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懷天下的英明君主,他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裝下一個人,為了這個人,他可以壓抑住心底那頭隨時要破欄而出的野獸,他也可以盡心盡力地打理朝政,所為的,不過是讓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能看見她夢想中國家的模樣。 然而,如今卻要讓他為了這天下放棄這個人? 這一切未免太可笑了吧! 而就在趙瑕即將發(fā)怒的時候,魯安道及時跑了進(jìn)來,硬著頭皮道:“陛下,皇后娘娘來了?!?/br> 趙瑕一驚,怒道:“不是讓你們不要告訴皇后的嗎?” 魯安道“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趙瑕皺緊了眉頭:“幾位閣老請先回去吧。” 三位閣老也沒有辦法,只能先行告退。 待到他們離開,煢娘才走進(jìn)來,她的臉上紅撲撲的,卻是一路趕著過來,有些急了。 趙瑕反倒先擰了一塊毛巾替她擦掉額頭的汗珠,免得一會反而著涼了。 煢娘搶過毛巾,神情嚴(yán)肅地問他:“你當(dāng)初果真想著要將我起死回生?” 趙瑕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權(quán)衡說真話的利弊,他并不想騙煢娘,但適當(dāng)?shù)碾[瞞幾句卻是沒有問題的。 煢娘卻一句話打斷了他的幻想:“在來這里之前,我已經(jīng)先去了一趟太醫(yī)院,找張道長打聽清楚了。” 趙瑕沒了辦法,只能慢慢地將自己當(dāng)初的做法說了出來,包括起死回生之時發(fā)生的異象。 趙瑕說完,有些忐忑地看著煢娘。 煢娘卻一直都沒有說話。所以當(dāng)時她感受到靈魂被拉扯的感覺,就是張玄鶴在招魂,若不是因?yàn)樗『迷诖榷魉?,方丈又及時出現(xiàn),難道真的會被拉回她原來的尸身嗎?如此想來,莫非她還要感激張氏了? 趙瑕猶豫了一會,又補(bǔ)充道:“阿眠,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當(dāng)時真的沒有辦法……” “對不起?!?/br> 煢娘看著愣住的趙瑕,心中五味雜陳,趙瑕的做法讓她既感動又愧疚,她當(dāng)年為趙瑕擋刀,一方面固然是為了他,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她這一死就能回現(xiàn)代呢? 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缺乏求生意志,卻不想讓趙瑕在痛苦中沉淪了這么多年。 煢娘輕輕地靠在趙瑕懷里,低聲道:“對不起,讓你等了我這么多年,剩下的路,不管好與壞,讓我陪你一起走,好嗎?” 第八十一章 有了煢娘的安撫, 趙瑕總算是平復(fù)下來,卻是一方面下了死命令,讓暗衛(wèi)一定要查出這幕后黑手是誰, 另一方面, 卻死咬著絕不肯廢后。 趙瑕比起他的幾位先祖來說要強(qiáng)勢許多, 從他登基開始, 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而他不想做的事情,臣子們也拿他沒有辦法。 只是這一次, 臣子們也跟他杠上了,不僅折子如雪花般飛來,許多人更是連正事都不顧了,跪在大殿上請他廢后。武將大部分是趙瑕的心腹, 在這件事上的立場也與趙瑕一樣, 但文臣不同,在這種會在史書上大大記載一筆的事情上, 文臣的心態(tài)極其狂熱,便是流血也不怕。 趙瑕固然強(qiáng)勢, 但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 縱然臣子們拿他沒有辦法,他也同樣拿這些老頑固沒有辦法。 趙瑕下了朝,回到乾清宮,煢娘親自替他擦了汗,見他情緒尚算平穩(wěn), 才松了口氣。 趙瑕握住她的手拉下來:“行了,你別忙了,坐下陪我說說話吧?!?/br> 煢娘從善如流,坐在他旁邊。 趙瑕頓了頓,才道:“最近……讓你受委屈了,是我之前不夠謹(jǐn)慎,才被人鉆了空子?!?/br> “我沒有受委屈?!睙δ飺u搖頭,“你把我保護(hù)的好好的,我什么都好?!?/br> “可你一向不喜歡這些事情?!壁w瑕的聲音有些低,他在娶阿眠的時候,就想這一輩子都將她保護(hù)的好好的,讓她一點(diǎn)兒煩憂都沒有,可沒想到,如今卻讓她到了這樣的地步。如今朝野中誹謗她的聲音壓不下去,那些文人甚至還寫詩諷刺她,他恨得要?dú)⑦@些人,可也知道他這么做反倒是火上澆油,只能忍耐下去。 煢娘看著趙瑕不曾掩飾的愧疚,忽然覺得心里軟成了一灘水。 