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jié)
岳飛不受他激,繼續(xù)冷靜訊問:“那么常勝軍中,火炮營有多少,重甲馬匹多少,攻城器械多少,你從實招來!否則……” 兀術卻頗有些不怕死的氣魄,一屁股坐下,抬腳翹起個二郎腿,笑道:“這是我的軍隊,雖然現(xiàn)在非我所轄,但早晚不會是你的,我憑什么告訴你?” 岳飛大怒,抬腳就要踹他右邊屁股。外面奔來兩個親兵,給他攔住了。 低聲勸道:“岳統(tǒng)制息怒!咱們無權對這人用刑!城下緊急,還是出去看看吧!” 權衡片刻,也只能暫時讓這個兀術囂張一陣子。抄起兵器離開監(jiān)房,砰的一聲踢關了門,稍微發(fā)泄一下怒氣。 三兩步趕到東北外城。半數(shù)禁軍、鄉(xiāng)兵均屬岳飛調遣,此時都已接受命令,進入最高警戒狀態(tài)。另外半數(shù)也各有編制,井然有序地跑步行進,增補城防。 沒等上城,斜里沖過來幾襲白裙,撲跪在他腳邊開始嚎啕大哭。 “我的相公,我的良人,你——你死得慘哪!那日我給你穿得風風光光,騎了高頭大馬,說是要去為國立功,未曾想,就是從此一去不回——狠心甩下我孤苦一人,前途茫茫,叫我做何生路!不如城破了便隨你去!——你是岳統(tǒng)制不是!他們都說中丞相公是為國捐軀,死得光榮慘烈,為何——為何軍中一點表示也沒有,連朵白花兒都不戴?嗚嗚……犧牲誰也不該犧牲他啊,我家秦中丞鞠躬盡瘁,求你、求你派兵去將他尸首取來,這是國之功臣哪!……不不,相公一定還活著,岳統(tǒng)制,你去派兵救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不信,我不信!……” 正好撲在岳飛腿上的傷處。岳飛嚇一大跳,痛得趕緊把腳抽出來。 隨行人有認出來的,說是秦中丞的寡婦王氏。兀術既被押進京城,自然也告知了秦檜身亡的消息。王氏不知從哪里聽聞,許是精神受了刺激,帶兩個使女,拋頭露面的跑出來要說法,已在城外號了半日了,逮著個軍官、文官模樣的就哭。 岳飛蹲下去,客客氣氣地跟她說:“這……夫人哀痛,在下感同身受,但……軍中儀制、派兵救人什么的,并非我職責所在,夫人還是去找宗澤宗相公……” 聽兀術的口氣,秦檜可不算什么“為國捐軀”,死得并不太光彩。稍微將秦檜那些欺上媚下的言論轉述一二,大家一聽便皺眉——以兀術的文化程度,萬萬編不出來這些。也不知這些行徑有多少是出自潘夫人授意的表演,但秦檜最后差點接受了兀術的邀請,叛去金軍做參謀,可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難保不是假戲真做。 因此眾人心情復雜,對此也就不多做評論。 但岳飛覺得寡婦可憐,也不愿當眾給人難堪。心系城防,作戰(zhàn)要緊,委婉推脫了一句。 未曾想王氏哭得更狠,眼淚在青磚地上濕了一大灘,白衣邊緣臟污不堪:“找過了……說、說什么戰(zhàn)事要緊,后事再辦……秦中丞的同僚上下級,凡是能找過的都找過了……一個個都是薄情寡義的、衣冠楚楚的讀書人哪!——人死燈滅,便不把我這個夫人放在眼里了!嗚……嗚嗚,你為何走得這么急,我連一男半女都沒來得及為你秦家留下啊……我要去找他……派兵去救他……派兵……” 岳飛只得又說了一堆節(jié)哀的話。再耐心勸:“哪能就此輕易出兵。眼下的兵力要防守外城……等這一戰(zhàn)過后,定然向敵人討還秦中丞遺體,交予夫人,再行……” 王氏哪肯就此滿意,猛然大哭:“便是連未亡人的這點要求都推脫不做,相公?。∧氵@身官服不值錢哪!我不如隨你而去啊……” 忽然想起什么,雙目圓睜,眼角淌著淚,叫道:“和他同去的那個潘夫人,她死沒死!