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他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藥瓶交到她手里,她微微一笑,“謝謝您,我能拿回去擦嗎?” 她有一雙純凈溫暖如小動物一樣的眼睛,此刻這汪盈盈秋水正眼巴巴地望著他。忽然間,他感覺心坎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不是一個木訥的人,有些感覺他心里有數(shù),只是自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尋根究源想不出原委,百般思慮找不到理由。于是,他便自我寬慰的認為,都是一些錯覺而已。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時候有些事,很難樣樣說出因為所以來,僅僅因為不由自主,僅僅因為情不自禁。 他為什么要在火氣沖天的當口,強壓下怒氣?為什么要在危急關(guān)頭,拿自己的手臂去替她擋刀。因為他喜歡她,他喜歡眼前這個萍水相遇,有著甜暖輕靈笑容的姑娘。 一切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一抹不易令人察覺的笑意,緩緩的爬上了他的嘴角。他說:“可以。不是說累了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要出軍,你自己多注意,白日里沒事到鄭王營帳里去,他那里安全?!?/br> 言語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陸予騫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這么溫柔又體貼了呢? 不管他為何如此,她現(xiàn)在很累,不想琢磨他的心思。她“嗯”了一聲,然后同他告別離開。 她甫一轉(zhuǎn)出來,恰巧撞破正在探頭探腦往里瞧的鄭王殿下。乍一碰面,他關(guān)切地問:“怎么樣?沒吵起來吧?” 怎么回答他呢?為了避免會被鄭王殿下沒頭沒尾的追問。她說:“沒事。我要回營帳休息了,王爺,您回去嗎?” 鄭王殿下往里側(cè)伸了伸脖兒,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他在探望什么。只見他猶豫片刻,然后說:“行罷,我看老九也沒什么事,我也回去休息了。走,咱們一道?!?/br> 唐曄出兵未歸,今夜營帳里只有她一人?;厝サ穆飞纤胫?,要先打水洗漱,然后再往傷處擦藥。 …… 即便知道該早些休息,明日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但情竇初開的陸予騫,躺在床鋪上已翻來覆去折騰許久,仍是睡不著??赡苁莿倓偘l(fā)現(xiàn)這段感情存在的原因,她才離開一會兒,他竟忍不住想再見見她。 他是一個行動派,說行動便行動,況且見到她,他就足夠的理由應(yīng)付。 草叢中的蟲鳴伴隨著清涼的夜風清脆傳來,皓月當空星子閃爍。輕輕的吸一口氣,似有淡淡的野花香混合著青草味縈繞在鼻端,陸予騫已經(jīng)很久沒有此刻這般閑情逸致放松身心了。 他一面在腦子里盤算著糧草數(shù)量,思考著接下來的戰(zhàn)略,一面邁著輕緩的步子度到了唐曄營帳前。里面燈光綽綽,看來她還未睡,天賜良機,怎能錯過。 他掀開帳簾,一眼看穿的帳篷內(nèi)空無一人,剛想轉(zhuǎn)身出去找她,便聽到屏風后面有動靜。 他尋聲走過去,屏風后面有衣架,銅盆,木桶,以及側(cè)身對著他手拿巾帕小心翼翼的撩起上衣擦拭身子的女人。雪白細膩的皮膚,渾圓挺拔的兩座高峰,盈盈一捻的柳腰。陸予騫倒抽一口冷氣,面對幾十萬敵軍殺伐決斷的丞王殿下,在這一刻腦子停工了! 先是他沐浴時她躲在衣架下被他抓了個先行,眼下他又看到了這副不堪入目的畫面。他倆這算不算兩不相欠,扯平了呢? 陸予騫一頭懊悔一頭倉惶的退出了唐曄營帳,對,是倉惶!別看他戰(zhàn)場上意氣風發(fā)縱橫千里,只身面對強敵眉頭都不皺一下,但是,突然一下子看到這幅女人側(cè)露的香艷畫面,他還真有點不知所措。 作為一個男人說起來挺掃臉的,活到現(xiàn)在近二十年了,他從來沒見過任何女人的身體。別誤會,絕對不是他身體或者喜好有問題,而是種種原因造成他無暇兒女情長。 猝不及防看到了如此香艷的畫面,一時間他竟不好意思再面對她。