她的確不喜歡這些事情,這些爭斗是她最厭惡的事情了,換成是以前,她說不定早早就退縮了??烧?yàn)橼w瑕在這里,便讓她升起了無限的勇氣,她知道趙瑕的心結(jié),所以從未想過犧牲自己去保全他的皇位,她只想要站在他旁邊,不管多大的風(fēng)雨,都陪他走下去。 煢娘反握住趙瑕的手,認(rèn)真地道:“如果能夠一直站在你旁邊的話,哪怕是一代妖后我也認(rèn)了,唔……其實(shí)這樣想想,也挺酷炫的嘛!” 趙瑕看著煢娘臉上的笑容,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她都一直保持著這樣開朗樂觀的態(tài)度,不管他心里有多少黑暗,她都像是太陽一般能夠驅(qū)散。 趙瑕心中涌起暖流,側(cè)身擁住了她。 煢娘一愣,卻也是抱了回去。 這個擁抱沒有半點(diǎn)情欲,反倒有一種nongnong的溫馨之感。 暗衛(wèi)全力追查的效率不是蓋的,很快就查出了有用的線索,然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線索的指向居然不是齊王,而是章閣老。 自從德太妃遷宮之后,章閣老越發(fā)低調(diào),仿佛成為了應(yīng)聲蟲,一旦謝、楊兩位閣老有爭議,他就在中間和稀泥,況且趙瑕了解章閣老,他這個人沒什么本事,又膽小怕事,怎么都不像是能做出這種大事情的人。 但暗衛(wèi)所查到的消息源頭就是章府,甚至還查到章閣老有暗中查過煢娘的事情,種種跡象表明章閣老就是這件事的幕后黑手。 可是如此簡單的結(jié)果,莫說趙瑕不信了,便是木清和邵祁也不敢相信。 只是無論怎么查,這件事就是章閣老一手策劃的,而原本邵祁認(rèn)為有瓜葛的齊王,卻并沒有什么異動。 事已至此,趙瑕只能派暗衛(wèi)將人給抓了起來,此事引起軒然大波,群臣更是情緒激動,甚至連原本態(tài)度溫和一點(diǎn)的楊閣老,在這件事上也不贊同趙瑕的做法。 趙瑕卻我行我素,直接將章閣老下了天牢。 而與此同時,一輛樸素的馬車駛進(jìn)了燕京城,外表風(fēng)塵仆仆,顯得與繁華的燕京格格不入,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皇城邊上才停下。 一個身穿勁裝的姑娘跳下了馬車,遞給了皇城守衛(wèi)一塊令牌,那人先是要呵斥,然而看到那塊令牌之后卻突然瞪大了眼睛。 層層上報之后,皇城的門打開,馬車竟然直接駛了進(jìn)去,從始至終,那車上的主人就不曾露面。 有不少好事的百姓看到了這一幕,都在議論紛紛,不知這馬車?yán)锞烤棺氖呛畏缴袷ァ?/br> 而馬車在進(jìn)入了皇城之后,魯安道便帶著一頂軟轎等在了那里,待到婢女將簾子打開,一個容貌艷麗的女子走了出來。 魯安道忙道:“奴才見過長寧長公主殿下?!?/br> 原來這就是德太妃的女兒,也是先帝的長女長寧公主。 趙玨是先帝的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個女孩,卻十分得先帝的喜愛,她是自小被先帝抱在膝頭上長大的,雖然后來先帝孩子多了,但對她仍舊是不一樣的。德妃早年在宮中張揚(yáng)肆意,一方面是自己得寵,另一方面則是因?yàn)檫@個女兒。 趙玨為人爽朗大氣,卻又心思縝密,常有不俗之舉。當(dāng)年德太妃憂愁前路,也是她提出的建議,另辟蹊徑,找到了趙瑕。只是趙玨并不領(lǐng)功,婚后又跟著丈夫一直在外駐守,后來得知德太妃被迫遷宮,這才趕了回來,誰知在路上又得知燕京謠言四起,竟與她的舅舅也有關(guān)系。 趙瑕雖然對德太妃有些厭煩,但對這個jiejie還是十分敬重,所以即便出了這些事情,依然讓長寧長公主進(jìn)皇城后才下馬車,并讓魯安道特意帶著軟轎過來等著。 趙玨還認(rèn)得魯安道,笑道:“魯公公,許久不見了,你如今看著可富態(tài)多了。” 魯安道面露無奈,長寧長公主的一大特點(diǎn)就是說話特別直,便是當(dāng)著陛下的面也不曾收斂,他也只得道:“殿下不如先上轎吧,陛下還在御書房等您呢!” 趙玨一揮手:“行了,這轎子還不如我走得快,既然陛下在等著,就快些帶路吧。” 魯安道沒有辦法,只能讓人收了軟轎,自己則小跑在前頭帶路,趙玨大步跟在他身后,倒真沒有落下半分。 待進(jìn)了御書房,趙玨神色一整,認(rèn)認(rèn)真真地行了君臣之禮,待到趙瑕說起才站起來。 “皇姐一路辛苦了。” 趙玨笑道:“不辛苦,只要一想到我是回來處理爛攤子的,我就恨不得馬車再走慢一點(diǎn)?!?/br> 趙瑕:“……” “皇姐可要先去見見德太妃?” “不用了,母妃那沒什么事,倒是我回來的路上聽說我那倒霉催的舅舅被陛下你扔進(jìn)了天牢,不知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并無大礙。