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瑾娘笑盈盈走去,挽著果娘的手臂。 院中只剩李果一人,李果擷下支茉莉花,將它簪在巾帽上。他佇立在院中,背手聽著風聲。 買下靜公宅,是因為這棟房子位于衙坊,王鯨不敢來造次。也因為這棟房子,曾住過趙啟謨。 李果沒在刺桐停留多時,他攜帶錢財,前往廉州。此時已近秋季,廉州珠熟,李果正好前去販珠。 十七歲的李果,儼然是位老練的商賈,他身邊跟隨一位小廝,行囊里有筆紙、算籌,契紙。他貼身帶著交子,像其他商人那般,縫進衣襟里。 抵達廉州,林期已知他獲得顆六分珠暴富的事,見他煥然一新,也不驚訝。 李果先是去店舍找周政敏,然而政敏已回京,繼而去朱家灘找泊哥。李果想買田宅給泊哥,然而泊哥說住不習慣陸地,也不會種田。他目不識丁,不懂陸地人規(guī)矩。李果拿錢予他,他卻只識得銅錢,不懂金銀。這令李果十分茫然。最終也不得不去兌換一箱銅錢,送予他,吩咐務必藏好。 李果抵達廉州不過一日,便有人急匆匆從刺桐趕來,告知他果妹遭??芙僮?。 無疑,這是專門候著李果離開,李果剛乘船離去,便去劫人。 李果惱怒奔回刺桐,阿七和瑾娘已在等候他。見瑾娘的雙眼紅腫,李果才知,竟是連小山也一并劫去。 兩個孩子結(jié)伴去城郊踏青,由四五位仆人看護。卻不想闖來一伙歹徒,光天化日之下,將人劫走。 “索要四百金,讓初十夜晚送去洋嶼?!辫飳⒎庑胚f給李果。 今日已是初九。 “必然是熟人所為,否則不可能知道你我兩家交好,兩個孩子也常在一起玩戲?!?/br> 李果心里有個懷疑對象,氣得將信紙揉做一團。 “枉他一個壯漢,何等下賤齷蹉,竟對著小孩兒下手?!?/br> 瑾娘顯然也覺得是王鯨那伙人。瑾娘通過官司,從黃家搶回海月明珠鋪,因此和黃家結(jié)仇。而王鯨聯(lián)姻黃家,想來是這兩家人聯(lián)手。王鯨向來刁難李果,這次見李果衣錦還鄉(xiāng),必然是心生歹意。 三人商議一番,瑾娘和李果籌錢。李果將僅剩的錢都取出,想著這富貴本是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不該為他所有,他也不怨憤。只是王鯨和黃家,他決不輕饒! 小孫提供船,李果、瑾娘、阿七、小孫,一群人在初十夜晚前往洋嶼。等候海寇出現(xiàn)。 信中寫明不許報官,否則將兩孩兒沉入海中。李果他們也只是單船前來。 夜明星稀,等待許久,??艹霈F(xiàn)。 雙方停泊于洋嶼,李果和阿七提著金條,登岸前去交涉。六七??苊擅娲鞫敷?,并不言語,寇首察看金子后,示意手下放人。果妹和小山被從寇船上推下,阿七和李果急忙跳水去救。阿七救起果妹,李果撈起小山。五歲的小山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揪著李果衣服痛哭。 安然返回船上,李果攬抱果妹,果妹一頭蓬亂的頭發(fā),手臉都是擦傷,果妹平靜說:“哥哥,他們中有個人我認識?!?/br> “這幫壞人一直蒙著臉,也不敢說話,可是我看到一個賊寇手臂上有刺青,是個骷髏臉,嘴里還咬把刀?!?/br> “我知道這人?!?/br> 阿七知道和橋有位無賴,手臂上就刺著個咬刀骷髏,平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 一群人返回刺桐港,船還沒靠岸,就見海港燈火通明,密密麻麻的人群。 原來是一艘番船靠岸,大概是運載來許多昂貴香料,以致市舶司里的官員,都趕來迎接。 不過,這聲勢也太過壯大。 “不對勁,半城的人都出來了?!?/br> 阿七站在船上眺望,不只海港堆滿人,連四通的街道也是人山人海。 “確實不對勁,我覺得那番商有些眼熟,南橘,你看?!?/br> 小孫手指著燈火中心的一位高大番商,仔細看,那人是位華人,穿著番人的衣服。而在這番商身邊,還站著數(shù)位番人,看裝束像水手,卻拿著藤盾武器??