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見李果無地自容的樣子,趙啟謨不想逼問他。 “妓館、花茶坊這些去所,縱有千金,也有花完之時,況且,要是染得一身病,一生也將毀去?!?/br> 趙啟謨的父兄都是官員,向來不逛妓館,趙啟謨在京城時,曾和友人去過官庫喝酒,他也只是去吃酒。官庫的官妓極其美麗,擅歌能舞,但趙啟謨也只是看著聽著,和她們并無體膚之親 “反正說了你也不信?!?/br> 李果小聲嘀咕,心里是不滿的,說得好像他就是去狎妓了,而且還即將毀掉人生。他果賊兒,連妹子的小手都沒牽過——啊,雖然似乎初吻沒有了。 趙啟謨本來端起茶盞,一聽這話反倒笑了,問:“你不說,怎么就知道我不信?” 李果一股腦抓過桌上擺放的點心,往嘴里塞,他心情不好時,只要隨便有什么可以吃的東西,就能舒心。何以解憂,唯有吃。 見他這樣,趙啟謨知道是真冤枉他了。李果吃完一嘴的東西,探手又要拿趙啟謨跟前的一盤桂花酥,趙啟謨一把握住李果的手。 趙啟謨的手指平滑溫暖,指尖圓潤,常年干活的李果,手指粗糙,指節(jié)凸起。 “等茶來。” 趙啟謨吃東西一口吃完,才會再接一口,細嚼慢咽,李果這樣往嘴里狂塞東西,怕是要噎著。 “你可以親口問我,何必派阿鯉跟蹤我?!?/br> 李果想起他和綠珠說的那些話,想必都被阿鯉聽去,還不知道阿鯉跟啟謨怎么說咧。 這樣的指責不無道理,趙啟謨默然。 “只要是你親口問我,我什么都告訴你?!?/br> 將手從趙啟謨的把握中抽出,李果一時激動,以至錯口。當時趙啟謨問他是否認識胡瑾,他不是說不認識嗎,根本沒說實話。 畢竟都已長大,趙啟謨也好,他也好,再不似年幼時的生活那般單純。 “這是我的不是。” 趙啟謨不吝嗇去致歉,做錯的,便是錯了。 他待人還算坦誠,做事也光明磊落。獨獨對于李果,他始終不夠坦誠,明明能走直路,他偏偏繞彎道。 聽到趙啟謨的歉語,李果又覺不好意思,他平和情緒,手里捏塊桂花酥緩緩說: “我在妓館給酒客跑腿、差遣,夜里才去。” 李果也不清楚這樣低下的職業(yè),啟謨是否知道。 “白天在珠鋪當伙計,夜里還去妓館當閑漢?” 趙啟謨這人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有許多人,不只是妓女,依附著妓家生活。 “嗯,每夜錢不少,所以我……” 李果壓低頭,不敢直視趙啟謨,怕被責備。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趙啟謨已不知道是該為李果慶幸,還是把他罵一頓。 “我就在妓館里認識綠珠,就是齊和茶坊的那位女子?!?/br> 李果一股腦地往外說。 “她先前生病好幾天,一直想看齊和茶坊的薔薇,我就帶她過去?!?/br> 李果沒有說他手上的傷,是因為幫助綠珠才受傷。 趙啟謨一陣沉默,他知道李果愛錢,不辭辛苦,只要有錢掙。然而妓館跑腿這種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將會自毀前程。 以世俗人的目光而言,去吃花酒狎妓反倒是尋常事——除去官員要謹慎,然而到妓館給人跑腿,比走卒之流還要低賤幾分。 “珠鋪的人想必不知曉,若不早將你趕出去?!?/br> 許久,趙啟謨搖了搖頭,終于開口說話。 “我……” 李果一噎,臉上才開始有慌亂的神色。 “欲人勿知,莫若勿為?!?/br> 趙啟謨看著涼去的茶湯,以他的閱聞,妓館跑腿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我再不去了。” 李果看著趙啟謨神情凝重,也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大錯事。 “不只是怕被珠鋪的人知道,你果賊兒不會當一輩子伙計,往后如果成為一位商賈,卻被他人認出曾在妓館跑腿,這便像白帛上的墨點,難以清滌?!?/br> 趙啟謨看得更遠,想得更多。這些是李果所不知道的,李果沒能過上體面的生活,有些約定習俗的東西他未接觸。 “從今日起,就今日,再不許去當什么妓館跑腿?!?/br> 趙啟謨聲色俱厲。李果見他這樣,心驚膽戰(zhàn),只敢猛點頭。 “李果,家父常與我說,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是指有些事你可以做,有些則不要去做,要有取舍,要審時度勢?!?/br> 不忍過于指責李果,趙啟謨的語氣軟和。 李果沒有父親,母親目不識丁,也沒有兄長,甚至能指引他的長者胞兄這類,幼時天生地長般,到長大也是這般。 “啟謨,我懂了,我好好在珠鋪干活,不做它想?!?