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郭姨娘聽得賀閔聲音中帶著不耐煩,于是加快語速道:“杏jiejie服侍夫人多年,想來與這府里老人相熟,有她在,以后行事也會更加便利一些,還望老爺允許妾身與杏jiejie一同理家。想來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br> 賀閔挑了挑眉,其實這件事并不復(fù)雜,他怒氣下來之后立刻就知道是張氏搞的鬼,原本已經(jīng)對她的不滿又加了一層,只是他好面子,這件事自然不能放在明面上來說,再加上他也認(rèn)為是郭姨娘自己沒本事,壓不住仆役,故而罰了她之后,就打算將這件事這么過去。郭姨娘突然開口,他本以為是她要向自己抱怨或者哭訴,沒想到竟然是想到了解決方法。 賀閔贊許地點點頭,又為自己差點誤解郭姨娘而感到有些愧疚,便道:“這府中也是辛苦你了,我記得庫中還有一匹百花緞,你拿去給自己裁件衣裳吧!” 郭姨娘連忙跪下謝恩。 煢娘看到事情解決,也就告退離開了。待到她走了,賀閔才對郭姨娘道:“晚間我與幾名同僚還有應(yīng)酬,今日就歇在書房,你好好休息,請個郎中來看看你的膝蓋。” “謝老爺。” 賀閔這才滿意地離開。 待到賀閔離開,郭姨娘掛在臉上的感激全數(shù)退去,丫鬟寒春扶著她躺在貴妃榻上,又替她掀開褲腿,看到膝蓋上青青紫紫一片,忍不住道:“姨娘,奴婢去請個大夫來吧!” 郭姨娘搖搖頭:“你去叫吳婆子過來?!?/br> 寒春想說什么,卻敗在了郭姨娘的眼神下,只得出去將吳婆子帶進(jìn)來。 吳婆子便是先前去找煢娘求救的那個老婆子,她是郭姨娘的心腹,最是忠心,她一進(jìn)去便看到了郭姨娘膝蓋上的傷,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郭姨娘卻顧不得這些,連忙拉著她:“大姑娘還說什么了?” 吳婆子想了想,才道:“大姑娘說,您好好歇幾天,接下來可以看一場好戲。” 郭姨娘的嘴角頓時露出笑意:“這大姑娘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只怕我們那位好夫人也想不到,她會又一次栽在了這位大姑娘手上。” 原來那以退為進(jìn)的法子就是煢娘在路上告訴了吳婆子,吳婆子又想辦法偷偷傳給了郭姨娘,這才有了在賀閔面前的一樁好戲。 郭姨娘靠在軟枕上,眼角卻含著一抹冷光:“這幾日我便在房中養(yǎng)傷了,有什么事,都請他們?nèi)ビ洪w去問吧。這次我倒要看看,我們那位夫人,會不會對她一手提拔上來的杏姨娘手下留情了!” 第六章 在主院,張氏又摔了一套杯盞,怒罵道:“賤人!都是賤人!” 張奶娘忙勸道:“哎喲!我的夫人,您聲音小一點……” “本夫人如今連大聲說話也不行了嗎?!”張氏委屈道,“先是郭玉玲那個賤人,如今連杏兒這蹄子也要爬到本夫人頭上了!” “杏兒不是立馬就過來跟您請罪了嗎?喏,人現(xiàn)在還在外頭跪著呢!” 張氏聽到這個,心氣才順了一些,卻道:“好在這丫頭沒有忘本?!?/br> “杏兒最是聽話,您就放心吧,那郭氏拿喬作勢,讓杏兒接了這事,到時候咱們自然能夠鉗制住她。” 張奶娘又說了一通好話,張氏這才滿意,慢條斯理道:“便讓杏兒回去吧,也是做姨娘的人了,怎的還是從前的丫鬟模樣?” 隔著一道門,張氏說的話,跪在院子中央的杏兒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恨意,但很快就消失無蹤。 張奶娘得了張氏的話,這才走出門,夸獎了一番杏兒的忠心,這才讓她起身離開。 杏姨娘的丫鬟連忙將她扶起來,兩人跌跌撞撞地離開主院,此時天氣雖然暖和了一點,只是地上還是冰涼刺骨,縱然杏姨娘來之前就知道有這一遭,也早早做了準(zhǔn)備,用了兩個厚厚的棉墊做了護(hù)膝,卻沒想到張氏絲毫不念她這么多年的好處,足足讓她在院子里跪了一個時辰。 