峙乱彩且虼耍乓齺砉賳T。李果照小孫所指看去,他還看得不真切,就聽到岸邊一個聲音在喊他。 “果子!你快下來!” 岸上的阿聰,認出船上的李果,十分激動。 “啊” 然而四周人聲鼎沸,李果聽得不大清楚,只見阿聰拼命揮舞手臂。 阿聰推開身邊的人,攀爬到一堆貨物上,他竭聲大叫: “你爹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卷三開頭,啟謨和果子,就能京城相見了。 第三卷 第71章 京城相逢 初秋, 李二昆運載大量的安息香, 從登流眉(今克拉地峽)逃回刺桐港,離家九載, 終得歸家。其中的磨難與辛酸, 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明。 沉船后, 李二昆與五位水手扶著木板漂流兩日,抵達登流眉。六人齊力伐木、造屋, 期候海船到來。不想未能等得華人海船, 便為當?shù)匾淮笄醪东@,送往深山, 斫木取香脂。雨林酷熱、瘴氣, 兼之監(jiān)工暴虐殘酷, 不過三載,死傷過半。 李二昆起先不堪其苦,思家心切,幾番逃跑, 然而言語不通, 路又不認, 逃脫未遂,掠鞭無算。待至五六載,李二昆勤勤懇懇,終于學會當?shù)胤Z,又因他懂得籌算,頗得番酋的賞識。然而番酋怕他逃跑, 仍在他雙腳加枷。 登流眉戰(zhàn)亂多年,海寇蜂起,他國海商不敢停泊,累年所采的安息香堆積如小山,無法外售。 待到第七年,當?shù)卮笄鯙樗椒克鶜ⅲ?、監(jiān)工四散逃亡。李二昆與二位伙伴鋸斷腳枷,奔入香倉,匆匆用布袋裝上安息香,乘船逃離。 登流眉的安息香最為上等,優(yōu)越于它處。三人知曉若能活命歸國,必當大富。無奈剛離港,便遭海寇襲擊,重傷二人,其中一人在狂風暴雨中病死。 到此只剩李二昆和一位明州伙伴,兩人駕馭番船停泊鄰國真臘(今柬埔寨)。二人售賣少量安息香,得銀錠數(shù)十。這才扮作番商,雇傭數(shù)位仆人,教他們做士兵打扮,以逃避???,揚帆前往刺桐港。 番船尚未靠岸刺桐,便驚動當?shù)匮矙z司,巡檢司士兵一路押送。即而靠岸,得知運載二石安息香,連忙報知市舶司官員。卻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傳言李二昆歸來,已是位番王,還攜帶甲兵。以致滿城人出動、圍觀。 安息香是極為名貴的海貨,不得私售,市舶司官員,抽解十分之一稅收,繼而收購官賣。 官賣安息香,所得錢財巨額。李二昆一分為三,他一份、明州伙伴一份、歸途病死者一份,贈予他的遺孀。 與李二昆相熟的人,這么多年,見他沒回來,都以為他早喂了魚。不想他安然無恙回來,還發(fā)了筆橫財。羨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對果娘而言,她從來不求李二昆發(fā)財歸來,只要人能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喜訊。 一家人團聚,和和美美自不必說。 七年宛若一夢,李二昆離去時,李果才八歲,果妹還在果娘腹中。夫婦講述這幾年的辛酸,相擁而泣。提起李大昆的刁難和絕情,更是令李二昆憤恨不已。 李二昆自回來,便購下城東一處大宅,就在王鯨家隔壁。因有傳聞,李二昆運輸大量安息香入港,且事跡離奇壯義,已被上報朝廷,不久將封他為承務郎。王鯨只能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其實這也不過是李二昆雇人放出的風聲,在海外受磨難多年,李二昆憑借智勇歸國,小小一個王鯨,能有登流眉的監(jiān)工可怕? 自從,李家搬到城東居住,李果偶爾會在靜公宅過夜,并照顧院中花花草草。 李家父子,眉眼有些神似,然而李二昆的儀貌更硬朗,不怒而威,李果則是柔美有余,剛硬不足。