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綠珠黯然,她病怏怏的,還不知道幾時才會好。 “果子,你要是路過齊和茶坊,給我摘枝薔薇,我想插在床頭看?!?/br> 綠珠執(zhí)住李果的手,淚眼含情。齊和茶館的薔薇,正開得嬌艷。 “好,你他事莫想,好好養(yǎng)病?!?/br> 李果抽回手,起身,他不敢多逗留,怕被妓館的仆役或者丫環(huán)發(fā)現(xiàn)。 香彤扶助綠珠躺回,幫綠珠拉扯被子。 李果剛邁出房門,就聽前方傳來爭執(zhí)聲,一位醉漢在怒吼著什么,還有人勸阻的聲音。幾乎同時,身后傳出綠珠惶恐的哭聲,令人不忍。李果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擋在過道,等待著。 咚咚咚咚,腳步紛雜,重重踩在木制的過道,聲音越來越響,醉漢的咆哮聲也越來越近,到此時,李果已看清是位年輕男子,看打扮像個武夫,四肢強壯、面貌兇惡,正扯著袖子,怒氣沖沖前來,嘴巴里不干凈叱罵著話語。 “怎么就聽不懂人話,都說臥病不起,哎呀,快把他攔下攔下!” 一位艷裝婦人追攔醉漢,奈何力弱,根本攔不住,她身邊亦步亦趨的幾個仆役,似乎挺忌憚醉漢,不過在旁壯著聲勢,叫他別過去。 很快,醉漢走至李果跟前,怒罵,“客作兒!”一把揪住李果衣服,就要將李果掀倒,李果被扯得趔趄,“唰”一聲,李果身上那件陳舊衣服被撕裂,李果趁機(jī)掙脫酒漢手臂,他沒做多想,貓下身,將醉漢攔腰抱住,“啊啊??!”一聲怒叫,拼命將醉漢往外撞。窄小的過道一側(cè)是寢室,一側(cè)是院子,過道上布有低矮的圍欄。李果將醉漢推落欄外,帶著一股狠勁,不只推下醉漢,連帶著自己也重重摔進(jìn)一片竹叢里。 這是醉漢喝得伶仃大醉,李果才推得動,以醉漢的手勁,要是人清醒著,三個李果都不夠他打。 倒在竹叢的那一瞬,李果只覺左手手掌一陣疼痛,身體倒是沒摔著。 醉漢從竹叢里翻滾而起,暴跳如雷,過道的仆役已經(jīng)趕來,又抱又?jǐn)r,眼看沒人制止得住他。 李果舉起手掌,從手心里拔出一根竹刺,鮮血淋淋。他顧不上疼,想著無論如何,不許這醉漢去欺負(fù)綠珠,抄起一根竹竿正準(zhǔn)備給醉漢腦后一棒,突然聽到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吼著:“錢鐵七,還不快滾!再胡鬧,老子叫手下的兵把你叉起丟澳口喂魚!” 胡瑾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通道上,他那瘦高的身影在光影作用下,、仿佛一尊巨大怪物,他聲大如洪鐘,怒不可遏,那氣勢相當(dāng)嚇人,仿佛是兇神惡煞降世。 待酒漢灰溜溜逃走,胡瑾離去,四周恢復(fù)安靜,李果又坐回綠珠床上,綠珠拿條刺繡手帕纏李果傷手,邊纏邊滴淚。 “傷得重,可要記得去找個郎中拿藥。” “小傷,灑灑藥粉就好?!?/br> 綠珠給手帕輕輕打個結(jié),李果明顯吃疼,裝著笑臉。 “果子,謝謝你?!?/br> 綠珠的半身貼著李果,她臥病在床,只穿著主腰,肩上披著衣服,可還是露出大半的胸脯和肩膀,他身上的氣息香甜可人。 她才剛哭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憐。 濕潤的淚水沾在李果臉龐,溫?zé)崛彳浀碾p唇,在李果嘴角輕輕擦過,李果愣愣失去反應(yīng),好會才推開綠珠,因為震驚而連連倒退,并且很慫的逃離。 這是一個吻。 李果擦著嘴角,慌亂走出妓館,對適才發(fā)生的事還十分震驚。 “小子,看不出你還挺勇猛?!?/br> 聽到聲音,李果抬頭,看到站在館外的胡瑾。 “小的不過是將他推到院中,就是十個小的也不是那醉漢對手,幸好胡官人出現(xiàn),都不用動手,一開口就將人制服,真是可敬可畏?!?