回想剛剛眼前的畫面,酥胸柳腰,蠻賞心悅目的,他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 ☆、飛醋 第二日天未亮,陸予騫又率兵出營去支援唐曄他們了,又過了一日到了下半晌,大軍浩浩蕩蕩的回營了。據(jù)說此次昱軍大勝,益州城攻下來不說,昱軍趁勝追擊,把齊軍打的屁股尿流,大齊國君休書請求和平解決戰(zhàn)事問題。 當風塵仆仆的唐曄滿臉倦怠的出現(xiàn)在言語面前時,她正雙手托腮愕著兩眼發(fā)呆。兩人甫一見面,唐曄揚唇笑了,言語回以他微笑。 幫他倒了一杯溫水,看著他一飲而盡后,她說:“我去給你打水洗漱?!闭f著便打算轉(zhuǎn)身往外走。 唐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暖意融融的笑著對她搖搖頭,“別忙,我現(xiàn)在不想洗漱,只想躺一會兒。” 言語抬手蹭了蹭鼻尖,十分委婉地說:“可我覺得你更應(yīng)該洗洗?!?/br> 唐曄無所謂地笑笑,“不太好聞,是吧?” 言語聳聳肩,笑的溫婉含蓄,“有點?!?/br> 他身上有連續(xù)幾日疆場奔留下來的氣味,那味道直沖人的鼻端一股氣到達腦頂,如果站不穩(wěn)準能被熏趴下。他鎧甲上滿是已經(jīng)凝結(jié)了的黑紅色血跡,手臂的衣袖上有汗?jié)n風干后大圈套小圈的白色堿圈,衣袖都如此,后背怎樣根本不用看,想想便知道。 “那你幫我準備洗澡水,我先躺下休息休息?!碧茣纤砷_她的手腕,自行脫下鎧甲,不管不顧的倒在了床榻上。 言語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了營帳。她找到伙頭兵所在的地方,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她也不太好意思讓別人幫忙。 于是便自己提水,一桶提不動,她就半桶半桶的提。她不會點火,只能請人幫她點火,她守著灶臺添柴燒火,看著鍋里的一點點的升溫冒熱水。 往營帳內(nèi)提熱水時,她怕桶里水多一搖晃溢出來燙著腳,便小半桶小半桶的往回提。她提第一桶回去時,唐曄已經(jīng)睡得鼾聲如雷。 她提第三桶回去時,走到營帳門口碰到了恰巧從里面出來的陸予騫。兩人這么猝然相遇,她一個不留神差點把熱水灑到他身上,幸好他反應(yīng)敏捷躲的快。他躲開后,抬頭問了她一句,“怎么這么不小心,燙到?jīng)]有?”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長舒一口氣,“我沒事。謝天謝地,沒燙到您就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有人從帳內(nèi)出來?!?/br> 他沒被燙到就好,這句話他愛聽。他揚著嘴角,笑得春光明媚,他問:“你這個時辰,你燒熱水做什么?” 她說:“幫唐將軍燒的。他要沐浴?!?/br> 明媚的春光黯淡了幾分,“他要沐浴,你給他提水,閑著他做什么?” 她說:“連日作戰(zhàn)他身體疲累,我閑來無事,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明媚的春光轉(zhuǎn)變?yōu)榕D月飛雪,什么叫都是應(yīng)該做的。他委屈,生氣,想發(fā)脾氣。他語氣不悅地說:“我也連日作戰(zhàn)身體疲累,我身上還帶著為你受的傷。怎么不見你主動獻殷勤,為我燒水沐浴啊?” 今日上午他又不在營內(nèi),她又不清楚他什么時候回來,難道就因為一時沒積極的去報恩,而是幫唐曄燒洗澡水,他就生氣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也太小氣吧唧,斤斤計較了吧! 她不想再同他起爭執(zhí),眼神探究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解釋道:“我不知道您何時回來,一時伺候不周,是我的失職??商茖④姶_實該洗洗了,我為他提完熱水,您有何吩咐,我再去做。您看,這樣行嗎?” 行嗎?不行!他皺著眉頭,目光驕橫地看著她,“你懂不懂得做事要分清主次?” 在言語來看,他純粹是飽食終日來找她茬,又想同她吵架了。她說:“是我錯了。王爺,有何吩咐,我現(xiàn)在去做?!?/br> 她這是什么態(tài)度,搞得他像是無理取鬧一樣。 昨日他走得早,沒來見她一面,今日回營草草洗漱后,他便巴巴地跑來看她。結(jié)果看到的卻是在忙著為另一個男人提洗澡水的她,他的心上人伺候另一個男人,他不樂意,難道還不能抗議? 