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的卻是徐驥?！案赣H，你回來了?！彼蛐旃鈫⑿辛硕Y，抬眼去看。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人。年輕的那個他倒是有幾分印象，

    再細(xì)細(xì)一看。這不就是皇太子嗎？！

    當(dāng)下趕緊行禮，“草民徐驥，見過太子?！?/br>
    朱常溆點點頭，兩只眼睛微微瞇起，盯著父親不放。

    徐驥抬頭，這位是太子，那另一位……穿著打扮倒是像個富戶，不過身上帶著尋常人沒有的威儀。他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又不敢確定，拼命向徐光啟使眼色，希望父親給自己一個明白。

    徐光啟沒心思應(yīng)付他，只問：“你弟弟如何了？可有退了燒？”邊說邊脫了外袍，“你娘是不是在后院？讓人叫她出來見客?！?/br>
    徐驥看了看朱翊鈞，有幾分躊躇，“父親，這不大好吧。”見太子倒是無妨，人家是手足，可不還有外男在嗎，怎么好叫娘出來。

    徐光啟這才意識到自己沒給兒子作介紹。他虎著臉，“看見圣上也不知禮數(shù)，真是平日里沒教好了你！”

    朱翊鈞趕忙擺手，“無事無事，都是自家人?！奔幢闩畠撼思?，那也還是自己的嫡親女兒，這孩子……雖與自己沒有血脈之緣，但也是名義上的外孫不是。

    “草民見過圣上?！毙祗K趕緊下跪施了大禮，心里大叫不好。他這是怠慢了天子，往后殿試會不會叫天子記在心上？壞了壞了，統(tǒng)共也就見了這么一面，以后記起來的一定就是今日的事。

    完了。兩個大大的字飄在徐驥的心頭。

    還沒等下人進去叫人，朱軒媖就先按捺不住了差人過來問徐光啟有沒有到家里頭。

    徐光啟道一聲“就來”，領(lǐng)著朱翊鈞和朱常溆往后面去。

    朱軒媖聽見腳步聲，抱著兒子從里頭出來，嘴上抱怨著，“怎得這般晚？駿兒都哭得嗓子啞了?！碧ь^一見，眼淚飛快地浸濕了眼眶，“父皇、二皇弟?！彼s緊抽出手來擦了眼淚，“你們怎得來了。”

    “來看看你?！敝祚粹x走過去，替她拂了拂沾到唇邊的發(fā)絲，“我的媖兒好似長高了些?！背黾薜臅r候才十四歲罷了。

    徐光啟走過去，熟練地從她懷里接過徐駿，抱到一旁哄著，“爹的小駿兒，哭的什么呀？爹回來啦，高不高興？咱們不哭啦，不哭啦，好不好？”他牽起兒子的小手，向朱翊鈞他們揮了揮，“那是你外祖父，還有你二舅舅。咱們同他們問個好，好不好呀？”

    徐駿長長的眼睫毛上沾著一顆顆小小的淚珠，好似點綴了璀璨無比的星光。他看了看父親，再看看朝自己微笑著的陌生人，有些怕生地?fù)ё「赣H的脖子，啞著聲音道：“外祖父好，二舅舅好?！?/br>
    奶聲奶氣的，聽起來又柔又軟，舒服極了。

    朱翊鈞走過去，拍拍手，“讓外祖父抱抱，成不成？”

    徐駿害羞地更往父親的懷里縮，卻堅定地?fù)u搖頭，“不好?！?/br>
    朱翊鈞第一次吃癟，就是在這外孫身上了。他也沒惱，“不好就不好?！迸ゎ^去瞪了笑個不停的一雙兒女。

    有什么好笑的！就是天子，也不會樣樣順心的好不好！

    不聽話，一個兩個都不聽話！

    真是氣死自己了！

    徐光啟探了探兒子的額頭，還是有些熱度，又將手伸進他的衣服里去，摸得一手粘膩，不由松了一口氣?！鞍l(fā)汗了就好，沒事?！庇妙~頭去碰了碰兒子，“我們的小駿兒身子可好了，是不是？”

