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李果專注于筆紙,仿佛沒聽到。他邊寫邊讀:“風(fēng),風(fēng),風(fēng)……” 第26章 敬字亭 書肆 書寫用紙,白潔,柔滑,和李果平日能接觸到的粗糙、泛黃紙張——清明燒的冥紙,不同。 李果很愛惜它們。 起初,罄哥給李果一摞書寫用紙,約莫二十張,裁得整齊,到現(xiàn)在,李果用去大半。 舍不得用,一張紙正面寫完寫反面寫,密密麻麻都是字。 就是這樣沒失去書寫用途的紙,對李果而言,也仍是用途廣泛。 一夜在趙宅,罄哥從趙啟謨書房里拿來塊點心給李果,李果取出廢紙正準備包食物,被罄哥看到,連忙制止。 “但凡有字的紙,哪怕再零碎,也要收起來,拿去敬字亭焚燒。” “那也不能用來擦屁股啰?” 李果非常吃驚。 “那自是不可以,不行!” 罄哥激動得漲紅臉,他平時說話溫和,也是一時著急。 “我有好多寫字的紙,都拿去那什么亭燒了不是很可惜?” “敬字亭?!?/br> “這種紙做飯的時候,比稻草還好引火,都要拿去敬字亭燒掉嗎?” 李果相當(dāng)惋惜,廢紙本來是用途廣泛的東西,既包東西,還能擦屁股,還能當(dāng)火引子。 “要的,公子廢棄的紙張,都收在紙簍里,每隔幾天,我會帶去敬字亭焚燒,你那些廢紙,也拿來予我?!?/br> “不要?!?/br> 李果講究實用,不浪費,什么帶字的紙都得去專門的地方燒掉,還不能有其他用途,不合情理嘛。 窮人根本不這么過日子。 “可知,尊重圣賢、敬惜文字。” 趙啟謨不知道何時站在門外,裝得一本正經(jīng),儼然是老趙模樣。 “那,那便拿去敬字亭燒吧。” 李果喃喃說著。 “你受學(xué)時,沒拜孔圣,不用守這儒門規(guī)矩,只是別再拿去當(dāng)廁紙用?!?/br> 趙啟謨嘴角明顯上揚,大概覺得李果十分有趣吧。 “知道了?!?/br> 李果覺得讀書人真麻煩。 回到家,李果將廢紙收集起來,坐在床上一張張查看,幾乎每張都寫有“丙”字,鮮紅滿目。 “哼,他字好看,就老嫌棄我字丑。” 在寫“丙”的紙張上,有那么幾張趙啟謨還寫了批語,什么:“罰抄十遍”,“歪歪斜斜,執(zhí)筆不穩(wěn)”?!爸鹱种爻钡鹊取?/br> 李果起先看得懊惱,漸漸又不惱了,仰躺在床上,舉著紙張笑語:“他的字,真漂亮啊?!?/br> 趙啟謨的字不夠穩(wěn)重老成,但秀勁謹嚴,十分生動。 李果看不出書法好壞,直覺得趙啟謨字真美。 李果挑出五六張有趙啟謨批語的紙張,掀起席子,將紙張壓在自己席子下。 舍不得拿去燒,拿去當(dāng)火引,拿去包食物。 敬字亭在城西和城東各有一座,這是書童們的去處,李果以往還真不曾聽過。 城西的敬字亭,就在衙坊,柳漕司宅后一條幽巷里。李果沒去過。 柳家大公子柳經(jīng)相當(dāng)刻薄,只要有窮人家孩子在他家宅子附近悠晃,他的仆人就會去驅(qū)趕。李果因為這個原因,很少去那一帶玩。 李果夜里到趙宅,有時會遇到柳經(jīng)。只要聽到柳經(jīng)的聲音,罄哥就會將門窗關(guān)上。 “罄哥,你也討厭他嗎?” “倒不是,他的書童箏兒和我要好,被他瞧見,要取笑我哩?!?/br> 有時候,孫齊民會過來,他第一次在趙宅見到李果十分驚喜。還一度想捐助李果一套文房用具,什么筆筒筆擱,印盒水注,臂擱鎮(zhèn)紙,統(tǒng)統(tǒng)都有,聽得李果瞠目結(jié)舌,趕緊拒絕。 