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那天，氣溫嚴(yán)寒，氣氛卻是無比火熱，入目所及都是一片大紅，紅艷艷的對聯(lián)，紅艷艷的燈籠，紅艷艷的炮竹，紅艷艷的她。

    趙年年穿著她那件紅色的大衣，像一簇移動的火焰。

    當(dāng)天一大早，李青就開始在廚房忙活，燉豬腳，煮海帶，殺雞宰鴨剖魚，趙年年幫著趙元貼完對聯(lián)大掃除之后，就被李青趕去洗頭洗澡了。

    這是每個大年三十的慣例，俗稱洗邋遢，把舊的一年所有不好的東西都洗掉，以全新的姿態(tài)來迎接新的一年，祈福好運(yùn)。

    她換上了那天晚上穿過一次的紅大衣，新買的黑色牛仔褲，新靴子，烏黑的長發(fā)整整齊齊的披在肩上，唇紅齒白的模樣，像個畫里面走出來的年娃娃。

    李青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無比驕傲的夸贊著：“哎喲，真好看，我生的乖女兒哦！”

    趙年年聞言笑的一臉故作羞澀。

    一家人吃完堪稱滿漢全席的年夜飯之后，趙年年自告奮勇的去洗碗。

    來到廚房，在碗盆里放滿熱水，再擠入洗潔精，右手捏著一塊洗碗布在水面攪出一層白色泡沫，然后把池邊的碗放進(jìn)去，趙年年低頭開始認(rèn)真清洗著。

    她專注的盯著手里的碗筷，看著上面布滿的污漬慢慢消失，露出原本瓷白的顏色，心底頓時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當(dāng)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聲時，趙年年停下動作仔細(xì)傾聽許久，才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她的對面是一扇窗戶，正對著樓下大馬路，當(dāng)呼聲再一次傳來的時候，趙年年伸手推開了面前的窗。

    樓下頓時出現(xiàn)一張燦爛的笑臉，在對她熱情的揮手，耳邊再次傳來了他的呼喚聲：“年啊，快下了，哥帶你去跨年啦?！?/br>
    趙年年頓時滿頭黑線，回頭看了眼身后客廳里正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兩人，果斷搖頭拒絕：“不去，我要陪我爸媽看春晚?！?/br>
    “?。你怎么這么狠心?。∥也换盍恕?，陳炎頓時皺著一張臉做西子捂胸狀，就差躺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趙年年此刻終于感受到視力5.2的壞處了。

    底下那張俊俏的臉上故作痛苦的模樣被她看的一清二楚。

    明知演技浮夸卻還是于心不忍。

    趙年年認(rèn)命的深吸了一口氣，關(guān)上窗擦干手在角落提起一袋黑色垃圾走了出去，故作淡定的走到門口，一邊彎腰拿出鞋子，一邊和笑容滿面專注看著電視的兩人說道：“爸媽，我下去丟個垃圾?！?/br>
    李青余光瞟了她一眼，又很快回到了屏幕上，點(diǎn)點(diǎn)頭微不可聞的說了句：“去吧”，態(tài)度毫不在意。

    趙年年走到樓下丟掉垃圾，拍了拍手，慢慢踱步到陳炎身邊，不冷不熱的睨了他一眼開口：“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的？”

    “嘿嘿嘿，當(dāng)然是季冰山說的啦”，陳炎撓撓頭，笑的一臉得意。

    “你們怎么聯(lián)系上的？”趙年年狐疑的盯著他。

    “我有他家電話啊，寒假經(jīng)常問他題，上次就順口提到你了”，陳炎興沖沖的說完，立刻雙眼賊亮的看著她：“年啊，晚上一起去世紀(jì)廣場看煙花吧，旁邊還有溜冰鞋出租，可好玩了！”

    “不去”，趙年年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

    “去嘛去嘛，季冰山也去”，陳炎繼續(xù)一臉亢奮的勸誘著。

    “哦。”趙年年冷冷的應(yīng)了一聲，然后開口：“那我就更不想去了?！?/br>
    第15章 chapter15

    少女的聲音，清脆又悅耳，仿佛山間清泉，叮咚輕靈，夾雜著一絲令人熨帖的冷然，但聽在季梵塵的耳中，卻如同寒冬凜冽的風(fēng)，讓他遍體生寒。

    “你很討厭我嗎？”以往清冷的聲音此刻有幾分澀然。

    趙年年頓時一駭，腦海冒出幾個大字，完了完了完了，果然這種在背后說人壞話的事情要不得。

    她僵了片刻，腦海飛快轉(zhuǎn)動，然后扯出一個笑容轉(zhuǎn)身，露出八顆大白牙，看著面前毫無表情的季梵塵。

    “沒有啊，我的意思是，就你們兩個男的，和我一個女孩子，多不好啊?！彼筛傻男χB忙解釋。

    說完，還一臉鄭重點(diǎn)頭補(bǔ)充：“真的?！?/br>
    然后并沒有什么用，季梵塵依舊冷著一張臉，或許他一直都是這樣冷著一張臉的。

    倒是陳炎，立刻見縫插針的開口，神情激動：“不是不是，年年年，還有個妹子呢！”

