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李果儀貌端正,態(tài)度謙和,又值少年,有著很好的眼緣。 “我記得了,你怎會在這里?” 陳其禮五十歲上下,眉眼和善,也是因為他是個善人,李果才敢來寒暄。 要不以李果身份,早被他的仆從趕走。 “我惹上事端,離開珠鋪,獨自到廣州來?!?/br> 李果說時模樣懊悔,十分沮喪。 “可有落腳的地方?” 是位上進的后生,何況又是同鄉(xiāng),陳其禮遇到便不能視若無睹。 “回承務(wù),我得一位好心同鄉(xiāng)收留,住在四合館,來廣已有數(shù)日,只是還沒尋著活干,這才游逛在街頭。” 李果不卑不亢,如實講述。 “這好說,你是珠鋪的伙計,便也去找珠鋪的活干。只是你在刺桐惹上什么事端,可得先告我知?!?/br> 陳其禮捻起美須,說得悠然。 李果便將他親善瑾娘,而被郭開逐出店鋪的事陳述,但不敢說他惹怒王鯨的事,畢竟這是積年舊怨,一天一夜也說不完。 陳其禮本是閩人,又經(jīng)商多年,自然知道林郭兩人合開珍珠鋪的事,這事郭開確實做得不地道,欺負故友孤兒寡母。李果雖然魯莽,也算仗義。 也就這樣,得陳承務(wù)擔保,李果在一家珠鋪找到份活干。 隨即不久,袁六回閩,李果覺得四合館租金貴,在三元后巷的民宅,租處窄小的房間,終于在廣州安頓下來。 自此,李果在朝天大街的滄海珠珍珠鋪干活。這家珍珠鋪有兩個海明月珠鋪大,每日接待的海商及經(jīng)紀人無數(shù)。 李果在這家鋪子里只是負責搬運,干些雜活,接待顧客的事,他還不夠資格。在海月明,李果是拔尖的伙計,負責接應(yīng)顧客,在此地,李果覺得身邊的每個伙計,都是阿七。這些人,個個番語說得流暢,八面玲瓏,巧舌如簧,籌算能力驚人。 既然,只是珠鋪里干雜活的伙計,李果的工錢也少。 在異鄉(xiāng)不似在老家,餐餐吃家里,不用多少開銷。 在廣州,李果每日精打細算,一個子兒,當兩個子兒花,辛苦攢錢。 每日努力學番語、嶺南土語,想著早日得東家青眼,學到本事。 第42章 相逢熙樂樓 黃昏,店鋪即將打烊,伙計紛紛歸家。李果和一位叫阿棋的年輕人被留下來分揀珍珠。一并被留下的,還有位老伙計,喚趙首。 趙首三十歲不到,為人傲慢,很是看不起新入行的小輩。也不只趙首,其他老伙計對生手都不友善。 李果在海月明一待三年,他并非生手,只是換家鋪子,一切從頭開始。 趙首不樂于教授,更沒興趣耽誤時間,三兩句打發(fā),轉(zhuǎn)身離去。 竹匾中的珍珠,都是瑕疵品,然而還要在其中分揀出好壞,稍微大些、瑕疵不明顯,可留店售賣,余下的,便只能交付工坊,磨做珍珠粉。 阿棋是李掌柜的遠戚,比李果大一歲,長得人模人樣,奈何不機靈,又是托關(guān)系進來,店里的老伙計,很是瞧不起他。 “李果,這顆能留嗎?”阿棋手心放著一顆瑕疵明顯的大珍珠,李果瞅上一眼,說:“丟籃子里?!?/br> 阿棋腳旁有個籃子,存放要送去磨粉的殘次品。 和阿棋搭配干活,李果起先是拒絕的,這人手腳慢,腦子也不靈活。 挑完珍珠,李果扭扭酸疼的手臂、脖頸,準備回住處。 “李果,一起去吃飯?!?/br> “好。” 李果想也沒想,立即回道。 他早饑腸轆轆,隨便什么都能吃得下。 兩人走出朝天大街,阿棋仰頭指著熙樂樓說:“日后我們兄弟倆要是發(fā)財了,就上去吃一頓。” “我聽人說,用的酒具、餐具都是金銀打造,上去一夜花費,可得多少錢?” “你我現(xiàn)在,就是拿出一年到頭的工錢,也消費不起?!卑⑵灞壤罟麃韽V州時間久,有些事也比李果懂得多。 李果抬頭看向這棟富麗堂皇的酒樓,不免心生向往。 城東的食店非常多,阿棋帶著李果進入一家賣rou食的食店。 從衣著打扮看,便知道阿棋家境不差,比李果好上許多。 滄海珠鋪的伙計,十分講究穿著,個個看著像牙儈,像商人。 李果最窮,穿得也最寒酸,如果不是陳其禮的推薦,顯然,李果根本進不了這家珠鋪。 填飽肚子,辭別阿棋,李果走過兩條街,返回三元后巷,屬于他的地方。 李果租住的房間很小,安張床,擺個衣柜,僅留行走的空隙。 梳洗一番,躺床睡覺。 李果趴在床上,借著月光,端詳手中的金香囊。 因為經(jīng)常摩挲,香囊垂掛的流蘇略有些褪色。 這一年里,李果很少在夢中夢見趙啟謨,甚至香囊,也不大拿出來把玩。 隨著年紀的增長,李果不再將長大后,去京城當成理所當然的事,如果他一直這樣窮困下去,即使能去京城,他也不好意思見啟謨。 