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山寺送別

    自從溺水，趙啟謨便沒去縣學(xué)上課，李果一度以為是因?yàn)閱⒅兩?，因此才得以休假?/br>
    不過很快李果還是察覺出異常。

    其一是仆人們在談?wù)摶鼐┏堑脑掝}；

    其二是趙啟謨書房的書開始裝箱，一箱箱打包。

    此時距離趙啟謨回京也不過兩天。

    李果站在書房里，看一卷卷書被搬下，編號，入箱，他心里不安，隱隱覺察不妙，臉上表情幾番變化，茫然，不安。

    趙啟謨本來坐在書案前書寫，見李果進(jìn)來，將筆擱下，干脆靜靜坐著等李果質(zhì)問。

    “啟謨，怎么將書裝起來？”

    李果喃喃問著。

    “要運(yùn)回京城?！?/br>
    趙啟謨回得平淡。

    本來在給書卷編號的罄哥，聽到兩人問答，停下手里動作，不安地搓手。

    “可是你人在這里，為什么要將書運(yùn)回京？”

    李果顯得很激動，揮動手臂，指向堆在一起的數(shù)口箱子。

    趙啟謨臉上仍沒有神情起伏，他輕輕說：“你可知道官員三年調(diào)任？”

    李果杵著，臉上有著驚詫的表情。他從小到大，在衙外街長大，來來往往的官員無數(shù)，他知道官員會調(diào)任，任期滿便會離去，可有些官員也并不離去，在衙坊定居，何況趙啟謨從來沒提過他爹會調(diào)任，他會離開的事，讓人如何想到。

    “你要回去了？”

    李果心中百味雜陳，瞪大眼睛看著趙啟謨，雙眼甚至有著幾分惶恐，他希望趙啟謨能搖頭否決，然而趙啟謨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以為你生病了才不用去縣學(xué)……”

    李果的眼眶泛紅,再說下去,他似乎就要哭了。

    這時罄哥走過來，攬抱李果。不想李果大力推開罄哥，轉(zhuǎn)身奔下樓，跑得飛快。

    “公子?！?/br>
    罄哥看向趙啟謨，趙啟謨埋頭書寫，顯得十分冷靜。

    “唉，還是要早些告訴他?！?/br>
    罄哥心里難過。

    “早晚都一樣?！?/br>
    趙啟謨將書信折起，言語淡然。

    李果心中也不知是惱怒是難過，他一股腦奔跑出趙宅，來到衙外街，才停下腳步，想著自己為什么要跑，然而心里很難受，很堵。仿佛有只手掐住他的心臟，一陣陣抽痛，以至他只能通過逃跑來試圖擺脫如此不舒服的狀況。

    這種難受得無法忍受的感覺，李果還是第一次遭遇，他年紀(jì)尚小，甚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痛苦。

    邁著疲乏的腳步回家，李果一頭栽在床鋪上，果娘看他失魂落魄回來，喊他都沒回應(yīng)。

    果娘走進(jìn)來，拉開兒子蒙頭的被，問：“果子，怎么了？”

    “娘，我不舒服。”

    李果沒法詳細(xì)描述他的病狀，只是將眉頭皺起。

    “哪里難受？”

    這孩子一直很健康，難道是生病了？果娘捂住兒子的頭，沒覺得發(fā)熱。

    李果搖頭。

    “肚子痛嗎？”

    “不是?！?/br>
    “那是怎么了，孩子，你別嚇著娘?！?/br>
    果娘坐在床沿，撫摸李果的頭。

    “啟謨他們要回去了，他們要回京。”

    李果用手臂擋住眼睛，怕被娘看到他在流淚。

    果娘幽幽嘆聲氣，她倒是沒怎么見過趙啟謨，但知道果子這位提舉兒子關(guān)系很好，甚至提舉兒子還讓自己的書童教果子識字。兩個孩子從一開始的打架斗毆，到后來成為朋友，確實(shí)讓人不可思議。

    不想這三年時間如此快，趙提舉是京城派來的官，早晚要回去，本是合情合理的事。

    “趙提舉他們不是我們這兒的人，肯定是要回去，他們家在京城，你總不能不讓人回家吧?！?/br>
    果娘拍拍李果的肩。

    “可是娘，我不想啟謨回去，我以后就見不著他了?！?/br>
    李果抹淚，聲音哽咽。

    “他是大官的孩子，你是平民的孩子，平民的孩子，沒法和官的孩子做朋友。果子，你再長兩歲，就明白這個道理?！?/br>
    “再說你還有阿七，阿聰這些朋友，他們對你也很好?！?/br>
    果娘仍是安慰。