    徐駿被父親的胡子扎得有些癢癢，咯咯笑著，“是，駿兒身子最好了?！庇逐ぶ赣H，“爹同駿兒一起玩。”

    “媖兒你陪著客人說說話，我?guī)еE兒去花園里?！庇袀€孩子在一旁鬧騰，大人們反倒不好說話，“駿兒想玩什么呀？昨兒爹給你做的小木馬還歡喜不歡喜。”

    “歡喜！”徐駿的眼睛亮亮的，“駿兒今日還要玩那個?！?/br>
    “好，就玩那個?！毙旃鈫⑦吅逯呑哌h了。

    朱軒媖收回目光，將父兄迎進屋子里去，“外頭風(fēng)大呢?！庇址愿老氯巳ブ匦轮罅撕盟?，取了好茶，讓人沏了拿來。又想起家中沒有好的茶點，自梳妝臺的抽屜里數(shù)出二十個錢來，叫了個小廝出門去買茶點。

    朱軒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父兄道歉，“家里頭而今不常備著這些，父皇同弟弟別覺得我怠慢了?！?/br>
    “沒有，沒有?！敝祚粹x只覺得自己都要哭出來了。以前叫孝端皇后捧在掌心里寵著的小囡囡，出嫁時自己給了她十里紅妝，現(xiàn)在卻過著這般苦日子。

    朱翊鈞抬起頭，讓涌出來的眼淚倒灌回去。都是祖宗留下的爛攤子，也是自己想不出旁的法子來，卻是苦了他的孩子。

    不知京里這個，還有遼東的那一個。全是他無能所致。

    方才徐駿的白嫩模樣，叫朱翊鈞想起了宮里方出生的朱軒媁。也是一般的白嫩、可愛，純潔無逅。只盼著媁兒日后莫要同她的手足一般才是。

    朱翊鈞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改變自己的性子，務(wù)必要做的更好才是。

    “父皇同弟弟今日是特地過來的？”朱軒媖親自給他倆倒了茶，有些好奇他們的來意。

    朱常溆擺手，“我是在義學(xué)館與叔父聊天的時候遇上父皇的?！彼表艘谎壑祚粹x，從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父皇說是出宮體察民情的?！?/br>
    體察民情這四個字咬得尤其重。

    朱翊鈞打了個機靈，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旃鈫е祢E離開了，不然自己還能多看看。

    朱軒媖用疑問的眼光望著父親，“父皇怎得突然想起要出宮來看民情？治兒不是最近常常出宮，問他一聲就是了?！?/br>
    “別提了，治兒的性子你還不知道。”提起這個弟弟，朱常溆就沒好話，“不是個靠譜的。讓他玩樂倒是一等一的好，讓他做正經(jīng)事，那可不行?！?/br>
    朱軒媖輕笑，“哪里就有向你說的這樣，若真沒個正形，叔父哪里會叫他去幫忙。”

    朱常溆心里得意，那是因為他推舉的人。面上卻還心虛著，“不過是叔父見他且算是可造之材，所以才將這個猴兒帶在身邊調(diào)|教。”

    朱軒媖輕輕一笑，起身自下人手里將裝了盤的茶點接過來擺好。她發(fā)現(xiàn)朱翊鈞的目光一直都朝外頭飄，是徐光啟方才離開的方向，不由好奇道：“父皇可是想去看看駿兒？”

    朱翊鈞胡亂地點頭，又被兒子狐疑的目光盯得背上起毛，飛快地?fù)u頭反駁，“沒有。”

    朱常溆瞇著眼，不斷地打量著父親奇怪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該不會……自己誤會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太丟人了。

    朱常溆不甚自在地輕咳一聲，“難得出來見你一趟，也是頭一回見小侄子，不妨我們都去花園里頭吧？”說罷，朝朱軒媖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