再說他也是心疼她一桶一桶的提熱水,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碰到,燙傷怎么辦?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不想再搭理她。 他沒好氣地說:“我沒事,您繼續(xù)?!闭f罷,不等她回應(yīng),便調(diào)頭離開了。 等言語想要再看時,他已經(jīng)走遠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一抹黑色背影,她想起了那天鄭王口中的陸予騫。 他光芒萬丈的背后,是以身犯險傷痕累累的疼痛;他榮華富貴的表象下,是與眾將士同吃同住的cao勞。她的視線從他的右胳膊,落到了他的左手上。唉,她又惹她孩子氣的救命恩人生氣了。 以前她覺得自己為人隨和,人緣蠻好的,遇到陸予騫后,她才知道原來她這么討人厭。 言語把桶里還沒灑出來的水倒進浴桶里,又回去提水時,正巧有一名小兵正在眉飛色舞繪聲繪 色的給伙頭兵們講述丞王殿下的謀略勇猛。 這位小兵從出兵那日便一直跟在陸予騫身邊,因此作為一個親歷者,他說話時看起來格外底氣十足且頗為自豪的樣子。 言語停下手里的活,站在一旁安靜的聽著,隨著小兵的講述,再配合著她親眼見過的陸予騫浴血殺敵的樣子。她開始漸漸相信當初那位給她送飯的小兵說過的話,她不得不承認,即使陸予騫沒有皇子的身份,以他的智勇雙全也足以令人仰視和敬佩。 她沒有聽完小兵繪聲繪色的演講,休息了一會兒后,繼續(xù)干活。先前那位幫她點火的伙頭兵,此刻已忙完手里的活,他見言語正在舀熱水,便主動提出幫她一塊往營帳里提。言語沒有客氣,她感激接受。 很久很久以后,言語才知道,原來是陸予騫命令伙頭兵幫她的。唉,真的是一言難述?。?/br> 至于洗澡水,她準備好后喊唐曄起來沐浴,哪成想他竟像睡死過去一般,任她山呼海嘯,完全沒有一絲反應(yīng)。 …… 唐曄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又一個夜幕降臨,才幽幽轉(zhuǎn)醒。醒來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言語不在營帳里,他暈頭轉(zhuǎn)向的掀開帳簾看了看,天剛擦黑,又轉(zhuǎn)身往屏風后面走。估摸著言語的洗澡水應(yīng)該燒好了,心想,有個女人在身邊的日子過的就是不一樣。 浴桶里確實有洗澡水,不過是涼的,他心里感動又愧疚。 水的溫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準備洗澡水的人是誰。他舒舒服服洗了個涼水澡,換上干凈的衣裳,神清氣爽地走出了營帳。仰頭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夜幕剛剛降臨,幽藍幽藍的天空中點綴著無數(shù)的小星星。唐曄仰頭看天,忽然間他覺得那些星星像是在對他眨著笑眼一樣,就像言語,這個念頭生出的瞬間,他搖頭笑了。 唐曄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覺得生活是如此的舒心輕松了。這一役他們打的酣暢淋漓大快人心,后續(xù)事情處理完,稍事整頓后就該班師回朝了。到時言語也跟著他們回去,如今他無事一身輕,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可以用來陪她,如果她愿意,回去后他就給她一個家。 唐曄跟高茁不一樣,他是沉穩(wěn)內(nèi)斂的性子,很少出現(xiàn)大喜大悲的情緒,更不用說自己一人仰頭對著天空傻樂了。不遠處高茁看到唐曄一個人傻樂的樣子,他覺得今兒可能要有不尋常的事發(fā)生。 “三水,唐曄在京都有相好的姑娘?”高茁一臉匪夷所思地問汪海洋。 汪海洋搖搖頭,“沒聽說?。¢L興候家法嚴,唐曄平日里不是跟咱們在一塊就是在府里,應(yīng)該沒機會接觸姑娘吧?難道是跟府里的丫頭看對眼了?” 高茁嗤之以鼻,“拉倒吧!也就是你見到王爺府里的小丫頭挪不開眼,唐曄唐唐長興候世子能跟你一個水平?” 夏日白天酷熱,夜里山風涼爽正是納涼消暑的好時候。眼下又是要開飯的時辰,修養(yǎng)了一天一夜的士兵們借著柔亮的月色,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扯皮閑聊,時不時的爆發(fā)出一陣陣哄笑聲,往日堅冷如鐵的軍營此刻看起來人間煙火氣十足。 