為什么她沒死!你們去把她帶來!我——我要親自問問,我相公到底是為何人所害!你們去帶她……” 聽她的口氣,自家丈夫死得冤,那潘夫人若還活得好好的,難保不是害他的幫兇! 秦檜的吊唁會沒幾個人去;但秦檜當初以自家夫人的名義,大搞“太太外交”,倒是籠絡了不少聯(lián)軍家屬,孫雪娥算是其中一個。后來跟王氏聊烹飪、聊孩子、聊御夫之道,她一個沒文化的小民婦,對王氏的談吐見識大為折服。 于是開喪吊唁的那天,也來了不少跟王氏有交情的各路夫人娘子。幾家夫人湊在一塊兒,節(jié)哀順變的話說過,王氏便有意無意的開始提那個缺席的潘夫人。 “……當初點名要亡夫一同跟去談判,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唉……會之臨行前還反復向我保證,跟那個潘氏沒有特殊的交情。這我當然信……會之從來對我一心一意,不對別的女人多看一眼的……” “……可誰曾想,她帶了三十萬大軍回來了,會之卻……不是奴家揣測,但你們倒是想想,一個卑弱女子,拋頭露面混在男人堆里已是不該,又怎可能輕易說得那些個雄兵猛將改了心意?換了咱們這些規(guī)規(guī)矩矩相夫教子的賢婦們,誰做得到?怕是……” 有些話,身為大家閨秀的王氏還是說不出口,可巧身邊的丫環(huán)湊趣,低聲接下茬:“還不是靠她那張臉蛋!你們是沒瞧見,那些個契丹軍官——尤其那個姓史的——一個個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的搖尾巴,簡直成何體統(tǒng)!真把她當蕭太后了……” 廚房繡閣里也傳出酸溜溜的謠言:“不過呢,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她能讓這么多大男人拜在裙子底下,也是本事……也沒見她有多傾國傾城,多半還有別的手段……” 不知是王氏授意,還是下人們自行想象,總之秦府中人人不忿——秦中丞好好兒一個國家忠臣,回來的時候就成了冰冷的尸首,難不成是聽到什么不該聽的,看到什么不該看的,因此……才遭了厄運? 岳飛終于焦躁:“夠了!” 做個手勢,讓親兵輕輕將王氏架到路邊,“我?guī)熃阕屓丝墼诔峭猓∩牢床?!你休要胡言亂語!” 說“生死未卜”算是樂觀的。史文恭看來暫時沒有拿她來要挾守軍的意思,想來是對自己的實力頗有自信;但也知此人底線為零,倘若速攻不下,難保不會動用什么下三濫手段;更別提,他若對師姐有什么覬覦之心,就此擄她不還,以后怎么跟武松大哥交代! ——如果還能堅持到“以后”的話! 甩開王氏,飛奔上城墻,各路守將已經各就各位。此時漫山遍野的敵兵如蜂如蟻,鼓角雷鳴,聲勢震天。紅日漸西,狂風突起,卷起飛揚沙塵一片。青天灰云之下,顯得壯美無倫。 人人站得筆桿條直,然而面有懼色的也不在少數(shù)。激勵軍心之事,岳飛已做得輕車熟路。忍著自己身上傷痛,一列列巡過去,不住低聲提點:“莫要慌張!記著訓練時的要領!武力人數(shù)都在其次!只要軍心穩(wěn)過敵人,就贏了一半!今兒教你們一個獨門絕技:手若抖得厲害,就咽口唾沫!……” 瓊英一手扣著刀鞘,另一只手悄悄抹淚:“他們連封信也不來了……連贖金也沒要……潘家嫂子只怕是兇多吉少……” 話音未落,只聽“嗡”的一聲巨響,一叢黑影射上城頭。瓊英大叫一聲,本能地矮身一避。一回頭,面色煞白。 一支七尺巨箭,形單影只地釘在瞭望塔下的木架子上,箭尾劇烈顫動。想必是鋪在城下的某臺三弓床弩機械失靈,引起誤發(fā)。并非敵人大規(guī)模開始進攻的訊號。 