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節(jié)
“宋大夫不愧是神醫(yī)!”朱彪由衷欽佩,贊不絕口道:“病人服了藥后,除了過于老邁衰弱的,一般都有好轉(zhuǎn),依我看吶,這場瘟疫很快能收場?!?/br> “但愿如此?!?/br> 容佑棠推開門,又問:“上午有多少不治身亡的?” 朱彪當(dāng)即皺眉,耳朵嗡嗡響,正色答:“有五個。死者親屬打滾慟哭、瘋狂指責(zé),罵朝廷援救遲了、罵大夫庸醫(yī)、罵老天爺不開眼,奪走無辜性命?!?/br> 容佑棠十分同情,但無可奈何,拍拍同伴肩膀,勸慰道:“人面對生離死別時,激動失態(tài)是難免的,咱們領(lǐng)朝廷俸祿、為朝廷分憂,只能諒解包容。待回京后,煩請把立功弟兄的姓名給我一份兒,我一定為其奏請封賞!” “您這是哪兒的話?不過挨些白眼責(zé)罵而已,無所謂,想想老百姓糟了瘟疫、家破人亡,我們還有什么不能諒解的?”朱彪疲憊抹了一把臉。 容佑棠倒了兩杯茶,輕聲告知:“朝廷非常重視疫病,雖然糧食還在籌措,但相關(guān)藥材已經(jīng)連夜送來,估計不出三日就到了。” “是嗎?好極!”朱彪高興一擊掌,焦頭爛額道:“秋嶺和淳鶴的知府不停打聽、拐彎抹角地質(zhì)疑,煩得很,活像咱們有藥故意不給似的!難為您一次次耐心解釋,換成我,可能得吵一架?!?/br> 容佑棠喝茶潤了潤嗓子,指向自己的喉嚨,苦笑表示:“聽聽我這破鑼嗓子?唉,想吵也沒力氣?!?/br> 朱彪欲言又止,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小心翼翼問:“大人,卑職說句實(shí)話,您這臉色有點(diǎn)兒差啊,莫非沒按時服藥防疫?” 容佑棠忙答:“一日三碗,從未停歇,誰敢毀了宋大夫的名聲?” “那倒也是?!敝毂朦c(diǎn)點(diǎn)頭,卻仍擔(dān)憂,誠摯地提醒:“以防萬一,待會兒等宋大夫忙完,您記得請他把把脈,圖個放心。” 容佑棠欣然接受:“多謝。對了,韓將軍呢?” “他啊,”朱彪忍不住一撇嘴,語調(diào)平平說:“還在善宿府衙呢,說是調(diào)查城里的疫情。”呸!分明是嫌棄此處喧鬧臟污,生怕染病。 容佑棠神態(tài)如常,溫和道:“辛苦將軍了,委屈弟兄們?nèi)蝿谌卧?,否則我和宋大夫一準(zhǔn)兒被拉扯撕成碎片?!?/br> “應(yīng)該的,勠力同心共渡難關(guān)嘛?!敝毂氩缓靡馑嫉睾┬?,膚色黝黑牙齒雪白,很是淳厚。 容佑棠剛想開口,窗外風(fēng)里卻突然飄來響亮鑼聲,極為突兀,他嚇一跳,疾步行至窗口探看,疑惑問:“誰在敲鑼?” “不知道啊,鬧瘟疫到處死人,誰家有心思辦喜事兒呢?夠勇敢的。”朱彪嘖嘖稱奇,探頭朝官道方向張望,很是詫異。 “聽著不像是喜樂?!比萦犹恼f,他茫然不解,凝神眺望: 只見驛站旁邊的官道上,一整齊肅然的隊(duì)伍正浩浩蕩蕩而來:打頭的官府衙役鳴鑼開道、高舉書寫“巡撫”“回避”、“肅靜”等字眼的牌子,并有大批帶刀捕快充任護(hù)衛(wèi); 中間是高大寬敞的朱漆馬車,被威猛壯漢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后方則是七八頂官轎,并一串囚車,車?yán)锸晴備D加身的犯人。 “好大的陣仗!” “哎,原來是巡撫,怪不得?!比萦犹幕腥淮笪颍s緊戴上官帽、整理儀表,想當(dāng)然地說:“巡撫視察疫情來了,朱將軍,咱們下去瞧瞧?!?/br> “行吧。”朱彪打了個哈欠,興趣缺缺,抱著手臂,邊走邊說:“愿意冒著染病的可能出巡,還算盡職愛民,值得相迎?!?/br> “當(dāng)?shù)匮矒嵝斟X,大名錢懷河。”容佑棠順勢告知。 朱彪隨口道:“哦,錢大人?!?/br> 少頃 兩人剛快步行至驛站門口,抬眼便是黑壓壓大片人頭,眾星捧月一般,簇?fù)硌矒徨X懷河。