    無奈李果蒙著被，縮成一團(tuán)，任果娘怎么勸，都沒用。

    第二日，太陽老大，李果還沒起床，果娘去扯他被子，將他拽起來。拿著柳條作勢要打，這才將李果趕去包子鋪。

    窮人家，物質(zhì)上尚無法滿足，還怎么顧及到精神上的需求，何況果娘覺得蒙被躺在床上昏沉沉睡一天，還不如去好好干活還來好。至少不會憋出一身病。

    李果頂著鳥窩頭去包子鋪，沒精打采，一雙眼睛似乎還哭過，腫得單眼皮變雙眼皮。武大頭問他是不是病了，他也只是搖頭。

    午后，趙宅的兩位仆人，送來一套衣袍和五兩金，做為酬謝。

    果娘盛情難卻，收下衣袍，退回五兩金。

    這是做給李果穿的袍子，料子極好，布料足，果娘覺得能給李果穿上好幾年，穿到成人都沒問題。

    傍晚，李果回家，果娘將衣袍遞給李果，李果拿起比劃了下，又放下，悶悶不樂回自己房間。

    果娘想他在鬧情緒，不管他。誰想李果也不肯出來吃飯，只是躺著不動。果娘無奈煮上顆雞蛋，端進(jìn)房間。

    “快起來將雞蛋吃了，好去趙提舉家辭別?！?/br>
    果娘扯李果被子，李果拽住不讓扯。

    “我聽趙樸說，趙舍人明早就要和趙夫人一起離開?！?/br>
    果娘話語剛落，就聽到兒子在被窩中的抽泣聲。

    “再不起來，一會雞蛋讓果妹吃啦。”

    果妹正盯著碗里的雞蛋，聽娘這么說，別過頭，以示她才不會偷吃。

    無奈李果在被中越哭越委屈，果娘氣得又要去拿柳條。

    “你現(xiàn)在不去跟人辭行，明早他們就走了，有你哭的！”

    果娘捏著柳條，也是又氣又覺好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孩子這么鬧別扭。

    然而無論果娘是罵是要打，李果都沒理會。

    平日忙碌，果娘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和趙提舉的兒子，有著怎樣過深的交情。然而趙提舉那孩子，是人上人，她家果子只是個平頭百姓，這樣的身份差距，兩人當(dāng)不成一輩子的朋友?，F(xiàn)在哭得再難過，過幾年也是互相遺忘。孩子心性如此，通就哭，開心就笑，可也很容易忘記不開心的事，果娘想著最多就再鬧兩天。

    果娘去哄果妹睡覺，待果妹睡下，她聽到屋外似乎有聲響，走出來，聽到一個聲音問：“李果在家嗎？”

    是個少年的聲音。

    “在家，你是誰，找他有什么事嗎？”

    果娘在門內(nèi)應(yīng)聲。

    “我是趙提舉二郎的書童，明早將離開，特來和李果辭行?！斌栏缭陂T外自報身份。

    其實(shí)門外還站著另外一個人，只是那人悄無聲息，沉默無語。

    不會，大門打開，來開門的是李果。

    “罄哥?！?/br>
    李果披著件衣服，顯然已臥下，聲音有氣無力。

    “可不只有我，你把燈舉高些。”

    罄哥神秘笑著。

    李果將油燈舉起，照到罄哥身后的趙啟謨，他一身華貴，端莊依舊。

    “你將衣服穿好，隨我過去，我有事要和你說?！?/br>
    趙啟謨的聲音沉穩(wěn)，平和。

    “不去。”

    李果一口回絕。

    “確實(shí)不去？”

    趙啟謨的尾聲提高。

    “去干么？”

    李果慫了，望著門外的趙啟謨。

    “小孫也在，我們這些人話話舊，我明早便要離開?！?/br>
    趙啟謨的口吻明顯軟化，他親自過來邀請李果，而不是讓罄哥獨(dú)自過來，可見他的誠意。

    “你要走也不跟我說，現(xiàn)在又有什么好說！”

    李果“啪”一聲把門關(guān)上，蹲在地上嗚咽。

    不會，大門再次打開，李果被果娘押出來。

    果娘不會說官話，一通土話訓(xùn)李果無禮，李果倒是怕娘，再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