朕知道這事并非章閣老主謀,到時候查出了幕后黑手,自然會依法處置?!?/br> 趙玨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我也知道,舅舅這事做的沒過腦子,但他畢竟是我舅舅,再蠢也得救,若陛下不嫌棄,可否將此事交給我來做,我必然給你一個完美的答復(fù)。” 趙瑕看著她,他這位jiejie并不簡單,當(dāng)年先帝就曾感慨過“恨不生為男兒”,若趙玨是個男人,這皇位恐怕根本就沒有別人什么事,所以趙瑕敬佩她,卻也戒備她。趙玨大概也很清楚這些,所以為人十分低調(diào),不僅自己低調(diào),以前也管著德太妃,只是后來趙瑕登基后,她才請命和丈夫一同在外駐守,這些年也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從未有過半分出格。 而眼下這樁事情,雖然當(dāng)時沒有查到章閣老與齊王之間的聯(lián)系,但趙瑕也隱約猜到了對方究竟是從何處進(jìn)行的聯(lián)系。若是趙玨不曾回來,他也自然能夠查出真相來,只是如今趙玨回來了,這個面子,他還是要給的。 這些念頭在趙瑕腦子里須臾轉(zhuǎn)過,他微微一笑:“既然皇姐這么說了,那朕就將此事交托給你了,萬望皇姐公正行事,不可徇私。” 趙玨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才跪下謝恩。 出了御書房,趙玨才覺得背后冷汗陣陣,不過七年時間,當(dāng)初還略顯稚嫩的帝王已經(jīng)成長到了如今令人心驚的地步。她原本不過是試探,而如今看來,對方想來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如今愿意讓她去處理,不過是念著舊情罷了。 如此一想,趙玨的步子也不由得急了一些,倒讓前頭領(lǐng)路的小太監(jiān)越發(fā)緊迫。 到了西宮,德太妃早早就在主位上等著了,對于這個女兒她是既愛又怕,可女兒回來了,她的主心骨也就回來了。 趙玨推開了宮門,就看到已經(jīng)蒼老了許多的母親坐在主位上殷切地看著她。便是先前有再多的埋怨,到了此刻,也只剩下心疼和濡慕。 “母妃!” 德太妃聽到這一聲呼喊,身子一顫,忙不迭地跑了過來,將女兒抱在懷里就開始大哭。 趙玨畢竟不是那等容易沉浸在小兒女情緒中的人,過了一會,便拍了拍德太妃的肩膀:“母妃,您將眼淚收一收,女兒有話要說?!?/br> 說完,她目光一掃殿中的宮女太監(jiān):“你們都出去!” 待到人都走了,她才將德太妃扶到了主位上,自己坐在下首,看著母親將眼淚拭掉,才淡淡開口道:“母妃有什么話想同我說。” 德太妃有些心虛,轉(zhuǎn)開眼睛不看她:“說……說什么?” 趙玨不急不緩:“說,您與齊王之間,究竟是通過何人聯(lián)系的?” 第八十二章 趙玨的話將德太妃嚇得手一抖, 卻不肯承認(rèn):“你在胡說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會和齊王有聯(lián)系?” “母妃,您說謊的時候是從來不肯看著我的眼睛的?!?/br> 德太妃一哽, 臉頓時就耷拉下來:“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么久不回來, 一回來就質(zhì)問你母妃是不是?” 趙玨并不生氣, 只是淡淡道:“我倒是想好好同母妃您說話的,但破家之禍近在眼前,有些話我現(xiàn)在不說, 恐怕就只能等到地下再同您和舅舅說了。” 德太妃被她唬了一跳,連忙道:“你在瞎說些什么,陛下當(dāng)年是怎么出冷宮的,有這份恩情在, 你舅舅不會有事的……” “母妃??!”趙玨加重了聲音。 “干嘛!” 趙玨頓了頓, 才道:“他如今是大晉的皇帝,是這天下的主人, 不是當(dāng)年剛從冷宮出來的小可憐,這些年我寫信給你, 讓你和舅舅安安分分的, 你是不是都沒有聽?!” 德太妃被女兒厲聲的模樣嚇得一抖,反應(yīng)過來后,惱羞成怒:“當(dāng)年是他說一旦登基,定然會將我當(dāng)成太后對待,可結(jié)果呢?我想要什么還得通過一個太監(jiān), 他沒有后宮,卻寧愿讓一個太監(jiān)管著,也不肯將權(quán)力給我,還有你舅舅……他是我們章家唯一的男丁,雖然身在內(nèi)閣中,可朝野里哪個看得上他!我們章家都快成了笑柄……” 在女兒有如實(shí)質(zhì)的目光下,德太妃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直接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