杏姨娘的臉都凍得有些發(fā)青,一旁的丫鬟忙道:“夫人也真是的,絲毫不顧忌您已經(jīng)是姨娘身份,替老爺養(yǎng)育三姑娘的苦勞,這般……” “噤聲!” 丫鬟不敢再說,只是將杏姨娘扶進(jìn)了迎春閣,杏姨娘的女兒菀娘連忙迎上來,看到杏姨娘狼狽的樣子,眼眶頓時就紅了。 杏姨娘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臉蛋,其實她曾經(jīng)還有一個兒子的,只是夫人知道后,硬生生地逼著她大冬天的在外頭罰站,這才流掉了,也傷了身子,往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當(dāng)時她在病床上幾乎是萬念俱灰,只是想著自己還有一個女兒菀娘,這才硬生生地挺了過來。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讓杏姨娘的臉都變得有些扭曲。 菀娘和丫鬟一同扶著杏姨娘進(jìn)了屋子,丫鬟連忙去拿藥膏來擦,菀娘替母親將褲腿挽上來,膝蓋那兒已經(jīng)紫的有些發(fā)黑了。 “姨娘你疼不疼?夫人怎么能這樣?”菀娘哭著道。 杏姨娘卻沒有哭,而是摸著女兒的頭發(fā)道:“娘本想著我這般討好夫人,你又與二姑娘關(guān)系親近,往后夫人定然會記著我們娘倆的好,會給我的菀娘一樁好婚事,只是如今娘也看清楚了,夫人就是個沒有心肝的,她絕不會真心對你,既然這樣,那還顧忌她做什么?” “……姨娘?” 杏姨娘看著女兒道:“往常不許你叫娘,硬生生地逼著你去討好夫人和榮娘,你有沒有恨過娘?” “沒有,女兒知道娘是為我好?!?/br> 杏姨娘聽到女兒那聲娘,眼中似乎隱隱有淚光,但很快她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你日后明面上仍舊待夫人尊重,只是就不要老跟榮娘混在一塊了,那丫頭心術(shù)不正,沒得帶壞了你。” “我知道了,娘。” 此時丫鬟已經(jīng)拿了藥膏過來,低聲道:“夫人,這傷處要盡快搓開才行,否則久了只怕淤血不化,到時候留下病根。” 杏姨娘點點頭:“沒事,我忍得住?!?/br> 丫鬟也就不再多說,將藥膏抹在她的膝蓋處,然后用手用力地搓開,杏姨娘被這疼痛激的抖了一下,見丫鬟擔(dān)憂地停住了手,她才咬著牙道:“你揉吧,我能忍?!?/br> 過了好一會,丫鬟將藥膏揉開,杏姨娘身上已然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菀娘拿著帕子給她擦汗。 杏姨娘歇了一會,這才重新有了精神,對菀娘道:“明兒娘就去找郭氏,她要權(quán),我要利,想來她是愿意與我合作的,至于菀娘你,就去西屋見見你大jiejie?!?/br> “啊?可是……”菀娘有些心虛,她平常跟著榮娘,沒少欺負(fù)這位大姐,如今竟然還要去找她?這怎么好意思。 杏姨娘自然是知道這些事,便道:“你去的時候姿態(tài)放低些,同你大jiejie陳懇道個歉,她是不會和你計較的。” 菀娘有些不情不愿:“知道了,娘?!?/br> 杏姨娘無奈道:“娘并非故意讓你去看人冷臉,只是大姑娘今非昔比,她的舅舅是解元,這一次會試若是中了進(jìn)士,大姑娘這身份立刻就上去了,前幾年她外家還特意寫了信來問她的情況,可見是重情重義的,若是你與大姑娘好,日后總也能得她提攜一點?!?/br> 見菀娘雖然仍舊有些抗拒,但還是乖乖地聽話了,杏姨娘心里一軟,不由得將話說的更明白一些:“夫人涼薄,老爺也沒好到哪里去,我聽說一些人家為了討好上司,將自己的女兒送給人家做妾或者給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大人做填房。