/br> 李果行禮,躬著身。 “伶牙俐齒,還說不是珠鋪的伙計。” 胡瑾抱胸打量李果,雖然一身粗陋衣服,但儀貌不凡,這人顯然就是滄海珠珠鋪的伙計,卻不知道為什么到妓館跑腿。 “還望胡官人幫小的保密?!?/br> 李果端端正正,再次行禮,他佩服胡瑾的仗義,想著他不至于把自己的身份張揚吧。 “佳人誰個不愛,不過我看你也不像為佳人才到妓館跑腿呀。” 胡瑾在妓館見過李果數(shù)次,眾妓都很喜歡李果,李果卻是坐懷不亂。“實不相瞞,因家中貧困,這才……” 李果擦擦額頭冷汗,雖然說人人都愛財,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想著自己這是小人愛財,李果自己也心虛。 “好啦,我何時說要張揚,再說看在你這張賞心悅目的俊臉上,我樂意幫你隱瞞?!?/br> 胡瑾端起李果下巴,樂呵呵笑著。這形象,哪還有適才怒喝酒漢的正義高大,瞬間猥瑣。 李果斜著眼瞅胡瑾,想著天地之大,真是什么人都有。 不過這位胡顏控,也只是顏控,并不好男色,放開李果,背手悠然離去。 第47章 官舍相會 李果對男女之情的認(rèn)識, 是從勾欄低俗的戲曲里懂得, 后來也曾看點閑書,知道這么回事。在閩地時, 也有鄰居阿黃的meimei阿云喜歡他, 也有吳屠夫的二女兒二寶喜歡他, 每每李果去買豬rou,在旁幫襯的二寶見到李果就臉紅。 因著自小沒爹, 由娘撫養(yǎng)大, 知道娘親的不容易,感激而敬重。李果對女子會比同齡男子多份尊敬、體貼, 所以哪怕阿云有兩顆大門牙, 李果也覺得她的酒窩很可愛;二朱總是一身的腥味, 李果也覺得她勤快懂事,是個好姑娘。 在海月明珠鋪當(dāng)伙計時,李果逐漸接觸到貴家女子,她們身上帶著芳香, 遍體綺羅、, 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李果覺得她們很美, 也會忍不住偷看兩眼,可也只是很美而已,李果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聯(lián)想。 在妓館遇到綠珠,李果覺得自己挺喜歡她,至于是否是男女那種喜愛,李果也不清楚, 他應(yīng)該是要喜歡一個女子,要是有錢人家的兒子,比他再大一兩歲,可能都成親了。 躺在床上,迷糊想著綠珠的吻,想不出所以然,李果漸漸睡去。直到睡去,李果手里還捏著金香囊,夢里夢見年幼時光,趙啟謨在除夕夜的到訪,燈火提起,正照見他,那夜的趙啟謨頭戴烏冠,身穿絳色長袍,腰系革帶,尊貴端莊,真是好看。 李果跟掌柜說,他要去城東見一位童年玩伴,要告?zhèn)€假。李掌柜問是個什么身份的人,李果只說是位到嶺南游學(xué)的書生。 聽到李果跟掌柜告假,阿棋很激動,叫李果以后發(fā)財,勿相忘。 怎么就想到發(fā)財去,李果也是納悶,后來一想,趙啟謨確實身份不一般,又貴又富,自己這是趨炎附勢。 趨炎附勢也罷,李果不愿去細(xì)想這些,他想見見啟謨,想坐在他身邊,和他像友人般親切交談,其余的,他也不敢奢望。 孩童時是不懂事,不懂這身份的區(qū)別,不懂他是世家的子弟,自己是貧家的兒子,桓墻他能輕松翻過,可還有一堵透明阻隔的高墻,會將他一生攔在趙啟謨身外。 離開珠鋪,時候還早,李果到齊和茶坊摘枝薔薇。齊和茶坊位于妓館后的一條舊巷,老屋舊院,別致清凈,院中種植成片的薔薇花,紅紫相間,煞是好看。 這里單純是個喝茶的去處,沒有歌妓小環(huán)在內(nèi)。因為院中薔薇茂盛,不知何時起,竟也成為一個看花的去處。 館妓鮮少能出館,便也就對這樣的地方心生幾分向往。 李果路過茶坊,見薔薇滿墻,觸手可及。 “懇請院主賜枝薔薇?!?/br> 李果進(jìn)入茶坊,正見主人在院中擺弄茶具。天色還早,茶坊客人稀寥。 “你這癡兒,它即長在外頭,折一枝便是。” 院主笑著,心想常有人折他薔薇,都是偷偷折去,這人還特意進(jìn)來說。 “謝院主?!?/br> 李果拱手。 退出院外,折下一枝薔薇,三朵花苞,兩朵含苞欲放,一朵怒放,紫紅俏麗。 “你要枝薔薇做什么?” 院主跟隨出來,也是好奇,這花女子喜愛便罷,他一個男子,難道也要摘去簪花? “友人臥病,思念茶坊的薔薇,托我來折一枝。” 李果沒說是位館妓。 “這花千千萬萬朵,花開花敗,花敗花開,哪摘得完。如此喜愛的話,讓他時時來摘?!?/br> 院主顯然是位充滿人情味的人。 李果執(zhí)著薔薇,從妓館后門進(jìn)入,徑自前往綠珠的寢室。房中有著淡淡藥味,綠珠則臥床沉睡。可能是剛喝過藥,疲乏睡去。李果將薔薇插在床頭,看眼綠珠的睡容,便就悄然離去。 綠珠只知道李果是到妓館混飯吃的閑漢,并不知道李果是珠鋪的伙計,以李果的清貧是沒可能給她贖身,抱著一腔的愛意,只是喜愛,沒有其它奢望。 李果離開妓館,前往城東,他穿上最好的衣服,梳洗整潔,也是個翩翩少年郎?,F(xiàn)而今,商人也好,稍微富有的平民也罷,都在穿著打扮上講究起來,人們自有一套辨分世家自和假世家子的法子,舉止談吐是否高雅,仆從是精通人情,用的什么香,穿用的都是出自哪位名師之手等等。李果不說只有衣服看著還過得去,即沒仆人,甚至都沒有張自己的名帖。 李果路過官廨大門,沒有停留,他根據(jù)趙啟謨的指示,找到憲司右側(cè)的第三屋,繞著一堵又高又長的墻,李果慢慢走著,瞅見前方一株虬曲的老樹,想著該是這里了,只是沒看見有門可以進(jìn)入。李果是安分守己的平民,即不曾犯過罪,以往也沒榮幸進(jìn)入,衙署的建筑又呈一體,真是讓人無從下手。正煩惱時,見前方內(nèi)走出一個人來,那邊有入口。 李果朝前趕去,果然見到一扇小門,朱門掩閉,恐怕就是這里。 一時也沒去想若是敲錯了,可得怎么去賠禮道歉,會不會被追責(zé)。 手已抬起,輕叩門扉。 須臾,小門打開,出來一位年少的仆人,問李果是誰,來此找誰。 李果遞上趙啟謨的名帖,報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仆人狐疑接過名帖,想著這人好生奇怪,不遞自己的門帖,卻遞來二公子的名帖。 “可是路上揀著,來還公子門狀?” 仆人收起名帖,并沒有邀請李果進(jìn)院的意思,畢竟這是官舍。 “不是,我受你家公子邀請,前來拜謁,勞請通報聲?!?/br> 李果彬彬有禮。 仆人執(zhí)著名帖朝院內(nèi)走去,沒多久帶著一位年長的仆人過來,大概是位內(nèi)知,干練許多,連聲說:“多有怠慢,里邊請?!?/br> 步入院中,眼前開闊,在內(nèi)知帶領(lǐng)下,李果走過長長的廊屋,一路見院中池榭樓閣,果然是氣勢不一般。 “且在此等候,老奴進(jìn)去稟報二郎?!眱?nèi)知領(lǐng)著李果進(jìn)入廳室,便匆匆往里頭去稟報。 李果端正站在廳中等待,想著這一路過來,實數(shù)不易,好在一會就能見著啟謨。 不會,老仆出來說:“二郎請李工往里邊去?!?/br> 李果跟上老仆,進(jìn)入內(nèi)室,看著像處小廳室,舒適安靜。趙啟謨?nèi)艘炎诶镞?,對李果說:“李果,你坐過來。”對老仆說:“上茶?!?/br> 老仆離去,只剩兩人,李果落坐,顯得拘謹(jǐn),一言不發(fā)。 “闊別三年,你變化許多?!?/br> 趙啟謨先開的口,他背靠圈椅,姿勢舒展。 “此處是內(nèi)宅,不必拘謹(jǐn)?!?/br> 話是這么說,一晃三年,此時相會,仿佛隔世。 “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br> 兩人之間隔著方桌,李果側(cè)著身,看向趙啟謨。 “稱謂可以有許多,名姓只有一個,你昔年怎么喚,今日便怎么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