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的手和臉果然消腫許多，只余些許紅痕，他接到的誥書命令明日到翰林院上任，三日后再到戶部，故今天空閑。

    喝藥后，他滿腹疑問，急匆匆趕去慶王府。

    幸好，因定北侯府老夫人大壽在即，慶王難得白天也在城里，命令北營將緊急公文快馬送至王府。

    書房內(nèi)，慶王正和定北侯父子三人、伍思鵬，以及相熟的幾位老定北侯舊部議事。

    “喲？容大人來啦？”郭達率先笑著打招呼。

    容佑棠忙一一給尊長見禮，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在場除了謀士伍思鵬，剩余每一個都比他位高權(quán)重多多了。

    “臉紅什么？熱的還是害羞？”郭達納悶問。

    容佑棠尷尬道：“沒害羞，我這是被毒蟲爬的?！?/br>
    趙澤雍毫不意外，他早已接獲消息，囑咐道：“宋慎擅岐黃，他的藥可以用，坐吧?！?/br>
    ??？

    容佑棠尚未坐穩(wěn)，驚詫抬頭,緊接著醒悟：對了，我家布莊對面的當鋪就是王府家產(chǎn)之一，想必我家發(fā)生的事情他們都知曉。

    “謝殿下?！?/br>
    郭衡和藹問：“近期工部都水清吏司補的桐州籍容姓員外郎可是你的親戚？”

    容佑棠起身恭謹?shù)溃骸盎毓笕耍杭沂甯改壳罢谀庀滦Я?。?/br>
    “果然?！惫忸h首笑道：“昨日偶然見他一面，我還以為陛下把狀元郎分到了工部，暗忖應(yīng)無可能，細看才知道原來是你的長輩。同朝為官，倒也難得?！彼u爵后，任工部尚書，平時只顧要務(wù)，余事皆派給左右侍郎負責。

    容佑棠謙道：“陛下命令學(xué)生先到戶部學(xué)習(xí)，期望日后能有機會為大人效力?！?/br>
    郭衡扭頭對任戶部侍郎的長子說：“遠兒，他派到你們手底下了？”

    “是。昨日進士宴，陛下給派了直隸主事。”郭遠告知父親。

    “哦？那非常磨練人，做得好的話，很容易出政績?！惫忸H有些驚奇，以全新的眼光打量容佑棠，末了感慨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能接連獲得陛下肯定，僅這一點，就勝過千千萬萬人了。”

    趙澤雍慢條斯理撇茶沫，嘴角愉悅勾起。

    “郭大人謬贊了，學(xué)生慚愧，自身并無任何功績，卻幸運得了陛下青眼?！比萦犹奶寡员硎尽?/br>
    郭衡搖搖頭，世故老辣指出：“陛下圣明燭照，他提撥用人，必有其道理，你不必妄自菲薄，腳踏實地用心做事，且看將來的吧?！?/br>
    “多謝大人提點?！比萦犹纳罟砉笆帧?/br>
    “容哥兒可得加把勁了，進戶部就得把算盤打得山響，幫陛下算清楚一毫一厘。”郭達鼓勵道。

    容佑棠感激稱是。

    轉(zhuǎn)瞬，慶王復(fù)又談起之前的話題：

    “外祖母大壽，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出席?！壁w澤雍關(guān)切囑咐：“不拘大小事，有需要盡管開口，本王已吩咐管家，自明日起，日夜安排人過去協(xié)助?！?/br>
    “殿下如此重視，老祖宗知曉必將十分歡喜?！惫赓澋?。

    “孝順長輩，本應(yīng)該的?！?/br>
    閑聊片刻后

    郭達忽然提起：“對了，我聽說平南侯昨夜突發(fā)急病，可有此事？”

    容佑棠詫異扭頭：“昨兒進士宴楊大人還好端端的啊！”

    伍思鵬捻須微笑，興致盎然道：“坊間傳聞，韓太傅的獨子有意求娶平南侯的嫡長孫女?！?/br>
    老天，那輩分要怎么算？

    世家嫁娶聯(lián)姻錯綜復(fù)雜，韓楊斗了大半輩子，一旦結(jié)親，雙方家族及旁系的稱謂要大改了！

    容佑棠目瞪口呆，他還真沒聽說此奇聞，一時間心潮起伏。

    “原來如此?！惫_搖搖頭：“怪不得平南侯突發(fā)急病，十有八九是被氣的?！?/br>
    趙澤雍淡淡道：“韓如昆多半要失望了?！?/br>
    “他兩家勢同水火，斷不可能握手言和?！惫鈸u搖頭。

