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外間一霎寂靜下來,阮宛不覺,被困的躁動蟲子一般密密麻麻爬上心頭,讓她難耐地發(fā)狂,“何況你不過是我姨娘,做什么這么管著我?太太也沒說什么呢!父親可允了你?” 外間兒還是沒動靜。 她發(fā)起怒來,一把甩了手里的針線坐起來,直沖沖地跑出去,“憑什么她一個死了就要拉我倒霉?活著就不給人好臉色,臨了還要讓我過不去,什么道理?!” “……那是你jiejie,你說的什么話?” 阮宛發(fā)起脾氣來,“我不要這樣的jiejie!就算活著也不過嫁個窮書生,遲早要生分了!聽你說的倒是死了多大榮耀一般,說也說不得了!那我也死了去,叫你們一個個都來恭維著我!” 說罷,上前要去拿桌上的剪子,嚇得周姨娘魂飛魄散,伸手將剪子奪下來,往院子外面擲了出去。 阮宛嚷嚷著還要去奪,腳步卻慢得似烏龜,周姨娘忙拉扯過她,喊過兩個人高馬大的婆子來,“你們先看著姑娘,別讓她磕著碰著,我去去就來!” 阮宛見她出去了,倒也靜下來不再折騰,又沒人看,發(fā)了火也沒用,折騰什么呢? 周姨娘匆匆地去尋阮紹。 她心中焦慮起來,阮宋一去,她這心就揪起來,不敢看見剩下這個哪怕出丁點意外,雖說宛姐兒腦子簡單,可到底女兒家情竇初開的年紀,誰知會不會出什么意外? 何況之前經(jīng)過阮紹夫妻倆多番敲打,她早已歇了對陸澤的心思,倘或再遇上個沒娶親的,不定怎么鬧騰呢! 還是趕緊訂了親的好。 她心里算計著,阮宛現(xiàn)在十四,倒也正是年齡?,F(xiàn)今阮紹膝下只剩下這一個年幼的,總不會虧待了她,說來阮紹先前也曾同她說過幾戶人家,但從陸澤那事兒一出,他就只顧拿冷臉對著她了,哪還會跟她說什么女兒的親事? 這般想著,已經(jīng)到了阮紹的院子,他正同秦氏一處。秦氏原本是跟阮紹笑談正歡,她過來后便面色淡淡,只在一邊抿著茶。 周姨娘笑得有些僵硬,跟兩人行了禮,便坐在賜下來的小杌子上。 她心里惦記著,便迫不及待將來意說清了。 阮紹聽阮宛發(fā)起狂來,面上不豫,但想到剛沒了個女兒,便也不準備大動干戈,瞧了眼秦氏,便道:“你說得有理,這事我同太太早有計較,再商議商議便有眉目了,你先下去吧?!?/br> 周姨娘心里發(fā)澀,強笑著告了辭出去。 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女孩兒,連個親事都過問不得,真是,哎…… 阮紹怕夜長夢多,早早拿下了主意,耐不住周姨娘日日詢問,便同她知會了。 看的是熟識的人家,大理寺卿孫老的兒子,只是還沒定下。 孫老執(zhí)法嚴明,素有威望,家中雖沒什么背景,比不得阮家這樣的仕宦貴族,兒子卻很上進,仍在走科舉一途,阮紹很滿意。 阮家對女兒是極好的,庶女都記在主母名下,是以婚嫁上,嫡庶差別并不比一般人家。 阮宛知道后,聽說對方家里也有個三品的官兒,著實消停了一陣子,周姨娘的看管便也松了下來。 誰知一不留神兒,竟讓她給溜了出去。 周姨娘慌里慌張瞞著人找了大半晌,沒找著人,許久之后,才見她失魂落魄從外面回來,一見她就扯了嗓子大叫:“那姓孫的是什么人家?!我瞧著孫家夫婦上香去了,穿的衣裳倒不知是幾年的了,孫夫人罷,連個像樣的首飾都不戴,孫老爺罷,臉拉得老長,果然是大理寺的!難不成我嫁過去非但過不上好日子,還得當個犯人似的被人整日瞪著?什么道理?!” “你怎么做下這等事了?!哪有家里人還沒開口,自己去看婚事的姑娘?!叫你父親知道了,又是一頓家法!”周姨娘被她的大膽嚇住了,忙一頓訓斥。 阮宛鼻子里哼出氣來,“我若是不自己看看,哪知道父親給我尋的這般不靠譜親事?!早該我進了火坑!” “什么火坑?”