/br> 李果看著趙啟謨,仿佛幼時那般,眼里帶著崇拜。趙啟謨總是懂很多道理,博學多聞。 “我見書上記載,珍珠分九品,視產(chǎn)地、形狀、色澤、有無瑕疵及重量而定。這里邊自然有許多竅門和學問,你只要精通鑒珠,何愁日后不能自立門戶?!?/br> 趙啟謨笑道,他相信李果會有更好的前景。 “哇,啟謨,你連珍珠怎么分品都懂!” 李果目瞪口呆,他是珠鋪伙計,知道趙啟謨說的無誤。 “只知道點皮毛,書上有許多知識,你也識字,多讀點書,不要荒廢?!?/br> 趙啟謨被稱贊,眉眼含笑,他只比李果大一歲,再老成,也還是個少年。 茶坊一別,李果心中歡喜,他在嶺南一年,雖然勤奮努力,辛苦攢錢,但孤零零一人,沒有任何人跟他商議和盤算,沒有任何人提醒他這樣做對不對。啟謨,就是不同一般人,一揮手,把他眼前的云霧揮去,指出一條明道。 第52章 窺見 午后, 合三又晃到珠鋪里, 說著髹商的死,他是分茶店伙計, 店里人來人往, 他又好打聽, 聽顧客們的談論,消息靈通。 “你們猜, 是誰將髹商殺死?” 合三故弄玄虛, 然而珠鋪里的人都不大搭理他,有的是不屑與他交談, 有的是忙。 “合三, 你今早才說是歹徒為劫財, 才把那髹商殺死,這回又有新說辭啦?” 李掌柜在柜臺旁算賬,頭也沒抬。 “這不,消息太多太雜, 趕不上案件的變化嘛?!?/br> 合三平日, 恐怕也是兩文錢喝到飽的竹棚茶肆??? 愛聽人瞎扯,極好八卦。 “那是誰把髹商殺了?” 一位正在看珠的顧客似乎有很大的興趣,湊過身來問。 “驛街賣團子(湯圓)的老齊呀,你們是不知道,聽說哦……” 合三故意壓低聲音,然而他那聲音正好是鋪里所有人都能聽到, 而鋪外車水馬龍,他就是大聲囔囔也沒人注意。 “老齊那婆娘不守婦道,原來和那髹商暗地里有一手,老齊越想越氣,這就趁著夜黑風高地時候,揣刀埋伏在懷遠橋,待那髹商通過,他大喝一聲跳出,揮著那口鋒利的大刀就往……” 合三說得生動,仿佛親眼所見。 “瞎扯,不是說他身上沒傷!” 趙首厲聲喝止,他似乎心里有什么不快,正好尋機都傾倒在合三身上。 合三臉色漲紅,聲細如絲說: “可能沒砍著,也許揣的是根棒槌呢。” 李果正在一旁籌算一位顧客的珍珠價錢,聽到趙首的喝聲,他才抬起頭,往外投來一個眼光。 “老齊殺雞都不敢,還敢殺人?你聽誰說?” 陶一舟對偷情這類有傷風化的事,還是蠻感興趣。 “不是他,還有誰,我聽一位酒客說啊,老齊今早被差役帶去司理院審問呢,還沒放回來?!?/br> 合三這時又理直氣壯,說完還意猶未盡地瞪了趙首一眼。 驛街就在朝天街隔街,懷遠橋離這里也近,身邊發(fā)生一件兇殺案,大家都很感興趣,李果也感興趣,不過只是聽,不言語。他這邊有位買珠的顧客,他沒心思去聽這些閑話。 黃昏,珠鋪關門,李果和阿棋話別,回四合館。在珠鋪,阿棋因為能力差,在珠鋪這么久,他還是待在倉房里,而且他似乎覺得也挺好的,毫無上進心。 四合館的住戶,大多是商人,不管有錢沒錢,衣著光鮮,不管做得營生是大是小,每天都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李果在這里年紀最輕,和誰也不熟,他向來和其他住戶友善,但不敢深交。 回到屋中,將房門一閉,李果從身上摸出一樣小巧的物品。那是塊布帕,布帕打開,里邊是一支珠釵。 珠釵,李果今早在路邊賣頭花、環(huán)釵的小販那兒購得。這枝珠釵售價低廉,李果卻發(fā)現(xiàn)是品質不算差的珍珠,還是值點錢,也就隨手買下。 這是要送綠珠的禮物。 今晚,將是李果最后一次前往妓館,他跟綠珠相辭,往后大概也不會再有機會相見。 綠珠是位館妓,身份卑微,然而在她未被賣到妓館前,她也曾是農(nóng)戶的女兒,那時綠珠也不過七八歲。李果同情她的遭遇,不覺得她便低人一等。 夜晚,出四合館,前往妓館,李果沒從妓館正門而入,而是走院門,避免被眾妓和酒客纏住,被喊去跑腿,他在妓館是熟臉。 院門并不鎖,給一些不便從正門進入的人往來,畢竟是妓館,各類客人都有,也許是位狎妓怕被人舉報的官員;也許是位懼內(nèi)的老男人。 走入院內(nèi),見綠珠房中有燈火,李果叩門,卻走出一位十一二歲的小環(huán)名喚阿離,阿離笑說:“你是果子,找綠珠jiejie是不是?” “是,你幫我傳個話?!?/br> “jiejie在堂內(nèi),我?guī)湍闳ズ?,可我有什么好處??/br> 李果自從那夜攔下醉酒的錢鐵七,威名就在眾妓和丫環(huán)們口中傳開,大家都以為他對綠珠有意思呢。 這個小環(huán)還挺鬼靈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