    幾個老定北侯的舊部也湊趣，隱隱露出隔岸觀火的幸災(zāi)樂禍之態(tài)——當年老定北侯戰(zhàn)死后，他們很是受了一些排擠，對狂妄自大的平南侯極度不滿。

    兩刻鐘后，茶會散席。

    慶王親自將舅舅送出院門，容佑棠隨同，而后一同返回書房。

    “剛路過月湖的時候，我看見九殿下在學(xué)劃船。”容佑棠好奇問：“您不是說要等到中秋后才允許嗎？”

    “昨日進士宴，他看你們劃船采花，好奇纏著父皇許久，得償所愿，父皇特許天氣涼爽的清晨學(xué)習(xí)一個時辰?！?/br>
    容佑棠忍俊不禁，揶揄道：“九殿下理智得很，直接越過您去請示陛下了。”

    趙澤雍挑眉：“倘若事事都順從，他能懂得規(guī)矩利害？”

    “殿下所言甚是?！比萦犹男Σ[瞇，進屋自行倒?jié)L水。

    “不能喝茶？”

    “宋慎囑咐忌口兩日。”容佑棠把滾水放在盛著瓜果的冰瓷盆旁邊晾涼，順勢問：“殿下什么時候抓住草上飛的？”

    “半月前?！?/br>
    容佑棠好奇問：“他說您扣下了他的‘狐貍皮’和積蓄？”

    趙澤雍走到多寶架前，抬手取下一小小玉盒，不疾不徐道：“沒錯。他倉促逃離京城，來不得取走藏匿在紫藤閣的傳家寶，是兩本秘籍，講述暗器制作和毒物養(yǎng)成?！?/br>
    “紫藤閣？”

    那是京城有名的男風樓！

    容佑棠震驚追問：“既是傳家寶，怎么藏在人來人往的紫藤閣？”

    “那是他的產(chǎn)業(yè)。他平時接黑活只為排遣無聊，好游戲人間?！壁w澤雍搖搖頭，將容佑棠按坐，輕輕捏住下巴審視對方暈紅的臉。

    “豈有此理！他分明是大富豪，昨夜卻一個勁兒哭窮，我爹看他可憐，叫管事給裁了兩身衣服，又塞了一包銀子作為診金?！比萦犹目扌Σ坏茫瞿?，微皺眉，被對方粗糙的指腹弄得麻癢。

    “他收了嗎？”趙澤雍問。

    “只收了衣服，說跟我是老朋友，不收診金。今兒一大早他就跑到廚房鼓搗，吵醒所有人，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容佑棠樂不可支，想起來就笑。

    趙澤雍動作定住，繼而輕輕撫摸對方臉頰，低聲問：“你認為他如何？”

    雖然慶王態(tài)度隨意、語氣溫和，但容佑棠敏銳察覺出不妥！他想了想，認真說：“其實我跟他交情甚淺，很不熟悉，之前見面彼此都戴著面具?！?/br>
    “唔?！?/br>
    趙澤雍滿意頷首，將小玉盒塞進對方手心，“清熱解毒膏，你拿回去問問宋慎，酌情擦拭。”

    “謝殿下?！比萦犹男w嗅聞：乳白膏狀，散發(fā)清雅淡香。

    趙澤雍寬袍緩帶，走到書案后落座，緩緩道：

    “據(jù)查，草上飛和鎮(zhèn)千保師出同門?！?/br>
    容佑棠猛然抬頭，驚疑不定，險些摔了玉盒。

    “他拒不透露，本王只好扣留了他的家傳秘籍和產(chǎn)業(yè)?！壁w澤雍無奈表示。

    “師出同門？”容佑棠眉頭緊皺，喃喃道：“怪道昨夜他說自己有苦衷，不得違背誓言?！?/br>
    “本王也有苦衷，必須撬開他的嘴?！壁w澤雍嘆息，緩緩揉捏眉心，神情凝重。

    容佑棠情不自禁靠近，將茶盞推近了些，直覺有蹊蹺，試探著問：“如果是因為我和周家的恩怨，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煩憂，一輩子很長，我會奉陪他們到底?！?/br>
    慶王沉默不語，面容肅殺。