瓊英眼淚全嚇成冷汗了,摸著心口,啐道:“賊不逢好死王八羔子!奶奶今兒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岳飛攥緊手中長槍,心中不斷回憶起此前武松大哥和潘家?guī)熃愀f過的、關于史文恭的支離破碎的信息:曾頭市他是如何布防的; 晁蓋軍隊是如何讓他埋伏暗算的;擅長什么兵器;打法是保守還是冒進——憑借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經驗,慢慢分析這個全新的戰(zhàn)局。 忽然想到一個陣型,便想回頭吩咐副將準備。一轉身,嚇一大跳。 “道長,你怎么來了?趕緊進城去吧!” 公孫勝不知何時踅摸到城防前線,蹙眉遠望,黑發(fā)飛揚,一身寬大道袍隨風招展??谥朽溃骸鞍Γ屐o不得……我看今日狂風大作,日月無光,最適合踏罡布斗……” 城頭一排士兵肅然起敬。不知道公孫勝底細的,以為他這是要作個法、召個雷了;瓊英卻不客氣:“道長,你該回哪兒回哪兒去,這兒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喏,去好好兒守著底下火藥庫,莫要讓jian細混進去縱火什么的!” 公孫勝卻搖搖頭。骨骼清奇的臉上神色變幻,眉目間現(xiàn)出片刻的悲天憫人,隨即一個稽首,邀請岳飛近前。 “潘施主臨行之前叮囑貧道,若她到期未回,便讓貧道……轉告你一些話?!?/br> 城內百姓何曾料到戰(zhàn)爭來得如此之快,早就嚇成了驚弓之鳥。昨天不是剛有快馬入城報訊,說雙方“坦率交換了意見”,談判“取得階段性進展”,并且兀術還邀請我方使者“赴宴取樂”了么! 幸而早有制定好的戒嚴條律,在潘小園的張羅下,也進行過幾次大規(guī)模的防御演習。 于是城內忙而不亂,商鋪酒肆關門閉戶,老弱婦孺躲進內城,金錢細軟藏到隱蔽之處。 街道上空空的只剩跑來跑去的官兵。有那大膽赤誠的年輕民眾們,則被征召進軍,協(xié)助擔土遞石、守護庫房和糧米。 城下。 常勝軍從沒啃過東京城這么大的骨頭,然而對于攻城戰(zhàn)已是輕車熟路。三十萬人并非全員同時出動,推到前線的不過是炮車、弩機、以及一些隨行保護的騎兵、弓手。戰(zhàn)爭的機器無須全力運作,它就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惡狼,只需露出獠牙,便可將獵物震懾得心驚膽戰(zhàn)。必要時再加上利爪,便可將獵物撕扯得鮮血淋漓。而剩下的大部分平庸兵員,則是這頭惡狼的四肢和血rou,負責讓獠牙和利爪收放自如。 因此等陣型即將排好,一切就緒之際,中軍指揮所內甚至有了一絲悠然的氣氛。史文恭眼看紅日西斜,飛鳥歸巢,有充裕的時間問上一句:“六娘子在后頭怎么樣了?還哭嗎?” 當然不能讓她在前線冒矢石之險。讓人將她請在五里地之外的穩(wěn)妥營帳里歇腳。知道她記掛城里的人,因此隔三差五的派人去通報戰(zhàn)況——戰(zhàn)斗還未打響,方才那一弩是誤發(fā),娘子別急;他們還沒有開城投降的跡象,娘子要不出面去勸勸? 此時傳令兵呼哧帶喘的跑來,頭一句話卻是:“夫人她、那個……跑出去了……” 漫山遍野都是自己人,倒不擔心她就此走失。史文恭第一反應是笑:“跑?你們幾百個壯健男子漢,讓她一人跑了?” 最后一個弩機陣還未列成,史文恭覺得還有時間去安撫一下。五里的路程,上馬既到。 史文恭眉頭緊鎖,負責火藥庫的幾個士兵頃刻間挨了馬鞭子,“怎么看守的!” “幾百個壯健男子漢”個個冤枉。