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大樓。中岡已經(jīng)看好了，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廳。中岡問女孩想喝什么，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只點了一杯拿鐵。中岡要了杯混合咖啡，然后和她一起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這么突然，真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嚇到了?。俊敝袑f。

    “有點兒，因為，那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雙手捧著拿鐵，說。

    她的名字叫西村彌生，是甘粕謙人的jiejie萌繪的高中同學，兩人還一起參加了舞蹈部。

    “我是聽舞蹈部部長鈴木由里小姐提到您的。您二位現(xiàn)在還會偶爾見面吧？”

    “您也去過由里那兒了？”西村彌生眨了眨大大的眼睛。

    “去過了。怎么？”

    “沒什么，只不過，我們倆在短信上聊過，她沒和我提這件事……”

    哦，中岡點點頭。

    “是我請她不要告訴您的。因為要是心中有了預先判斷，其實并不太方便?！?/br>
    “這樣啊?！?/br>
    “因為，如果您事先知道我會問什么問題，就會做好準備。所以，請不要責怪鈴木小姐。”

    “不會的啦。”西村彌生笑著搖頭，“那么，您要問什么呢？”

    在電話中，中岡只說自己要問一些她在高中舞蹈部時代的事情。

    中岡喝了口咖啡，坐直身子，望著對方。

    “您在舞蹈部時，同期學員中有個叫甘粕萌繪的人，您還記得嗎？”

    西村彌生的睫毛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把正要送到嘴邊的咖啡放回桌上，表情也僵硬起來。“我當然記得……”

    對不起，中岡致歉道。

    “或許您并不想回憶起這些。不過，這都是為了調(diào)查某起事件。您也許會覺得難過，但還是請您協(xié)助警方。鈴木小姐說，和甘粕萌繪小姐關系最好的就是西村小姐了。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但我們倆的確很親密?！?/br>
    “但是，您似乎并不知道甘粕萌繪小姐自殺的動機。”

    “是的，所以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我簡直難以置信……”

    “也沒有要自殺的跡象嗎？”

    “沒有。因為，她一直都在為下一次大賽而努力，每天都和我互相加油鼓勁?！?/br>
    “您見過甘粕萌繪小姐的父親嗎？”

    提到朋友的父親似乎讓西村彌生有些意外，她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子。

    “只見過一次。在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叫住過我……”

    “你們談了些什么？”

    “當然都是關于萌繪的。他問了我很多萌繪的事情，問她在舞蹈部是怎么樣的?！?/br>
    “你們談了多久？一個小時？”

    “應該沒那么長時間，因為我們是站著聊的。最多十五分鐘吧?！?/br>
    “您知道甘粕萌繪小姐的父親開了個博客嗎？”

    “啊……是的，”她的表情更加僵硬，“有人告訴了我，我去看過?！?/br>
    “您看過之后有什么感受？”

    “這……”

    “您盡管實話實說好了，沒關系的。您說的話，我不會告訴任何人?！?/br>
    “和您說倒也沒什么。嗯……首先是覺得可憐。對于我們，去世的是朋友，可是對于一個父親，去世的是女兒和妻子，連兒子也成了那樣，實在是沒辦法忍受的事。”西村彌生低著頭，聲如蚊鳴。

    “還有嗎？”

    “別的……嗯，”她似乎在斟酌著用詞，“我想，或許萌繪還有許多事情，是我們所不知道的。那上面寫的一些情節(jié)，我從來沒聽她說過……”

    “關于這一點，能不能請您詳細說一下？因為博客上寫的所有情節(jié)，應該都是甘粕先生從和萌繪小姐親近的人口中聽來的。可是，當時和她關系最親密的你卻并不了解這些，這是怎么回事呢？”

    “大概是聽除我之外的某個人說的吧。只是……”她說著，抬眼看著中岡。

    “怎么了？”

    “不，沒什么?！蔽鞔鍙浬鷵u搖頭，又垂下了眼簾。

    “您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說話說一半可是不行的哦?！敝袑陌腴_玩笑地說。

    西村彌生遲疑地抬起頭。

    “我真的可以實話實說嗎？”

    “請講，請講，這正是我所希望的?！?/br>
    她做了個深呼吸，似乎想借此堅定自己的信念。接著，便開口道：“我覺得，那個博客很奇怪?！?/br>
    “奇怪？怪在哪里？”

    “看的時候，總覺得不對勁，什么地方似乎走了樣。現(xiàn)在想來，那里面描寫的萌繪，和我認識的她完全不同，簡直像在看另一個人的故事?！?/br>
    “具體一點呢？”

    “我認識的萌繪活潑開朗，說句對不住她的話，甚至有點不聽管束。”

    “不聽管束？”

    “是的。聽說她在念初中的時候是個頑劣的不良少女呢。經(jīng)常被收容教育，還抽煙。不過，受一名街頭藝人的影響，她開始跳舞，高中也加入了舞蹈部，因此就稍微收斂了一點。這是她自己告訴我的?！?/br>
    “原來如此。的確，聽您一說，和博客里描寫的萌繪小姐的形象完全不同啊?！?/br>
    “對吧？您不覺得嗎，那里面寫的萌繪乖巧溫順，是個清秀的姑娘。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蔽鞔鍙浬f到這里，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看著中岡，道，“警官先生，您對由里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嗎？”