    “殿下？”容佑棠一顆心高懸，緊張忐忑。

    良久，趙澤雍神情哀傷，沉痛道：“事關(guān)本王母妃當年的死因?！?/br>
    第100章

    事關(guān)淑妃娘娘的死因？

    容佑棠渾身一凜，倏然睜大眼睛，好半晌，才壓低聲音問：“殿下，我斗膽問一句：娘娘已逝世十年，皇宮變化萬萬千，您是疑慮還是有證據(jù)？”

    趙澤雍目光如炬，視線落在眼前的筆架，下顎線條冷硬，沉聲道：“疑慮一直有，暗查十年，近期終于尋得一線索?！本o接著，他語氣森冷道：“據(jù)靜和宮舊仆密報，本王查到事發(fā)時在場的一個宮女，她目睹整個事發(fā)經(jīng)過。本王認為，當年極有人禍的可能?！?/br>
    宮女怎么了？前因后果是什么？

    沒頭沒尾，容佑棠茫然不解，猶豫局促地問：

    “殿下，不知我可否……？”

    “可以，但你要保密?！壁w澤雍沒把容佑棠當外人，他拿起青玉鎮(zhèn)紙，用力握緊，筋骨凸起。

    容佑棠鄭重點頭：“我發(fā)誓永不泄密！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真希望能為您分憂。”

    “嚴禁擅自行動，你必須聽命行事！”趙澤雍強硬命令，繼而緩緩告知：“當年，皇后先有喜，蘭貴妃稍慢，但蘭貴妃未足月先誕下龍子，皇后耿耿于懷至今，一兩年后，她們又相繼有喜，卻都沒能保住。隨后，母妃與莊妃娘娘同時入宮，本王行三，年長五弟三歲，中間有惠妃娘娘生的四弟。其余幾個，想必你聽說過的。”

    容佑棠撓撓手背，謹慎道：“略有耳聞。坊間傳聞皇后堂妹入宮請安時，偶然被陛下臨幸，誕下雙胎龍子后，獲封宸妃。八皇子生母是蘭貴妃的貼身侍女，據(jù)說也是偶然?！比萦犹拿亲?，點到為止。

    “后宮爭斗，一刻不停?！壁w澤雍皺眉搖頭。

    一個男人、眾多女人、一群兒女，爭斗是在所難免的。

    “父皇登基四十余年，膝下僅有九子三女。小九是僥幸存活，若非親人護著，結(jié)果難以預(yù)料?！壁w澤雍語調(diào)平平，神情冷漠，用力捏緊青玉鎮(zhèn)紙。

    容佑棠意味深長道：“除了宸妃娘娘誕下雙胎、淑妃娘娘有兩子外，其余妃嬪俱只有一子，公主就三位?！睂τ谧鴵砗髮m眾多佳麗、登基四十多年的皇帝而言，子嗣實在少了些。

    “個中緣由，只有她們心里清楚?！壁w澤雍冷冷道：“母妃當年孕育小九時，后宮已很多年沒有妃嬪傳喜訊了，御醫(yī)診脈透露是龍子，父皇非常高興，賞賜流水一般送入靜和宮?！?/br>
    眼紅嫉妒？

    容佑棠暗嘆：后宮冰冷幽深，妃嬪們苦悶寂寥，沒有子女基本等于活著沒有盼頭！出現(xiàn)一兩個心狠手辣的妒恨之人毫不奇怪。

    “九殿下是十一月初六的生辰，您那會子應(yīng)該在讀書吧？”容佑棠問。

    趙澤雍腰背挺直，捏緊青玉鎮(zhèn)紙的手背骨節(jié)分明，顯然正在克制怒火，沉痛道：“那天不巧，兄弟們隨武學(xué)師父去了偏遠的北園學(xué)習(xí)騎射，突然接到母妃于文昌閣內(nèi)意外遭倒塌書架砸傷的消息，待本王火速趕回時，靜和宮已內(nèi)外戒嚴，父皇震怒之下仗斃不少宮女內(nèi)侍，并重罰幾名御醫(yī)。”

    文昌閣？

    容佑棠立即想起：爹入宮二十多年，因通文墨，前期分在內(nèi)庫府，負責核驗記錄新收入庫的各式茶酒器皿；后期分去文昌閣，負責整理皇家包羅萬象的豐富藏書，日夜與書籍作伴，還能悄悄翻閱，聊以解煩憂，總算支撐到年老出宮。

    “母妃被書架砸傷腰部，影響發(fā)力，導(dǎo)致難產(chǎn)，足足兩天兩夜，非常兇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