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顧青竹見她拉下臉,像朱鳳珊當真要和趙家議親一般,好笑道:“表姐這脾氣要改改,還沒怎么的先把自己氣出個好歹?別說咱們道聽途說私下扯個閑話,便是真的,朱鳳珊的親事怕是她家長輩知道她性子,權衡利弊才定下,她到徐家乃下嫁,耍些小脾氣性子還拿捏的住,沒有金剛鉆,怎么敢攬趙家那瓷器活?” 盧玉閣也打趣兒道:“是這個理兒!大姐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搶了你心上人?!?/br> 盧玉憐琢磨的也是,剜了她一眼:“她倒是敢?” 顧明卓風似的跑過來,幾乎和通報的丫頭一塊兒進的門,抬眼看見顧青竹,氣喘吁吁的喊了聲‘長姐’。 姐弟倆許久未見好生說了會子話,顧明卓如今六歲,生的隨母親盧氏,眉眼細膩透著秀氣,挺直身子到顧青竹下巴前,臉蛋凍的紅撲撲,礙于并非在自家,顧全禮節(jié),背著手把在先生這學的課業(yè)說了一通,然后抬起只手攥上顧青竹的袖口,立在旁邊不動了。 “喲!”盧玉憐探過身,揉了把他的小臉:“親姐一來,把我和玉閣都忘了罷?虧我整日尋著好吃的惦記你,小白眼兒狼。” 顧明卓見到長姐光顧著歡喜,竟將盧玉憐兩姐妹忘在腦后,忙補過禮,肅起臉掩飾那點兒不好意思,惹的幾人聳肩直笑。 這一待直到下午,顧青竹未見到二舅舅盧元的面兒,領著弟弟和盧夫人道別,盧夫人顧忌天黑的早,城中近日又來了許多投奔親戚的郊縣災民,便沒多留她,叮囑幾句送姐弟倆上了車。 ****** 街邊的飯館鋪子忙碌打烊,零星幾個漢子裹了襖出門,趕在最后打壺酒回家解解饞,房檐間的燈籠陸續(xù)點上,燈下的黃穗子晃著圈光暈,蜿蜿蜒蜒鋪滿一道街,小甜水巷的夜市停了好陣子,只剩下匆匆來往的過路人。 馬車順著南門大街向西行,快到興國寺時,三四十口子人堵在馬路中央,叫嚷著有伙流民趁亂到他們鋪子里順了不少東西,有丟些碎銀子的,有丟扳指的,那叫個五花八門,最最可氣的是東頭面館老板置在柜上的玉白菜都被人捧走了,雖不算什么好玉料,那么大一座好歹值點兒,老板rou疼的直跺腳,偷什么不好非偷招財物件,晦氣,以后換上了財氣也聚不住。 丟東西的老板們呼朋喚友扛著鐵鍬,把十來個風塵仆仆逃災模樣的人圍到中間,見掰扯半天沒有人承認,作勢要上前挨個搜人衣裳包袱。 “還有沒有王法了!”打頭留著八字胡的瘦高個兒突的把手里的布兜重重一扔,破罐子破摔的大吼起來:“天子腳下豈容你們如此誣陷人?。俊?/br> “誣陷?我親眼看見他從我那桌子上把銅板偷走的!”說話婆子一手掐腰,指著其中一個矮小敦實的男人,底氣十足道:“連衣服也沒換,化成灰兒我都認得出!”。 瘦高個兒冷笑:“就憑你這三兩句話就定了人的罪,還要官府作甚?即使他真偷了,你拉他去官府有青天定奪,可不由分說把我們全都圍起來是何道理?!” 話說的有條有理,像讀過書的,胖婆子講話但憑著那股子沖勁兒,腦子一空霎時無語,旁邊則有人頂上:“你們一起入的城,我們丟東西不是一兩戶,誰知道會不會是團伙,必定不能放你們走!” 周圍附和的人此起披伏,毫無松動跡象,瘦高個兒怒目圓瞪,氣的攥拳揮舞:“當真豈有此理,這幾日進城百姓皆成群,我們只是一路并不熟悉,更何況還有稚兒老人,寒冬臘月受此大災,在這街上硬生生凍出個好歹你負責?!” 幾番來回互相都說服不了,也沒人真敢先動手,場面便這么僵持下來。 南門大街是城中主道,四五輛馬車并排也使得,顧家車夫趕著馬靠邊走的極慢,誰成想突然竄出道黑影直直撞了過來,驚的車夫手下勒死韁繩,馬兒吃痛嘶鳴兩聲,才踉蹌停了下來。坐在車里的顧青竹只覺一陣大力把自己往前推去,驚嚇之余也不忘護著身旁顧明卓的頭。 “這是怎么了?!”頌平驚出陣冷汗,慌忙看了兩位主子,幸好幸好,安然無恙。 隨車夫坐在前頭的六合心有余悸,隔著簾子說:“姑娘,一個抱孩子的婦人差點撞上咱們?!?/br> 婦人自己怕都沒想到會這么兇險,歪坐在地上瞅著馬蹄子直愣神,懷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事出突然,等瘦高個兒回頭看見這么個景象,頓時三步并作兩步的闖出人群,嘴里娘子娘子的喊著。