周姨娘面色不悅,“何況連孫公子的人你都沒見著,談什么不愿意?聽你父親說,那是個極好的人才……” “好有什么用,家里窮酸又能過上什么好日子?好容易進了京城,富貴日子沒過上幾天,倒又要吃苦去了,憑什么?!” “……那也是無法的,你父親的脾氣最是執(zhí)拗,你也知道。” 周姨娘辯不過她,只能拿阮紹堵她。 這一招也很有用,阮宛不言語了半晌,似是想不出來什么應對的法子。 周姨娘安下心來,正想勸上她幾句,卻見她頭一抬,眼睛亮起來,“我拗不過父親,可以找壓得住他的人?。 ?/br> “老太太?她清心寡欲的,早不想干涉咱們二房的事,你還是……” 阮宛打斷她,“阿寧??!她可是平王妃,總能勸過父親,況且她到底皇親國戚,若是給我安排婚事,怎么也得比孫家好罷!” 第79章 “母后的壽辰便是幾日后了,我可準備個什么樣的壽禮好?”阮寧輕啜一口茶, 撿起一旁桌上的庫房冊子。 東珠, 珊瑚, 名貴錦緞…… 真真兒的寶貝,可這些寶貝, 哪個是太后沒見過的? 她正猶豫著, 琢磨著該選個極適合壽禮,便瞧見外面守門小廝跑來, “王妃, 門房來傳稟, 說是阮二爺家的人前來拜訪,正門前候著吶!” “二叔家的?”阮寧暗忖, 近日倒沒再聽過他們那一房出過什么事。 不過自她嫁入平王府, 尋常有些交情的來拜訪也是常有的事。 又念及等在正門前總歸不妥, 便吩咐下去, “領著人過來罷。” 阮寧手支起腦袋來, 冊子也放到一邊,只往門外望著。待瞧見那人身影,眉間便不自覺蹙起來, 紅潤的嘴唇抿起來。 阮宛笑意盈盈地上前來, 行了個禮,“拜見三jiejie!” 阮寧只抿唇不言語,紅玉在一旁看著,眼里閃過譏誚, 上前一步道:“五姑娘,家里時如何稱呼都使得的,然咱們夫人進了平王府,便是不一樣的身份,皇家規(guī)矩大,不可這般言語輕薄了?!?/br> 阮宛似乎恍悟過來,轉(zhuǎn)臉又笑著行了個禮,“拜見王妃!” 阮寧歪了歪腦袋,懶懶地支在胳膊上,“夫君不在府上,你來作何?” 這話一出,便是明明白白指的先時那事兒。阮宛沒想到她說話這般不顧忌,也不做面上功夫,一時間干笑起來,“王爺不在如何?今日我便是來看望王妃的。” 阮寧不可置否地側(cè)了側(cè)腦袋,慢吞吞道:“這可瞧見了吧,瞧夠了?” 阮宛臉色僵了僵,她不過剛進來,不讓她坐下便罷了,竟還明晃晃地想趕她出去!真是…… 阮寧看出她心中所想,翻了個白眼,她最近正在修煉養(yǎng)氣功夫,此番對阮宛好好說話已是進步,若擱往常,只怕要拿了掃帚轟她出門去。 這人吶,就是不知足,她想必是忘了上次被自己一盞茶潑出去的場面了。 阮寧微微嘆息。 “其實我此番前來,是有些事情想求王妃幫忙……”阮宛到底沒忘了自己來的目的,努力將阮寧的面目在自己心中化作可親模樣,親昵道。 “說來看看?!?/br> “……父親想與我做下一門親事,然而我著實不喜歡。您也是知道的,父親那個倔脾氣,若我跟他挑明了,想必還會被他罵回去,便只能來求求您了?!比钔鹨笄型顚?,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阮寧緩緩點頭,似是聽了進去,又聽外面?zhèn)鲌螅巴蹂?,李公子來拜訪?!?/br> 阮寧擺擺手,“請他進來?!?/br> 不多時,那李公子已經(jīng)過來,到堂前便掬起雙手,“拜見王妃?!?/br> 見阮寧點頭,他笑道:“我跟隨祖父在江南打點生意,很是得了些好玩意兒,此番回至京城,得了父親母親囑咐,專程送來王府,只望王妃看得上?!?/br> 說罷,雙手呈上冊子,紅玉接過,遞到阮寧處。 阮寧翻看一番,瞥見一個物件兒時目光頓了頓,噗嗤一聲笑出來,“怎么還有只哈巴狗?” 