老爺這職位這么多年沒有升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打這樣的主意,到時候大姑娘有外家護(hù)著,二姑娘有夫人護(hù)著,只怕老爺會打你的主意啊!” 菀娘立刻被嚇得面無人色:“那娘,我該怎么辦?” 杏姨娘向來柔順的臉上劃過一絲冷厲:“娘自然不會讓我的菀娘落到這種地步,他們?nèi)粽娴倪@么下作,娘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也不會讓他們好過。”話音一轉(zhuǎn),又對菀娘道,“這位大姑娘不簡單,她能隱忍這么多年,一旦出頭立刻就把夫人弄得灰頭土臉,這份心性不簡單,你便是跟著她學(xué)個一兩分也足夠了?!?/br> 菀娘點頭應(yīng)是。 第二天一早,煢娘剛剛睡醒起床,就看到一向與自己不太對付的三姑娘賀菀娘帶著丫鬟不太好意思地等在院子外頭。 煢娘雖然驚詫于她過來的目的,卻還是笑著將人請了進(jìn)來:“meimei今兒怎么想著來我這里了?” 菀娘雖然昨天在母親那里答應(yīng)的好好的,可是真的要去做了,心里還是有些不得勁,丫鬟輕輕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道:“大jiejie,往日都是做meimei的不對,請您不要和我計較?!?/br> 煢娘這才是真的愣住了。她想了千萬種可能,卻萬萬沒想到菀娘竟然是和她來道歉的。莫非發(fā)生了什么事,讓杏姨娘下定決心要與張氏分道揚(yáng)鑣了? 煢娘心中雖然如此想,但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半分,只是笑著道:“都是一家姐妹,有什么好計較的,meimei過來坐吧。” 菀娘環(huán)顧著這間院子,她從前也是來過西屋的,只是那時候她跟著榮娘過來嘲笑欺負(fù)煢娘,如今卻是換了種身份,她心中仍舊覺得有些不自在,便道:“大jiejie,我和姨娘說了,今兒想上街去玩,你要一同去嗎?” 煢娘先前是靈魂狀態(tài)的時候被困在這一小方天地許久,如今正是喜歡出去亂晃的時候,聽得菀娘這般說,便笑著道:“我們想到一塊去了,那我們這就出去吧?!?/br> 菀娘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氣,沒想到真如娘說的,煢娘果然大度,這般想起自己從前欺負(fù)對方的事情,便越發(fā)覺得愧疚。 煢娘自然是看到了菀娘臉上的小表情,她從前跟在原主身邊的時候,便比當(dāng)事人看到的東西更多,榮娘是真的張揚(yáng)跋扈,菀娘更多的卻只是為了迎合榮娘罷了,那時她就知道,這個小姑娘的本性并不算壞。 菀娘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姑娘,本就沒有多深的心計,見煢娘待她溫和,很快就放下了心里的不自在,真心將她當(dāng)成自家親jiejie看待了。 大晉民風(fēng)開放,不少女子都能夠上街行走,只是要帶幕籬罷了。 兩個姑娘帶著丫鬟和一個護(hù)院就出門了,銅石巷在內(nèi)城最邊緣的地方,與商業(yè)中心的余慶坊十分接近。這余慶坊中有不少店鋪,只是兩個姑娘都是囊中羞澀,所以僅僅只是看看,沒有買。好在這邊的小二都很有素質(zhì),并不會因此就對兩個姑娘輕視。 兩人逛了一個上午,最后只有菀娘買了一根簪子,雖是銀簪,設(shè)計卻十分精巧,只是菀娘卻不是給自己買的,而是給杏姨娘買的。 逛累了,兩人便找了一家茶樓,點了些茶點。 “meimei果真是孝順?!睙δ锔锌?。 