未染病的災(zāi)民們好奇出動,擠得水泄不通,爭相目睹巡撫風(fēng)采,交口議論。 容佑棠微笑靠近,拱手客氣道:“在下容佑棠,您想必就是巡撫錢大人吧?幸會?!?/br> 錢懷河眼睛一亮,竟格外謙和,他快步相迎,亦拱手:“幸會幸會!抱歉,錢某人來遲,真是辛苦欽差和將士們了?!?/br> 容佑棠暗暗驚奇,客氣道:“為朝廷辦事乃職所應(yīng)當(dāng),錢大人公務(wù)繁忙,能抽空冒險來巡已是極難得。請進(jìn),疫情公文都在樓上。” “商談救災(zāi)之前,本官有一件要緊事兒宣告?!卞X懷河義正辭嚴(yán),余光悄悄瞥向馬車。 容佑棠一怔,忙請教:“不知是何事?可與救災(zāi)相關(guān)?” “疫病突發(fā)后,百姓們惶恐,舉家外出避難,期間有人財迷心竅,趁機(jī)興風(fēng)作惡,夜半劫殺災(zāi)民,殘害無辜二十七人!”錢懷河慷慨激昂,抬手遙指馬車后的囚犯,大義凜然道:“幸而天網(wǎng)恢恢,經(jīng)官府和容大人借出的精兵連夜搜捕,現(xiàn)已悉數(shù)擒獲兇犯!人證物證俱全,死者家屬也指認(rèn)了,確鑿無誤?!?/br> 唉喲? 圍觀災(zāi)民頓時沸騰了,群情亢奮,一窩蜂擁去鄙夷謾罵囚犯。 “肅靜!” “不得推搡!” …… 捕快們急忙呼喊疏散,竭力維持安穩(wěn)。 “諸位請看,囚車角落里堆著的衣衫、靴子,是他們作案時穿的,冒充蠻人殺害無辜,還造謠生非、詛咒太子,罪大惡極!眾所周知,太子殿下用兵如神,西北一戰(zhàn)大獲全勝,蠻人慘敗稱臣,目前,得勝之師已經(jīng)凱旋了,誰敢再傳謠言,本官嚴(yán)懲不貸!”錢懷河聲如洪鐘,威風(fēng)凜凜地大吼。 西北大捷? 太子回京了? 容佑棠欣喜又疑惑,下意識走向錢懷河,迫不及待想打聽詳情,但擁擠中不慎踩了一名捕快,正欲解釋時,對方轉(zhuǎn)身露臉,赫然是謝霆! “你——” 容佑棠瞠目結(jié)舌,暗忖:難道世間有模樣如此相似之人? 謝霆忍笑,耳語說:“容大人,別來無恙?!闭Z畢,他不露痕跡地朝馬車一瞥。 殿下在車?yán)铮?/br> 容佑棠頓感荒謬,震驚之余,他匆匆打量馬車周圍的“捕快”:相熟的親衛(wèi)們繃緊臉皮,眼里紛紛涌出笑意。 兩刻鐘后 錢懷河率領(lǐng)地方官巡視災(zāi)民,并商討疫情,馬車進(jìn)入驛站后院,重兵守衛(wèi)。 “放心,公子都安排妥當(dāng)了?!?/br> 容佑棠拎著食盒返回臥房,輕聲道:“疫病尚未消除,實(shí)在是危險!” 謝霆笑著沒接腔,于門前止步,說:“大人,請?!?/br> 容佑棠頷首,深吸了口氣,屈指敲門,還沒開口,房中已先傳出久違的低沉嗓音: “進(jìn)來。” 第247章 宮變 “吱嘎”一聲, 容佑棠推開房門,朝謝霆微笑了笑,邁進(jìn)門檻反手掩門,定睛一看: 只見慶王端坐書桌后,正單手翻看公文,他身穿墨藍(lán)寬袍大袖, 鑲銀滾邊, 不怒而威俊朗非凡。 趙澤雍聞訊抬頭,合上文書,四目對視半晌,他低聲說:“過來。” 容佑棠目不轉(zhuǎn)睛, 他剛應(yīng)酬完巡撫,身穿三品緋紅官袍,領(lǐng)口處里衣勝雪, 文雅俊美,風(fēng)度翩翩。 對方并未及時回應(yīng), 趙澤雍毫不生氣,又問:“食盒里裝著什么?” “哦!” 過于震驚的容佑棠如夢初醒, 難掩激動歡欣,鄭重其事道:“恭喜殿下!祝賀您再一次擊敗蠻兵,平安凱旋!” “免禮?!壁w澤雍起身攙扶,眼里笑意涌動,深邃專注。 “這、這……”容佑棠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快步行至桌前, 揭開食盒,首先捧出一碗藥,急切催促:“來,先喝藥再用飯,疫病尚未消除,殿下忽然駕到,太危險了,宋慎非常擔(dān)憂,我們怕極了你染?。⌒獣壕妥甙?,回京城去,此處不宜久留?!?/br> 趙澤雍端著藥,嘆道:“本王才剛到?!?