李天元瞧見她嬌艷一笑,穩(wěn)了穩(wěn)心神,恭維笑道:“這是與夷人交易所得,馴化過的,最是聽話乖巧。想著王妃能養(yǎng)著討個喜歡,便給您帶來了?!?/br> 阮寧放下冊子點點頭,輕笑,“果真是個有心的,這狗也是稀奇,既然是溫馴的,我倒想起幾日后母后四十八歲壽誕,正愁要送什么東西過去,這便巧了,想必這小東西母后也能喜歡。” 李天元聞言,心內(nèi)一陣激動,只暫且按下,“既是送與王妃的,但憑您處置,能送到太后她老人家那兒,也是它的造化!” 兩人說話時,阮宛便在一旁坐著,她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放在李天元身上,聽過兩人對話,便知這是何人。又見他容貌端方,衣飾華麗,便暗暗垂下眼皮子,心中起了一絲漣漪。 李天元同阮寧說完話,也注意到一旁的阮宛,遲疑道:“這位是……” 阮寧瞧了一眼用帕子半遮住面龐的阮宛,心中發(fā)笑,聲音也帶了些輕快,“這是我五meimei,未出閣的姑娘,臉皮兒薄?!?/br> 李天元恍然點頭,“是在下唐突了。”只目光卻在她身上轉(zhuǎn)了兩個來回。 阮宛見他如此,便以為對她有意,臉上紅了紅。 其實李天元生性風流,然見個未出閣的大家姑娘并不容易,尋常見著,都要瞄上幾眼才罷休。 雖說府中阮寧主事,可他到底不好待太久,說完這些便告退下去了。 阮寧又看向阮宛,“好了罷,想我如何幫你?” 阮宛目光朝外探了探,匆匆道:“jiejie幫我勸勸爹爹,我便感激不盡了……天色不早了,這便告辭了!” 話畢,胡亂行了個禮便跑出去。 紅玉噓了一聲,“這是您不看重規(guī)矩什么的,若是擱旁人那兒,有她的苦頭可受!” “她哪兒還顧得上我呢?”阮寧意有所指一句,便起身來,“沒人了,咱們走吧,去瞧瞧那只哈巴狗兒?!?/br> …… 最近京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有糧草商人,有來投靠親戚的,不過沒人在意。 京城里每日來的鄉(xiāng)巴佬太多了,大多尋著見識見識的心思,生面孔生口音多的是,近日只是多了些,并不如何引人注意。 阮寧整日呆在王府里,自然是不知道這些變化的。 這些日子來,唯一重要的,大約就是太后的四十八歲壽辰了。 她坐上王府的馬車,懷里早抱好了預備獻上去的小哈巴狗。 它從眼珠子往下直到下巴都是黑的,一雙圓眼珠子黑得出奇,水盈盈的,配上一張下垂的倒三角嘴,模樣可憐得不行。其余的皮毛全是淺棕色,只一雙彎下的耳朵也是黑的。 它臉上皺成一團,額頭上,雙眼間,鼻子上,到處是深陷的紋路,這也是哈巴狗的一大特征,看著一副少年老成憂思過重的模樣。 這倒是極像了太后的,阮寧百無聊賴地想,這倆指不定還能合得來。 不過個把時辰,馬車便到了皇宮外,阮寧抱著哈巴狗下了馬車,輕車熟路地向著慈寧宮而去。 因不是整數(shù)的壽辰,便也沒大張聲勢地辦,只在慈寧宮中置下幾桌酒席,請了幾位家中得勢的大臣夫人,并后宮中一眾女眷,小小慶祝一場。 阮寧過去時,宮中女眷因為離得近,早在此處。 她捋了捋哈巴狗身上系好的大紅蝴蝶結,笑瞇瞇地將它遞給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然后躬身作禮,“恭祝母后萬福金安!” 太后細長的眼睛向那哈巴狗瞥了瞥,回到她身上,“起來罷?!?/br> 阮寧便去坐到預備好的位置上,同一旁女人說些閑話,等著壽宴開始。 …… 時間回到陸澤下了城墻那天晚上。 陸澤同孟參將換了陸鴻軍中服飾,將臉上涂黑了些,便御馬而行,到將近陸鴻軍中營地時才停下,偷偷潛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