以前只監(jiān)押過戰(zhàn)俘,只會拳打腳踢的讓人聽話;這次換了個身份特殊的嬌弱女子,據(jù)說還懷孕,跟大家又無甚怨仇,幾日下來相處愉快,誰敢不憐香惜玉;史將軍又親口吩咐要“把她當觀音菩薩供著”,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立刻便束手無策。 不敢碰,怕碰倒了;不敢拉,怕拉傷了。她將門口的守衛(wèi)一踢一推,提起裙子就往外跑,他們除了追在后頭,還能怎樣,朝她背后射一箭嗎? 隨即發(fā)現(xiàn),這幾人臉上個個有手指印兒,早就人人挨過“觀音菩薩”的巴掌,打不還手,只能眼睜睜地放她沖過去。 史文恭毫不在意地笑笑,清朗的聲音從嗡嗡的竊竊私語中穿透而出:“娘子不嫌這里味道大么?還是回營歇著的好。你若不想讓城里有傷亡,何不出面……” 陳詞濫調。她冷笑:“現(xiàn)在城里的人連皇帝的話都不聽了!我去勸降,你猜他們肯不肯照做?” 知他所說沒錯。做出決定之前,必然早就深思熟慮、分析利弊,確認萬無一失了再動手。什么三日和談,什么斗兀溫,什么情報信息,都只不過是障眼法和笑話。 知道說什么也沒用,咬住牙齒,恨恨說道:“當年我就該讓你流血流死了!” 史文恭接過一身軟甲,慢慢穿在身上,神色有些黯然:“史某罪無可赦,死有余辜,不用娘子提醒。但你想沒想過,若沒有我,郭藥師不是依舊會叛宋降金,常勝軍還不是為金國所用,還不是要做那把屠戮之刀?至少我是個讀過書的漢人,不會做擄掠奴婢、屠城坑兵的非人之事。六娘子,你捫心自問,倘若你有了割據(jù)一方的實力,有了所向披靡的三十萬兵,你難道會把這些人的前程交在別人手里,去給一個從未謀面的無知小兒出生入死?” 她一顆心跳得太急太久,已是疲憊萬分。腦海里卻異樣地轉得飛快。她氣笑了,指著身邊一臉手指印兒的“遼東野人”,“第一,我們守城練兵,并不是為了給趙楷出生入死;第二,若換成我,我也不會讓我的人馬一次次的賣命送死殺人造孽,就為我一人建功立業(yè)!” 史文恭面色一沉,系好甲胄前的皮帶,幾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 低聲說:“娘子以為,憑這句話就能挑撥起我麾下將官的不滿?” 手掌攤開,當中一枚黑黝黝的小鐵牌,雕著一個粗糙的狼首,質地老舊,在東京城里的任何一個典當庫都換不來一文錢。 “娘子別忘了,他們是遼東募兵,家園已毀,從拿起槍的那一刻起,誰有這個,他們便給誰賣命——只要有一口飯吃!沒有我,他們就是一盤任人宰割的散沙!不然怎么會事遼事宋再事金,不論身處哪個陣營,作戰(zhàn)便驍勇無匹?不然怎么會我一聲令下,讓攻哪里,就攻哪里?” 她無言以對,眼前仿佛已看到東京城內升起的道道黑煙,六親不認的常勝軍躍上城頭,大內、交引鋪、白礬樓,一處處火光沖天,相國寺前的廣場空地上,摩肩接踵的不是買賣興隆的居民百姓,而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也許……與他妥協(xié)才更明智? 她是最不在乎大內皇宮里坐著誰的。但即便她不在乎,岳飛是肯定不會答應的;宗澤是寧死不會答應答應的;以武松為首的梁山眾義士…… 她忽然鼻梁一酸,自暴自棄地想,以武松為首的梁山眾義士,如果還活著,也定是要和他死扛到底的;方臘更別提。就算史文恭殺掉所有這些人,將大宋中樞囊括到手…… 新鮮出爐的“虛君共治”他肯定是會不屑一顧的;更何況,她絲毫不懷疑,如果給了他無限膨脹的權力,他會成為比今日被他殺掉的那條毒蛇更危險百倍的角色。 史文恭嘆口氣:“娘子靈心慧齒,足智多謀,倘若真心愿意幫我,自然能有說服他們的辦法——無非是娘子不愿意讓史某這種卑鄙小人得逞而已。” 再笑一笑,聲音提高了些:“小人勸娘子莫要做傻事。