    “是的。”

    “她是怎么說的？”

    “您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

    “因為，我曾經(jīng)和由里兩人談過這個博客，當時，她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似乎是這樣呢?！敝袑c頭道，“鈴木由里小姐是這么說的：雖然不清楚事實是什么，但她認為，那個博客是在撒謊?！?/br>
    讓中岡開始產(chǎn)生懷疑的，是川上誠也的證詞。川上是甘粕才生博客中的出場人物之一，據(jù)說，他在足球俱樂部里和甘粕謙人最要好。

    雖然并不覺得失去記憶的謙人會聯(lián)系過去的足球伙伴，不過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中岡還是去見了見川上。

    如今的川上正在都內(nèi)念大學。中岡查到了他的住處，登門拜訪。起居室里的川上身材并不魁梧，反而給人一種瘦弱的印象。中岡提到這一點時，川上苦笑道：“直到上初中之前我還是很高大的，所以才會被選去當守門員。不過從那以后，個子就再也不長了……”

    川上說，初中上到一半的時候，他就不再踢足球了。

    中岡問起他和甘粕謙人的關系，川上馬上承認他們倆關系很好。

    “我真的很想去探望他?？墒乔蜿牻叹氄f，現(xiàn)在最好還是不要去，因為醫(yī)院似乎是謝絕會面的。不過后來我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他的家人來和教練談過，說最好還是別讓小孩子去探病，因為小孩子看到甘粕君成了植物人，也許會受到很大的打擊。這好像是他的父親說的?！?/br>
    “您說的是甘粕才生嗎？”

    “是的。”

    “結(jié)果，事件發(fā)生之后，您一次都沒再見過謙人君？”

    “是的。”

    “也沒聯(lián)系過？”

    “沒有。別說聯(lián)系了，之后謙人怎么樣了，我是一點兒都不知道。警官先生，您知道嗎？”川上反過來問中岡。

    “您看過甘粕的博客嗎？”

    “博客？那是什么？”

    中岡用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打開甘粕才生的博客，給川上看。川上誠也嚴肅地讀著，中途似乎好幾次若有所思。中岡問他怎么了，川上說，覺得有點怪怪的。

    “我的確見過謙人的父親。在練習結(jié)束后回家的路上，他把我給叫住了，問我謙人的事情。不過，只有那一回，時間也不像博客上寫的那么長。說實在的，也沒聊什么要緊的?！?/br>
    “那么，和甘粕先生談了很長時間的，會不會是除你之外的另一個人？”

    “大概吧。不過，這些事情，從別的隊員那里應該聽不到啊?！?/br>
    “那就怪了。”

    “而且，”川上撅起嘴，不滿意地指了指屏幕上的某處，“這上面還說，這些事都是謙人做過的，謙人說過的，可是我從謙人那里聽到的故事卻完全不一樣啊。”

    “您聽到的是什么樣的？”

    “從我聽到的事情，感覺他家的家庭成員之間，似乎關系并不怎么好，比較各人顧各人，比較冷淡?！?/br>
    “冷淡？怎么冷淡呢？”

    “他父母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冷淡，他父親有情人，都不怎么回家，母親雖然心里明白，卻死要面子，一心想要維持‘天才電影導演之妻’的地位，反正，在孩子長大成人之前，都不會離婚的?！?/br>
    “這……可完全不同啊。”

    “關于他jiejie，和我聽到的也完全不同。jiejie和謙人關系很好，可是卻很討厭父親。謙人也對父親抱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

    “哎呀，可是……”中岡cao作著電腦，“您看看這一段，上面寫著，謙人君很敬重甘粕先生，甚至崇拜他?！?/br>
    川上把屏幕上的文字瀏覽了一遍，大搖其頭。

    “不，不是這樣的吧。”

    “您不以為然？”

    “嗯。他說過，自己完全沒看過老爹拍的電影。我也從沒聽他提過以后要吃電影飯之類的事?！贝ㄉ险f得十分肯定。

    中岡迷茫了，那么，甘粕才生的博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川上的話中，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謙人的jiejie萌繪討厭父親這件事。因此，他才會嘗試接觸在高中舞蹈部和她同期的那些人。

    “我知道得很清楚，萌繪討厭父親?！蔽鞔鍙浬踔Х缺?，說，“她說，他從來都不知道愛是怎么回事，只看重自己的人生，對別人漠不關心，連妻子和孩子，他都只當做自己的所有物而已?！?/br>
    “所有物？怎么說？”

    “不知道該說是裝點呢，還是襯托呢，總之，是提升身為電影導演的甘粕才生形象的東西。小時候，他讓萌繪穿些稀奇古怪的衣服。萌繪超級討厭那些衣服，可是不穿的話就會被罵。而且他還逼萌繪，萬一有人問她為什么那么穿，她一定要說因為自己喜歡。萌繪說，他大概是想讓別人看到，天才導演的血統(tǒng)也被孩子們繼承下去了吧?！?/br>
    中岡嗯了一聲，這和博客里寫的完全不一樣啊。

    西村彌生還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