菀娘抿唇,知道煢娘生母早逝,便體貼地不多說什么。 煢娘自然沒有那么玻璃心,感慨了一句,便又看向窗戶外頭,因為她們坐在二樓,所以對整條街的景象都一覽無余。 就恰好叫她看到了一出英雄救美。 第七章 這美人自然是長得我見猶憐,正怯生生地躲在一名器宇軒昂的公子身后,而那公子神情清正,正在教訓(xùn)對面的幾個地痞流氓。 菀娘順著煢娘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隨即便拉著煢娘道:“jiejie,這有什么好看的,我們一會趕緊歸家吧?!?/br> 煢娘卻笑道:“不急,再看看。” 菀娘也只能耐著性子陪jiejie等下去。 煢娘看著底下的場景,只覺得肚子都要笑痛了,無他,只是這里頭的三個主角恰好都是她認(rèn)識的,卻不想以這樣的方式再見了。 那美人是征北將軍的獨(dú)女傅靈均,看著弱不禁風(fēng),可煢娘卻見識過她一手刀劈裂一塊磚頭的事跡,當(dāng)年她打定主意不嫁人,主動請纓去了淮海衛(wèi),在沈眠死的時候,據(jù)說她已經(jīng)在淮海衛(wèi)闖出了自己的名頭,卻不知是什么時候回的燕京。 至于她對面那吊兒郎當(dāng)要仗勢欺人的,是齊王的兒子,齊王早年蹦跶的厲害,但后來趙瑕被封為太子之后,他大概知道自己于大位無望,所以就老實下來,被封為齊王,在趙瑕登基的時候,他曾帶家眷進(jìn)宮,沈眠還陪著趙瑕接見過他,這小流氓當(dāng)年就已經(jīng)是色膽包天,還被趙瑕著人給打了一頓。 傅靈均離京多年,小流氓沒能認(rèn)出她來無可厚非,只是這兩人見面,小流氓居然沒有被打成豬頭,大概也是傅靈均的惡趣味又發(fā)作了吧! 而在兩人之中那名救美的英雄,則是白鶴書院的山長葉聞清,六年前的科舉他一舉奪魁,連中大三元,只是卻沒有接受官職,反倒是去了白鶴書院當(dāng)了山長。他這人正義感極強(qiáng),只是卻沒有半點功夫,手里拿著一把明顯是裝飾用的劍,面對那么多人卻偏偏一點都不怯。 煢娘之所以認(rèn)得他,是因為在六年前,她出宮辦事,也曾經(jīng)被他這樣救過,當(dāng)初她還生出了要以身相許的念頭,只可惜后來身死,便將這些想法都壓了下去。 雖然如今看到這一幕頗有些感慨,但是一別經(jīng)年,舊識卻都還是從前模樣,這也讓她心里高興起來。 眼看著那小流氓就要被葉聞清說的不耐煩了,以免他真的被打,煢娘只得探出身子大喊道:“傅將軍,您還要看多久的戲??!” 底下三人都是一驚,傅靈均被人叫破了身份,無聊地撇了撇嘴,直接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給打趴下了。小流氓嚇傻了還想放幾句狠話,可是被傅靈均一嚇,忙不迭就跑掉了。 倒是葉聞清被這景象給震驚到了,吶吶道:“原來姑娘你會武啊……” 傅靈均見他并未因為自己的作弄而生氣,反倒是這般呆萌的反應(yīng),于是微微一笑:“多謝公子出手相救?!?/br> 葉聞清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你救的我?!?/br> “那我們就算是各救一次,扯平了。”傅靈均爽朗一笑,她本就是色若春花的美人,一笑宛如天地都亮了幾分。 “那樓上的小姑娘認(rèn)得我,我要上樓去看看,公子你呢?” 葉聞清原本在發(fā)呆,聽見她這么問,忙搖搖頭又點點頭,一抹紅色爬上了他白玉似的臉。 傅靈均被他這反應(yīng)逗笑,也不再多說,徑自朝著茶樓走了上去。葉聞清見她走了,也連忙跟上。 煢娘在喊完那一句之后就有一點后悔,尤其是面對菀娘瞪大的雙眼,她咳嗽了一聲:“吃好了,戲也看完了,我們這就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