/br> “太子安危關(guān)系大局,不允許分毫差池。自廣平王被害后,瑞王殿下他們?nèi)找固嵝牡跄懀辜迸瓮慊鼐┲鞒殖?,唉,現(xiàn)在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了,我離得遠(yuǎn),很多話不便去信詢問,只能干著急?!比萦犹脑捪蛔右淮蜷_,滔滔不絕而不自知。 “辛苦你了?!壁w澤雍放下藥碗,又被塞了清水漱口,甚至有蜜餞甜嘴,他不嗜甜,但心暖而軟,歉意告知:“形勢緊迫,我確實(shí)不能久留,只是稍作歇息,申時中和錢懷河一同離開,那些裝神弄鬼的兇犯是碰巧抓的,順道辟謠,有助你們救災(zāi)。” “原來犯人是殿下抓的?”容佑棠著實(shí)意外。 趙澤雍全程垂放左手,簡單解釋:“他們自投羅網(wǎng)?!?/br> “總之,心狠手辣殘殺無辜之徒,死不足惜?!比萦犹纳類和唇^,陸續(xù)從食盒里拿出一盆米飯、兩副碗筷、三小蝶菜,招呼道:“出門在外,趕路只能隨便吃點(diǎn)兒?!碑?dāng)他合上食盒時,忽然定住了,整個人一動不動。 “怎么了?”趙澤雍敏銳扭頭,他自行尋了盥洗架,單手洗臉擦手。 糟糕! ——我太高興了,竟沒顧忌陛下已駕崩,只字未提,真是失禮啊。 容佑棠十分懊悔,皺眉自責(zé)片刻,斟酌措辭時抬首凝望,忽然發(fā)覺不妥,疾步靠近問:“你的左手怎么了?” 容佑棠彎腰湊近,聞到淡淡金瘡藥味兒,霎時緊張,忙問:“負(fù)傷了?嚴(yán)重嗎?” 趙澤雍順勢松開帕子,任由對方幫忙擦手,安慰道:“只是皮rou傷而已,快痊愈了?!?/br> 容佑棠沒說話,認(rèn)真細(xì)致為其擦洗,許久,輕聲說:“抱歉?!?/br> “嗯?”趙澤雍詫異挑眉,輕輕撫摸對方臉頰,再度說:“瘦成這樣,真是辛苦你了?!?/br> 容佑棠把帕子晾回原處,卻內(nèi)疚道:“抱歉,我們并非故意隱瞞,當(dāng)時只是擔(dān)心你在西北獨(dú)自哀傷、影響征戰(zhàn)?!?/br> 一陣靜默后 趙澤雍肅穆說:“壬寅月,壬午日,丑時三刻?!?/br> “沒錯。殿下請節(jié)哀?!?/br> “父皇……走得如何?”趙澤雍艱難詢問。 容佑棠毫不猶豫答:“可稱作安詳,未遭受痛苦折磨,他留有遺詔,您得盡快回京,以防有人不擇手段,五殿下他們快撐不住了?!?/br> 趙澤雍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有些發(fā)直,突然單臂擁抱對方,用力摟緊,痛苦說:“出征之前我已有所預(yù)料,但總盼著、總盼著父皇能撐住……讓我送最后一程,多磕幾個頭。我不孝,心里明明清楚,可還是走了?!?/br> 容佑棠雙手回抱,耳語寬慰道:“切勿自責(zé)!當(dāng)初完全是迫不得已,我們都明白,陛下也很理解,他清醒時對太子贊賞有加,還后悔冊封晚了,以致被動。別難過,孝順在心,待舉行國喪時您再叩首跪別,陛下一定會諒解的。” 兩人靜靜相擁,足足一刻鐘, 趙澤雍勉強(qiáng)平復(fù)哀傷,抬袖按了按眼睛,推著對方落座,囑咐道:“先用膳,知道你忙。宋慎呢?” “他住西廊,這會子應(yīng)該也在吃飯,約好稍后給你診脈?!睂Ψ饺滔卤瘧Q,容佑棠便順勢揭過,轉(zhuǎn)而談其它。 “嗯?!?/br> 二人對坐,同食粗茶淡飯。 由于對方負(fù)傷,容佑棠盛飯后,頻頻幫忙夾菜,彼此有千言萬語,可惜短暫相聚,不知該先說哪些,匆匆果腹后,只能抓緊談公事。 “殿下回京后還有得忙?!比萦犹暮攘丝诓?,憂慮重重,謹(jǐn)慎道:“廣平王被害一案尚未水落石出,陛下駕崩前授意秘不發(fā)喪,具體如何昭告天下還需斟酌,幸而瑞王殿下和魯老等人心知肚明,有他們幫腔,事情好辦了。” 趙澤雍頷首,長嘆息:“真沒料到,兄弟當(dāng)中,竟是二皇兄——”他克制地停頓,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