將香囊收起,鎖入小箱中,再將小箱墊在腦后當枕頭。 以李果的身份,他不能佩戴金香囊,也不敢佩戴,這物品太貴重,容易被人惦記上。 時光如梭,三年一眨眼過去,不知道在京城的趙啟謨,是否還記得當年那個果賊兒? 李果心里沒有多少悲傷,這些年,他已習慣生活中的磨難和不如意。 他心里不敢有太遙遠的奢望,他只是腳踏實地,想多掙點錢,養(yǎng)家糊口,想擺脫給人傭勞的命運。 大清早,李果起床,蹲井邊刷牙洗臉,同屋租住的客人很多,言談中夾雜著各地方言。起先,李果和誰都不熟,但住戶中以他最是年少,便有人好奇,去問他是哪的人,來此地干什么。 李果與人和善,但不敢深交。 鎖好房門,李果走出客舍,熟練地穿越擁擠雜亂的巷子,來到一家食店,付上錢,捧著一大碗蝦羹,坐在角落里用餐。 三元后街,居住的人,大多生活不寬裕,由此,此地的食店,物美價廉。 靠海吃海,蝦魚在此地,是低廉之物。 一碗蝦羹,也不需要幾個子兒,管飽,李果每日清早都過來吃。 走出食店,感覺外頭的天氣逐漸悶熱,才入夏,便就覺得天氣炎熱難受,要是到盛夏,會是怎樣的情景? 李果匆匆行走,前往城東珠鋪,他抵達時,李掌柜還沒到來。李果坐在店鋪外等候。 每每都是李果最早到,最晚回去,李掌柜看在眼里。 李果勤勤懇懇在滄海珠干了兩個月,漸漸也不只讓他在鋪后倉庫搬運、分揀,忙碌時,也會喊他到鋪面打下手。 至于交談生意、記賬、籌算,逐漸也讓李果去做。 一日,發(fā)工錢,李掌柜將李果喊到一旁說:“小李啊,不是因為你也姓李,我才點撥你,實在看你這后生勤快聰明,我心里喜愛。” “我流落異鄉(xiāng),多虧掌柜收留、照顧,萬分感激。” 李果行禮致謝。 “免禮免禮?!?/br> 李掌柜將李果攙住。 “往后也要好好干,我自會在東家那邊多美言你幾句。” 李掌柜將一小袋錢遞給李果,這是李果的工錢。 “謝掌柜!” 工錢提在手上,能感受到它的分量,李果心里欣喜。 “現(xiàn)今,你已是老伙計,可得好好修整下。你要知道,滄海珠不是一般的珠鋪,是廣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珠鋪。” 李掌柜拍了拍李果的肩膀,李果領(lǐng)悟他的話,猛點頭。 已是秋時,李果走進衣鋪,要上極好的布匹,做上一套衣服。 進衣鋪,李果剛領(lǐng)工錢,提著略有些小沉的錢袋,躊躇滿志;離開衣鋪,李果捏著空蕩的錢袋,心中若有所思。痛并快樂著。 幾天后,到衣鋪試穿衣服,李果照著鏡子,沾沾自喜。 他小時候不覺得自己長得好看,隨著年紀增長,他知道自己雖然出身貧困,但確實樣貌出眾。他身材修長,頭發(fā)烏黑豐茂,五官端正,就差眉眼柔美,略有些英氣不足。李果也不嫌棄,反正就是長得美,李果很自戀。 將新衣帶回客舍,李果坐在床上清點余錢,所剩無幾,省吃儉用能撐個三四天,可他還要月余,才能找掌柜支工錢。以往攢的錢,都如數(shù)托孫家水手帶回家。 李果自有自己的辦法,他知道一個掙錢捷徑。 這得從李果每天夜歸說起。 李果從鋪子回家,要路過一家妓館,因為位置便捷,四通八達,妓館生意非常好。也因為是夜歸,正是妓館門口車水馬龍的時候。 有次,李果如常行走在妓館門口,被位喝得爛醉的酒客攔阻,大概誤認李果是妓館幫閑的人,叫李果去秦婆家風店拿幾樣酒菜。 袁六是位酒鬼,所以他在四合館時,也曾帶李果去秦婆店買酒菜,李果知道地點,要穿過對街,倒是不遠。 李果拿了酒客銀子,記住酒客名字,真得去跑趟腿,將下酒菜提進妓館。曾當過酒館跑腿的李果很清楚跑腿的規(guī)則,余錢他不必還給酒客。 買的不過是龜腳、漕羊蹄、蝦茸、炸魚之類,剩余近二銀皆歸李果所有。 這是酒客爛醉,不把銀兩當一回事??善@些夜夜出入妓館的紈绔,花錢如流水,還愛在妓女面前炫富,打起賞錢,一點也不手軟。 由此便產(chǎn)生一群專門在妓館跑腿、送酒菜的人,這類人,被喚閑漢。 自從趙啟謨離開閩地回京,李果得到的那點正風熏陶,在三年后,早消失無蹤。 閑漢便閑漢吧,有錢掙就行。 何況夜黑,也沒人認得李果。況且,別小看妓館這樣的地方,同樣是做生意,妓館招攬生意的手段、應(yīng)付各種顧客的智慧,就值得學習。 不過,閑漢做的是仆役的活,屬于比較下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