?!?/br> 煢娘頓了頓,才和顧云璧說著家中發(fā)生的事情,她并沒有報喜不報憂,而是將張氏和榮娘所做的事以及自己的應(yīng)對方法都告訴了顧云璧。顧云璧氣得渾身發(fā)抖,原本一雙淡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卻飽含怒火。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煢娘安撫道:“舅舅放心,她們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如今這家中是郭姨娘在管家,所以我過得還算好?!?/br> “話雖如此,只是以你父親的性子,是絕不會讓一個姨娘把持家務(wù)壞了自己的名聲的,你那繼母終究還是會出來的?!?/br> “我知道。”煢娘仍舊笑道,“她若是安分守己,我們自然相安無事,她若是再出幺蛾子,我也自有辦法?!?/br> 顧云璧仍舊面露擔憂:“可從身份上來說她是你繼母,本就占了道義的理,你能有什么辦法?” “這舅舅就別問了,我說這些事情只是不想對您隱瞞,若是還讓您為我擔憂,耽誤了您考試,倒是我的不是了?!?/br> 顧云璧見她雖然仍是從前嬌嬌弱弱的模樣,但眉目間已然有了成竹淡然之色,便知她不是哄著自己的,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會覺得煢娘就該無條件地尊重繼母,只是仍舊心疼她,畢竟若是平順安寧,一個女孩何須如此殫精竭慮? 煢娘見顧云璧不再說這個,便轉(zhuǎn)而問起外公家中事情,她知道顧云璧在兩年前已經(jīng)成婚,妻子阮氏是一員外郎之女,是個知書達理溫柔和順的人。在一年前,阮氏生下了顧家的長孫,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可愛。 “你舅母還托我給你帶了些禮物?!鳖櫾畦祵⑾浠\打開,從里頭拿出一件件東西,都是些細致實用的東西,大約是知道煢娘生母早逝,繼母不慈,故而如此準備,可見這舅母細心體貼。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碎銀子,雖然不多,但看得出來都是顧家一點點攢下來的。 煢娘覺得內(nèi)心熨帖,她知道外公一家不富裕,雖然舅舅已經(jīng)中舉,可家中要供養(yǎng)一個讀書人是一件非常費錢的事情,即便如此,他們卻還惦記著自己這個外孫女。煢娘將錢推回去:“舅母準備的東西我就厚顏拿了,只是這錢還是舅舅留著吧,我如今在家中吃喝,并不需要什么花費?!?/br> 顧云璧還想說什么,煢娘卻打趣道:“比起這些,還是舅舅早點中個狀元,才好給外甥女撐腰,您說是不是?” 顧云璧無可奈何,只得笑著搖頭道:“罷了罷了,有了你這句話,舅舅一定拼勁全力,一定給你中個狀元來。” 煢娘見了舅舅,開開心心地回了府,然而一進府里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個老婆子等在她的院門口,一看到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大姑娘,求求您救救姨娘!” 煢娘這才認出來,這是曾經(jīng)被郭姨娘派來送吃食和冬衣的那個老婆子,她滿臉疑惑:“發(fā)生了什么?” 老婆子剛想說話,煢娘便道:“進來說。” 進到了院子里,老婆子“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大姑娘,您一定要救救姨娘?。 ?/br> “你先起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說?!?/br> 老婆子連忙爬起來:“是這樣的,昨兒是老爺頂頭上司嫡孫的百天宴,姨娘按照慣例準備禮物,特意選了一枚吉祥如意的金鎖,誰知今天老爺回來,怒氣沖沖便說那是假的,現(xiàn)在正要罰姨娘呢!” 煢娘皺起眉頭:“那金鎖是姨娘直接放進禮物的嗎?” 老婆子點點頭,又道:“東西準備好了就放在庫房,今早姨娘有些不舒服,故而沒有檢查,直接就送了過去……” “父親如何說?” “老爺?shù)故遣幌嘈乓棠锸枪室夥艂€假貨,但也怪姨娘處事不明又疏忽大意,此時正讓姨娘跪在房里呢?!?/br> 聽到老婆子這么說,煢娘便知道這郭姨娘被算計了,這事情說不上錯,只是她一是疏忽,這才被人鉆了空子。好在郭姨娘在掌家這半個月一直都安守本分,這事又透著股蹊蹺,這才沒有立刻被賀閔給處置了,還給了她機會讓這老婆子過來求救。 煢娘點了點桌面,過了好一會,才道:“我知道了,走吧。” 賀閔正在南風軒教訓郭姨娘,忽然聽到下人說大姑娘過來了,他眉頭一緊:“她過來做什么?” 郭姨娘忍著膝蓋的酸麻,勉強道:“您不是同意大姑娘去見她舅舅了嗎?想來是和您回報這件事的?!?/br> 賀閔的眉頭這才舒展開。 婢女打起簾子,煢娘帶著一身涼氣走了進來,先是對父親請安,這才仿佛看到了郭姨娘一般,驚訝道:“父親,這是怎么回事?姨娘犯了什么錯嗎?” 賀閔不耐煩道:“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你既只是來請安的,這就回去吧?!?/br> 煢娘這才道:“女兒先前聽郭姨娘說父親膝蓋一到陰雨天氣就不舒服,故而在姨娘這討要了一個護膝的樣子回去做,如今正是來還的?!睙δ镎f著,便將一副做工精美的護膝遞了上來。 郭姨娘平日里無事,又喜好刺繡,賀閔周身的一些小物件都是她做的。賀閔也是想起了這樁事情,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你有孝心便好。” 煢娘略有羞澀:“父親謬贊。” 有了煢娘這一遭打岔,賀閔心里頭的怒氣也去了大半,見郭姨娘仍在下首老老實實地跪著,便道:“你起來吧!” 郭姨娘扶著丫鬟的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口中卻還滿是感激:“多謝老爺?!?/br> 賀閔應(yīng)了一聲:“這事就到此為止,往后你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是?!?/br> 郭姨娘卻突然開口道:“老爺容秉?!?/br> 賀閔眉頭一皺:“怎么?” “妾身才疏學淺,是老爺抬舉,才暫代夫人理事,只是這樁事之后,妾身也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故而……” “你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