高茁和汪海洋談?wù)撍拈g隙,唐曄也注意到了他們。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應(yīng)該就是唐曄眼下的樣子,他的笑容雖不那么張揚,但任誰也看得出他心情愉悅。他跟他們倆打招呼,說了幾句話后因心情記掛著言語,隨口問了一句,“看到言語了嗎?” 汪海洋沒見過言語不認識,他一臉茫然的隨著唐曄的視線一同看向高茁。 高茁鄙夷地瞅瞅唐曄又看看汪海洋,“你們倆干嘛這樣看我,看我長得俊??!別說,我還真知道那小子在哪兒?!?/br> “在哪兒?”唐曄問。 高茁覺得唐曄很是反常,像急著見他家小媳婦兒似得。想知道在哪兒四處找找不就得了,瞧他那副心急又強忍的樣子,他越這樣高茁越不想立馬告訴他。 高茁覺得言語是女人的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一副賴皮樣,“你求求我,許我個好處我就告訴你?!?/br> 就好像自己心愛的玩具不容許他人沾染的小孩子一樣,此時言語對于唐曄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倒不是擔心自己失態(tài)讓高茁看出什么,就是不想在軍營里讓其他人知道言語是女的,讓那些如饑似渴的家伙們肖想她。 唐曄換了副閑閑淡淡的樣子,“不說算了,我找她是想問問這兩日都做什么了,營帳內(nèi)弄的那么臟亂?!贝蠹叶贾捞茣鲜莻€愛干凈的人。 高茁做出一副“哦,原來是這樣??!”的不相信諷刺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騫騫現(xiàn)在有小脾氣,是因為他情竇初開,還不太懂得怎么跟女生相處。尤其是對他完全沒意思的女生。小脾氣只發(fā)這一次,馬上就改了。他是最善于察言觀色,調(diào)整策略的好將領(lǐng)嘛。 ☆、禍水 “三水,你去看看菜好了沒,做個菜怎么這么慢啊,大家伙兒都餓了!”鄭王殿下風風火火從陸予騫營帳里走出來,朝他們這邊高呼道。 連續(xù)幾個月作戰(zhàn)將士們時時刻刻神經(jīng)緊繃,身體長期處于疲憊狀態(tài)。如今終于打了一個暢快淋漓的勝戰(zhàn),兩國也已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初步擬定了一系列和平協(xié)議,近幾年不會再大興戰(zhàn)事,大家都可以回去過幾年安穩(wěn)日子。因此每個人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熱心腸體恤下屬的鄭王殿下提議給大家伙兒搞個慶功酒會。他辛苦一回做個總管,喝什么酒,備什么菜都由他一手cao辦。這么好的天兒,這么亮的月色,大家一起喝酒聊天暢談人生是一件多么愜意的事兒?。?/br> 剛才他是親自去請陸予騫這尊大佛了,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惹到丞王殿下了。方才他進他營帳時,他正在七竅生煙中。 汪海洋收到鄭王殿下的命令剛要拔腿就逃,結(jié)果被高茁一把抓住了后衣領(lǐng)。 大家都知道鄭王這人沒架子,也都敢跟他說句笑話,高茁笑嘻嘻地對鄭王說:“王爺,卑職替唐曄求個賞,您派他去,他樂意。” 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唐曄和高茁,唐曄莫名其妙,鄭王詫異,陸予騫面無表情等答案,高茁一副就我知道原因你們都不知道的欠揍樣兒。汪海洋心想就這么個跑腿的活還是個賞?還得求?打仗把腦子打傻了吧! 火候差不多了,高茁賣關(guān)子也賣夠了。他說:“剛唐曄找言語那小子,卑職恰好見到他在伙房幫忙,心想這活可不就唐曄最合適嗎!” 陸予騫聽后神色平靜;汪海洋一聽心想:嘁,虛張聲勢;唐曄一聽面色淡然,心里卻咒罵了一聲高茁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鄭王聽到后笑說:“哦,對,小語在做飯呢,唐曄你去吧!跟他說一聲給我做道苦瓜?!?/br> “王爺,我也點個菜,成嗎?”高茁笑問。 鄭王道:“這怎么不成??!想吃什么盡管說,這里沒有的,回去后本王請你們?nèi)ヌ┦⒕茦牵蹅兣R來前去了一個高昌廚子,羊rou烤的那叫一絕?!?/br> 高茁毫不客氣,“成,那卑職就先要個小蔥拌豆腐,回去后再跟著王爺您去吃羊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