    趙年年：“……”我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扯唇蒼白一笑，語氣輕飄：“是嗎？誰??？”

    “我女朋友，也住在附近，待會我們一起去叫她！”他說完，興高采烈的對趙年年說：“快快快，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

    “女朋友？？？！”

    “對啊，我女朋友，初中就在一起了，但是她沒在一中讀書。”

    “……”大哥，你今年好像才十六吧。

    “不是，那你和你女朋友約會，叫上我們兩個干嘛？！”趙年年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質(zhì)問道。

    陳炎聞言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這不是我一個男孩子不好上她家去叫嘛，而且兩個人出去玩目標(biāo)太大了，三個人…又有點(diǎn)尷尬，所以…”

    他抬頭給了趙年年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真是坑的一手好隊友。

    最后的結(jié)果是，趙年年哼哧哧跑上樓去，跟趙元李青說要和同學(xué)一起出去跨年，兩人雖有點(diǎn)不喜，但出于對她的信任，還是同意了。

    當(dāng)趙年年木著一張臉下樓時，陳炎嘴角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季梵塵，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雙手插在褲兜，漫不經(jīng)心的走著，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我不想和你們講話的氣質(zhì)。

    趙年年扁扁嘴，默默地走到了陳炎邊上，聊著他那位小女友，聽完兩人無比幼稚的戀愛故事之后，她立刻開啟了吐槽模式，陳炎漲紅了臉反擊，兩人開始互相傷害。

    季梵塵看著前頭那兩個針鋒相對卻又態(tài)度親昵的兩人，瞬間眸光一暗。

    大概走了有十分鐘，陳炎帶著兩人到了一個小區(qū)門口。

    此時正值寒冬，四周卻是樹木茂盛，花草點(diǎn)綴，前頭設(shè)有哨崗，站姿筆直，面容嚴(yán)肅，整個小區(qū)門衛(wèi)森嚴(yán)，寂靜無聲。

    趙年年連說話都比方才路上低了兩個度，她側(cè)身悄悄問身旁的陳炎：“喂，這是什么地啊，看起來逼格很高的樣子嘞?！?/br>
    “我女朋友家啊”，陳炎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透著滿臉的傻白甜。

    “……廢話！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你女朋友家啊，我是問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趙年年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瞪他。

    “三五三軍區(qū)附屬住宅區(qū)?！鄙砗笸蝗粋鱽砑捐髩m的聲音，淡淡的沒有情緒，趙年年回頭，好奇的問道：“你怎么知道？”

    他用一種不可言喻的眼神看了兩人一眼，然后緩緩地?fù)P起下巴，朝小區(qū)大門上一個黑色標(biāo)牌輕輕一點(diǎn)：“諾，那上面有寫?！?/br>
    “……”趙年年：我剛才干了什么？！

    她和陳炎默默地對視了兩眼，頓時覺得兩人宛如智障。

    在陳炎的安排下，趙年年上前到那個保安亭登記，填好信息之后，就看到他拿出一部電話，撥了個號碼，須臾，里面?zhèn)鞒鲆坏缷绍浀呐暋?/br>
    “門口有位女孩找你，叫陳炎…”他說完，眼神奇怪的打量了趙年年一眼。

    “啊，叫她進(jìn)來！”里頭的聲音頓時變得雀躍無比，趙年年聞言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和遠(yuǎn)處身后的兩人對視一眼，然后在陳炎充滿期待鼓勵的目光下，視死如歸的走進(jìn)了那扇雕花大門。

    來到陳炎所說的四棟一號，門口已經(jīng)有個女孩在左顧右盼，看到趙年年慢吞吞的身影時，頓時眸光一亮，騰騰騰的小跑了過來，親熱的拉著趙年年的手問道：“你是陳炎的同桌吧？！”

    “前同桌?！壁w年年糾正。

    “哎呀，沒差啦，我叫林杏子，快進(jìn)來我?guī)阋娨娢野謰尅?，說完，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補(bǔ)充，滿臉正色：“記得啊，你叫陳炎，是我初中同班同學(xué)哦！~”