婦人愣了好久的神,哆嗦著嘴唇被扶著坐正,目光晃了晃聚到車上,用盡了力氣說:“請貴人發(fā)善心幫幫我們一家子!” 顧青竹聽了個大概垂下眼并未說話,顧明卓卻坐不住了,正值純善的年紀,當即給外頭那群人打下‘欺善怕惡’、‘以多欺少’的簽子,遭小偷兒沒處尋就誣陷外來的流民。 作者有話要說: 研究了好久的晉江代碼,終于把簡介調整的順眼多了(吃塊雞排壓壓驚)。 第6章 第六回 “長姐等會兒,我下去看看!”說完竟彎腰要下馬車。 顧青竹反手攔住,將他按了下去,迎著詢問的目光搖了搖頭:“六合,你把燈籠拎過去借些光看看,若不打緊,先讓這位先生把大嫂扶起來?!?/br> 六合掌燈跳下車去,全然不管聚集在旁邊的人,隔著兩步和瘦高個兒說了話,男子哪兒敢耽擱,仔細摸了婦人手腳,并未見什么不好,懷里的孩子也收住哭聲,這才敢把人扶了起來。那婦人雙手緊緊抱住孩子,也沒理瘦高個兒的詢問,站在車邊一動不動,目光鎖住那層簾子,嘴里不停的念叨‘貴人慈悲’。 顧青竹座的馬車不算打眼,大戶人家都能置辦個幾輛,但汴梁城里關系復雜著呢,瞧著似不顯山露水,背后指不定牽扯出哪尊大佛,做生意的都懂這個道理,一時間竟面面相覷,沒人上去阻攔。 原來婦人一家來投奔親戚,怎知親戚家也被雪壓的不像樣子,就被官府安置在了外城,一雙兒女又體弱染上風寒,這次入城正是帶著幼子看病,女兒還在城外無人照看。 天災人禍,天災尚可救,人禍卻避不了! 顧明卓字字聽的仔細,心頭火滋滋往外冒,抿起嘴和顧青竹商量:“長姐,我想護他們出城先接了女兒,再通知官府?!?/br> 顧青竹想的可沒那么簡單,這種事就算找人訛上一筆,也不應盯著連家都毀了的流民,翻盡包不見得有幾兩銀子,臨近宵禁,鬧出如此大動靜,被抓住豈不是自討苦吃?所以那偷兒怕真混在這群人中。 “你自己定奪?!彼妓髟S久,顧青竹到底沒說出讓他失望的話,男孩兒打小要能立起來,為人行善,多積累點兒經驗絕非壞事。 一路順暢。 大梁門前值夜的士兵剛換上崗就攤了這差事,實在苦悶,面前的小公子年紀小,口氣可不一般,待報了家門,居然是顧大人府上!當下不敢誤事兒,幾層上報事情終于有眉目,處理的章程一說,雙方均無異議,就暫定由官府安排這些人一晚,明日去開封府另行處理。 見事情解決圓滿,顧明卓心里的石頭算落了地,受過幾人的謝便和六合調頭往馬車走,就在這時,卻陡然生變。 城門左側夜里臨時放的十來匹軍馬,其中一匹忽然發(fā)瘋似的撂起蹄子,扭著撞在旁邊的馬身上,被撞的馬退了兩步,又碰上另一匹,沒多久馬群sao亂起來,近處有人忙著去拉,結果一蹄子被踢翻在地,掙扎著爬不起來。 顧青竹聽見sao動立刻下了車,眼前烏壓壓一片人叫喊著四處亂奔,最快的幾匹馬轉眼前都沖到了大梁門外。 “明卓!”顧青竹壓著緊張嘴里擠出倆字,急走出好幾米遠,頭也不回的吩咐其他人:“都不要走遠,仔細找找明卓在哪兒!” 頌安扯了下頌平衣角,示意她跟著點姑娘,自己則和車夫從兩旁分別往人群里擠。 夜色濃郁,一小隊兵將趕到試圖制服失控的馬群,受傷輕的連滾帶爬的從中間逃出來,直到離開十來米遠才敢停,腦門子上滿滿是汗。 顧青竹不眨眼的搜看,生怕漏掉,時間久了雙手愈攥愈緊,心也越發(fā)沉了。顧明卓站的地方和馬群所在甚遠,若安穩(wěn)避開早該見到,哪怕受傷行不動也會被認出來,可怎么偏偏四處都沒有呢? 著急起來慌不擇路,也沒個特定目標,哪里走得動往哪兒挪,顧青竹瞧見幾個堆起來的箱子,大概裝些兵器物件的雜物,顧不上多想撩起裙擺就爬了上去,小心翼翼站穩(wěn)腳,借著高度把更遠處的情形看透徹。 另一頭,六合正咬牙逆著人流往回跑,憑感覺摸往馬車方向,無奈撞過來的人實在多,走不快,可抬了個頭見七姑娘居然站在箱子上張望,當下?lián)]舞起雙手,鼓足了勁喊道:“北邊!公子被人騎馬帶著向北跑了!” 聲音傳到顧青竹耳里,只隱隱約約明白‘北邊’、‘騎馬’,可這時候哪還計較這些?趕緊讓車夫回去把馬從車上解了,騎著出大梁門去找。 解開馬身上的套子也費功夫,自然又一番度日如年。 此時,恰恰有支隊伍沿著內城走,個個高頭大馬,顧青竹考慮身邊馬不夠分,一兩人追上去又怕尋不到,就起了借馬的心思,揚聲喊了句:“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