巨商的娃,就是不同凡響。 孫齊民來找趙啟謨,都是來求教功課。聽罄哥說,考前一天,小孫必到。 趙啟謨在書房里指導(dǎo)小孫,言語溫和——書房離罄哥的仆人房很近,夜里能聽到書房里說話的聲音。 兩個學(xué)生談詩歌,談格律,李果一個字也聽不懂,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執(zhí)筆,在紙上默寫。 “黍,下面寫錯了。” 罄哥手指敲桌。 “這字好難?!?/br> 李果將寫錯的字涂抹,重新寫下,這次倒是寫對了。 適才,李果神游太虛,想著:他待我這么兇,待小孫倒是極好。 “罄哥,你知道他們談的是什么嗎?” 李果抬頭問。 “談格律呢,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br> 罄哥字識得不深,書讀得不多,但他之前在別人家,也當(dāng)過幾年書童,耳聞目濡。 李果一臉懵。 什么遮遮瓶瓶,聽著倒像在打瓦罐。 “不懂吧,這是作詩的平仄?!?/br> “罄哥會作詩嗎?” “不會。” 罄哥只是個書童,不要求有這樣的技能。 “罄哥,你上次說有什么貓紅本,用來練字,字就會好看。” “描紅本。” “貴嗎?” “貴倒是不貴,要去書肆買呢?!?/br> 李果知道書肆,城東就有一處很大的書肆,肯定什么書都有得賣。 上書肆買書這種事,李二昆家是從沒有的,李二昆就是個文盲。 聽兒子說要買書,果娘愣愣說:“娘不知道哪里有賣?!?/br> 果娘沒去過城東,書肆這種地方,她一個漁女更是從未踏足。 “果子,你白日要在包子鋪干活,晚上商肆也關(guān)門了,上哪買去。” “就在包子鋪不遠呢,我偷偷跑去看看?!?/br> 李果回答。 第二日,李果果然溜去書肆,站在書鋪外頭踟躕不前。 他的年紀,像個書童,衣著打扮卻不是書童,一看就是粗鄙的貧兒。 書肆里盡是文人,穿長袍,拿扇子,目中無人,開口就是高深莫測的話語。 李果沮喪想著:趙啟謨長大后,該不是也這樣。不,不會的。 李果鼓起勇氣,踏人一家書鋪,立即引得鋪內(nèi)購書閑談的文人、書童們側(cè)目。 “有,有賣描紅本嗎,我我要一本?!?/br> 李果站在柜臺前,手捏著小錢袋。 掌柜探頭將李果打量,饒有興致。 “小孩,你要描紅本做什么?” “我要用,多少錢?” 李果剛開口,就將錢袋里的銅板往柜臺上倒,他顯窘迫急促。 “果賊兒,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來?!?/br> 一個嘲諷的聲音響起,李果抬頭,瞅見他的二堂兄李才淑。這人十六歲,高瘦,臉上沒rou,眼睛凸出,因此小時候得個“水雞”的諢號。 “我買書,怎么不能來?!?/br> 李果已從掌柜手里接過描紅本,自顧收起銅板。 “哈哈,大字不識,也敢說買書?!?/br> 李水雞收起扇子,從李果懷里抽走描紅本。 “還我?!?/br> 李果跳腳要搶,李水雞舉高。 “你老娘整天跟人哭窮,還有錢給你買書,嘖嘖?!?/br> “書還我,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李果掛在李水雞手臂上,又抓又撓,十分兇悍。 也是新仇舊恨,李果以往在大伯家待過,李水雞老是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