    趙年年：“……”我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進(jìn)門，里面的裝潢布景比她家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歐式風(fēng)格的家具，還有盤旋在客廳里中央的復(fù)古木質(zhì)樓梯。

    仿佛來到了舊社會的富豪家。

    林杏子的爸媽，都是性格很好的人，笑容和善，態(tài)度熱情，握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在這種明亮溫和的眼神籠罩下，趙年年竟有些不忍欺騙。

    但還是編織了一個巨大的謊言。

    最后出門時，林媽還在玄關(guān)處不放心的囑咐著兩人，在她們連連保證之下，才勉強(qiáng)放心，兩人走出小區(qū)門口時，趙年年已經(jīng)快被心底的愧疚壓倒了。

    林杏子一見到陳炎，就像一只脫籠的小鳥，雀躍的飛奔了過去，抱著他的手臂，仰頭笑的無比燦爛，嬌柔的面孔頓時綻出光彩。

    這邊趙年年卻是沉了一張臉，但陳炎此刻無暇顧及，他的目光早就被身旁的女孩給吸走了，眼睛緊緊的定格在她臉上，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收不起來。

    兩人依偎的走在前頭，趙年年此時只好和季梵塵并肩走著，夜風(fēng)徐徐，夾雜著一絲絲涼氣，卻怎么也吹不走她心底的郁結(jié)之氣。

    一前一后兩極分化，一對笑容甜蜜的像撿到了寶，一對黑沉著臉像踩到了屎。

    幾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漸漸地，陳炎他們的講話聲，都幾不可聞。

    “你不會是…吃醋了吧？”驀地，趙年年身旁傳來一道聲音，帶著一絲試探，還有不置信，向來清冷的音調(diào)，多了幾分人間煙火。

    趙年年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盯著他幾秒，須臾，季梵塵自己受不了了，解釋道：“從見到她女朋友開始，你就是這個臉色。”

    “那是因為我剛剛欺騙了一對善良的父母，良心難安！”趙年年瞪著他，仿佛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口，她雙手緊握，蓄勢待發(fā)的期待著季梵塵的下文，最好能讓她把壓抑在心間多時的不爽抒發(fā)出來。

    “噢?！?/br>
    ？？？

    等了許久，還是一片安靜，終于確定他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之后，趙年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憋著一口氣繼續(xù)往前走著，腳步飛快，宛如一輪行走的炮彈。

    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黑一片，街邊行人稀少，旁邊的路燈仿佛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灰塵的洗禮，閃爍著昏黃的光芒，周圍的景物都模糊不堪，隱約只能看得到大致輪廓。

    趙年年此刻有些慌不擇路，滿臉悲憤的匆匆行走，只想和他離得越遠(yuǎn)越好，沒走多久，腳下突然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黝黑，在她還沒有看清楚的時候，一只腳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跨了出去，瞬間踩空。

    趙年年的身子頓時不受控制的向前傾，在驚呼即將溢出口之際，手臂突然被身后那人抓住，一個用力，就跟著慣性猛地跌進(jìn)了他懷里。

    臉頰蹭著他柔軟的羽絨服，鼻尖飄來一股淡淡的檸檬香，趙年年立刻仰頭，頭頂?shù)陌l(fā)絲擦過他溫?zé)岬南骂M，莫名有些心跳失常，待站穩(wěn)，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還摟在她腰間。

    “放手”，趙年年輕呵。

    季梵塵聞聲放開了手，緊抿嘴角，沒有做聲，只是垂在身旁的右手，輕輕地捏起了拳頭。方才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指尖，柔軟纖細(xì)，盈盈一握。

    原來女孩子的腰，是如此的細(xì)弱，好似輕輕一折，就會斷在他手里。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下心底的躁動。

    這次趙年年不敢再張狂了，認(rèn)真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心底有些復(fù)雜，按理說應(yīng)該和他道句謝，但之前的那件事還余怨未消，她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口。

    心中天人交戰(zhàn)，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暗沉：“你沒事吧?！?/br>
    “沒事，剛才謝謝你”，她糾結(jié)了許久的話，就這樣自然地脫口而出，趙年年松了一口氣。

    “我…先前是不是惹你生氣了？”季梵塵聞言，有些遲疑的問道，臉上是一片后知后覺。

    “為什么這么問呢？”趙年年側(cè)頭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反問。

    “可能是因為我剛才態(tài)度太冷淡了”，季梵塵一臉無辜的說完，睜著烏黑的眼睛盯著她，目光一片氤氳，像清晨煙霧繚繞的森林。

    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