你以為縱火有多容易?娘子不妨數(shù)數(shù)這周圍有幾座水井,有多少盛水的銅缸。難道我選址存放火藥時,沒考慮過走水的可能?娘子再看這些木桶,都是兩層卯鎖,特制涂漆,非火炮工匠打它不開,明火燒灼不壞。娘子若是非要跟我開玩笑,唯一要當心的,便是傷著自己。還請娘子回帳歇息,否則休怪小人動粗?!?/br> 潘小園略顯失望,看看左右那些一人高的火藥桶,重復一遍:“哦,原來明火燒灼不壞?!?/br> 近處的三五兵士完全懵了,面面相覷,不知她意圖。 雙手一搓,掌心詭異地燃起一小團火。幾人這才大驚失色,本能地一步步退后。 只有史文恭面色陡變,叫道:“你……” 這團火似曾相識。第一時間想起來的,是梁山上見到的那個妖道公孫勝。進而隱約猜到那竹筒里裝的都是什么,叫道:“拿下她!” 用不著史文恭下令。一個常勝軍百夫長大叫一聲,縱身撲上,將那炸藥筒死死抱住,沒來得及拋出,引線已經燃到了頭,轟隆一聲巨響,硝煙彌漫,血rou橫飛。 公孫勝的“科學研究”最近頗有進展,跨時代的火槍還沒來得及發(fā)明出來,但實驗室里的一干“半成品”,足夠組裝成當世最強力的炸藥組。這事除了公孫勝,誰都沒告訴,就連秦檜也不知。甫進金營時,史文恭自負的一句“她不會武功”,就連搜身都省了。 再有個懷孕的幌子,便沒人懷疑她略有豐滿的腰身——其實她這幾個月日日cao勞天天掉rou,能豐滿才怪。 ——也不能算史文恭粗心大意。要怪就怪他早生了九百年,完全沒有防范人體炸彈的意識。 但她覺得自己是古往今來所有人體炸彈中最慫的一個了。別人都高喊口號搶上天堂,她卻禁不住眼淚直流。一條小命惜到現(xiàn)在,大約也到了為國捐軀的時刻。岳飛、瓊英、宗澤、貞姐兒、賊道人、方金芝、李清照、喬鄆哥、董蜈蚣、燕青、周通、孫雪娥和她的小豆腐、王茶湯、還有她門口那個笑嘻嘻的賣羊rou的……東京城內百萬人口,哪怕只有其中的百分之一能夠因她而活…… 這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后一手。一直拖著,期待著柳暗花明。當史文恭宣布叛金的那一刻,她欣喜若狂,第一反應是回到營帳里更衣。 只可惜,希望又被一點點掐滅,仿佛老天也好奇,她身上所攜帶的東西到底有多大威力。 反正,就那么一下。妖道的手藝在方才已經充分驗證過。不疼的。 四周黑壓壓圍著的一層層兵士,將火藥庫圍得鐵桶也似,個個驚慌失措。 史文恭難免也被這氣氛感染,面色漸漸紅白不定,右手不自覺摩挲腰間刀柄,又燙了似的放開。頭一次,在她面前失去了從容不迫的氣度。 史文恭冷汗直下,叫道:“你瘋了!你……你不要命!你也不想想你腹中……” 她想惡狠狠的冷笑幾聲,可聲音出口,卻抖得厲害,一字一字的答:“給你、給你半個時辰時間,日落之……之前……否則大家都別想活……” 終于意識到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六娘子,你從京城出發(fā)之前,就……就帶上這些了……你不是懷……” 無怪乎整日寬袍大袖的遮掩身形,無怪乎死活不讓他碰,還以為她是怕羞! 一揚頭,抿出一個生澀的笑,“怎的,我不提前準備充分,難道還寄希望于你史大將軍大發(fā)慈悲么!” 這帶給她一些奇怪的自豪感,深呼吸給自己壯膽,笑著扯一句瞎話:“東京城防工事里,已……已全都埋了這種炸藥,今日、今日讓……讓你們提前瞧個新鮮!” 聲音幾近嘶啞,也是給自己壯膽。 一隊隊軍兵跑來請示攻城事宜,看清情狀,又瞬間面孔發(fā)白,一動都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