由于離別多年,父子倆相互陌生,尚有些疏遠。果妹則不同,終日繞膝,李二昆也像掌中明珠般疼愛。 一日,一家子在用餐,李二昆問李果日后有什么打算,說他年紀尚少,現(xiàn)而今家里不愁吃用,他也受苦多年,不如讀書去吧。 “爹,待那??茏サ剑坊貎旱陌賰山?,兒想去京城?!?/br> 李果有自己的規(guī)劃,只因抓捕海寇審訊的話,需要他上堂,他還不能離開刺桐。 “那也好,爹聽陳員外說,他家小兒也去了京城游學,你若過去,正好與他結(jié)伴?!?/br> 李二昆自打歸國,已是刺桐的名人,經(jīng)歷傳奇,何況十分富有,不說尋常百姓想結(jié)交他,就是富商、官員,見著他也要踮腳多瞧兩眼。 “那百兩金,未必能追回,寇賊錢財隨手花去,至于緝捕??艿氖?,爹前日才和嚴巡檢喝過酒,他那邊已有眉目?!?/br> 李二昆顯然覺得花百金買果妹值得,人安然無事便好。 “阿昆,要真是王家那孩子主謀,能抓他對質(zhì)嗎?” 果娘心地善良,可也經(jīng)不起王鯨幾次三番這么禍害她的孩子,必然是要算賬的。 “自然能,只要抓到寇首,還怕他不招?!?/br> 港口的商人、官員對海寇深惡痛疾,人人喊誅殺,??苡衷鯐グ油貊L,幫他攬罪。 到深秋,海寇果然抓到,追回部分金子,還把王鯨押上公堂對質(zhì),判了王鯨勾結(jié)??艿淖锩?,羈押在監(jiān)。李果看他當場撲跪在地上,像只斗敗的褪毛雞,哪還有昔時的跋扈蠻橫。想來就是欺軟怕硬,欠收拾。 深秋,李果啟程離開,身邊跟位十五歲的小廝,叫阿小。 李二昆希望李果能走仕途,讀書,考取功名,然而李果知道他興趣不在此。年幼時努力識字,是為了日后改變命運,能當個識字能記賬的伙計。他雖然羨慕讀書人,但他更喜歡當商人。 李果走的是水路,先南下廣州,他在廣州和一人有約,要救她出泥潭。而后由廣州出發(fā),向北行舟至明州,再陸行,抵達京城。 待李果抵達京城,已是冬日,雪花飛舞。 身為南人,李果從未見過雪。 站在謫仙正店的高樓上,李果鳥瞰恢弘壯麗的國都,飄落一頭一肩的雪花而不未覺察。 “小員外,雪越下越大,你將風袍披上。” 阿小遞來一件風袍。李果待他親善,他待李果盡心盡職。 李果套上風袍,把手捂在袍子里,冷得哆嗦,卻又不舍得進屋。 這里的每一物,每一景,有一個人必是極熟悉的,他是否曾站在這里,這家京城最上等的酒樓,和友人溫酒看雪,笑談風生? 終于來到了趙啟謨生活的地方,來到了京城,身為異鄉(xiāng)人,李果不知道如何去找尋啟謨。人生地不熟,語言倒是能通。 且先問問鄭樓街的周家珠鋪在哪? 鄭樓街挨近太廟,在熱鬧商肆里,有家門面奢華的周家珠鋪。李果進去,掌柜還以為是要買珠,聽李果口音是位南人,看他穿著華貴,讓伙計好生招待。 “我并非來買珠,是尋一位友人,周政敏。” “政敏?” 掌柜帶著狐疑,但見李果不像在開玩笑,于是使喚伙計:“去倉庫把阿四喊來?!?/br> 伙計匆匆離去。 掌柜示意李果落座,問李果怎么結(jié)識周家的阿四。 少頃,周政敏汗流浹背跑來,手搭在門框上,上氣不接下氣說:“果……南橘,你怎么來了!” 李果和他結(jié)伴離開珠鋪,沿著鄭樓街行走,聽周政敏交談,李果才知道政敏在珠鋪并不受賞識。雖然他會讀會寫會算,然而他家窮,在家族里沒地位。還是娘去請求大伯,才得進珠鋪。 “南橘,見你這副裝束,必然是發(fā)財了,你來京城,可是有什么打算?” 周政敏雙手插袖,悠然自得。 “我想開家珠鋪,然而我財力有限,想由小做大?!?/br> 李果笑語。他花費的錢財,皆出自自身,他未動用過果爹的錢。突然爆富,讓人如飲了美酒般飄飄欲仙,然而李果懂得,萬貫家產(chǎn)也有耗盡的一日,還是自己掙點實在。 “哎呀,這是要把生意做到京城里。還缺合伙人嗎?我回家把屋中那張楠木祖床賣了,跟你混!” 周政敏雙眼泛光,他做夢都想自己有家珠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