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寢宮里。 淺瑜洗漱落座,照例問了下將軍府的情況,若按照贏準的計劃,算一算這些天那人應該放出消息了。 景清一早得了吩咐,眼神有些游移,聽到問話斂眉附身,“府里無事?!?/br> 景清說這話時手攥的極緊,聲音不大流暢。 淺瑜端著瓷碗的手一頓,看向景清,即便她刻意掩飾,淺瑜還是看出了端倪,放下手里的瓷碗,淺瑜蹙眉起身,“備車,我要出宮?!?/br> 贏準剛到門前便聽到這一句,進門將人攔下,“寶兒用完飯再出宮?!?/br> 淺瑜知道這會娘一定收到了北邊的消息,心里一急,“我現(xiàn)在就要回去?!?/br> 贏準將人打橫抱起,落座桌前,今日他事物繁重,不大放心她獨自回府,還想與她商量片刻,只見她眼眸通紅,猶豫半晌無奈妥協(xié),“好好好,一會便出宮回府,這會兒便讓人準備馬車,寶兒將粥喝完,我親自送你出宮?!?/br> 贏準到底不慌不忙的喂淺瑜用了早膳,見她神情緊繃恐她擔憂,一邊給她擦手一邊道:“岳母無事,寶兒放心?!?/br> 淺瑜抽回手起身,語氣里含了幾分怒意,“上一世娘聽聞消息嘔極心血,這會兒怎會沒事?!?/br> 提到上一世贏準便沒再說話,擔心她又想起不好的記憶,贏準沉穩(wěn)的為淺瑜穿上斗篷,囑咐了許久將人送出宮仍舊不舍回宮。 看著馬車離開,贏準眉頭始終未松,低聲吩咐一聲,隱在一側的衛(wèi)沉飛身跟去。 贏準說的沒錯,淺瑜見到了娘親才知道自己擔心是多余的,上一世娘親聽聞爹爹戰(zhàn)死沙場時嘔血昏厥,這一世卻只是面色有些不好。 當李氏拉著女兒進了門,隨著門被關上面上原本那一點萎靡的氣息也不見了,轉身對著女兒眨了眨眼睛。 淺瑜一怔,娘竟然知道。 李氏聲音放低,“汝陽還不知道此事,大夫過來看過說她胎相不穩(wěn),娘便沒告訴她,改日娘會與她說,寶兒在宮中照顧好自己?!?/br> 淺瑜心徹底松了下來,李氏握住女兒的手,溫柔一笑,“寶兒如此風風火火娘倒是從沒見過。今日這般,想來那宮中盛傳你恃寵而驕的消息也不離七八。” 淺瑜面色微紅,靠近娘親的懷里,將提在心口的氣輕輕吐出,李氏拍了拍女兒的后背,“娘今日才真的放下心來,皇上寵著你,由著你,不肯讓你憂心,一早就差人秘密告知,寶兒如今有了身孕要以孩子為主切不可再如此冒失讓人拿了錯處?!?/br> 淺瑜默不作聲,想起自己出宮時,贏準站在宮門口看著她的模樣,自己臨出宮前還在埋怨他,如此想來,他定然覺得自己不信任他了,摸了摸肚子,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剛剛宮門前還有旁人她怎么能對他使氣。 心里懷著愧疚,淺瑜在李氏這里坐的也越發(fā)不安生,與娘說了些話便重新上了馬車。 上馬車時,淺瑜已經沒了來時的慌亂。 街市本應嘈嘈雜雜人來人往如今卻極為靜謐,馬車不快不慢的向宮中駛去。淺瑜坐在車里聽不到外面的響動,心里狐疑,剛想挑簾去看,馬車突然停住,一聲落地后馬車開始掉轉方向。 淺瑜察覺有異握緊手里的帕子,隨后耳畔逐漸響起兵器碰撞的鏘鏘聲,那令人惶恐的聲音越發(fā)遠離時,馬車突然被挑開,藥粉揮灑,淺瑜來不及看清來人便陷入暈厥。 衛(wèi)沉與一眾暗衛(wèi)自車夫被殺便現(xiàn)身阻攔,與馬車旁的侍衛(wèi)一同與突然出現(xiàn)的白衣人交手,衛(wèi)沉功夫不弱,暗衛(wèi)向來訓練有素,那些白衣人不是對手,但隨著一人出現(xiàn)情況急轉而下。 那人躍空而來似潛伏周圍許久,衛(wèi)沉猝不及防手臂被那劍割傷,長劍破空,數(shù)十招后衛(wèi)沉冷汗陣陣,提不起內力。 來人左手執(zhí)劍,招招對著衛(wèi)沉命門,衛(wèi)沉見皇后的馬車被挑開,心下一急,不妨之下胸口一痛,那人眼眸一瞇,果決一劍刺入,而后毫不戀戰(zhàn)踏地而起隨著一眾白衣人消失在街巷。 衛(wèi)沉忍著胸口的疼痛,劍撐在地上,猛吐一口鮮血,對著匆匆趕來的宮衛(wèi)道:“速去稟告皇上?!?/br> 白衣人自屬下手中接過陷入昏睡的淺瑜,抱上另一輛馬車,□□阻隔看不清神色,修長的手在淺瑜面頰游移。 平日見她她總是冷冷清清,自上次一見她是否對他生了厭?手指覆上她的小腹,他心口疼痛,這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兵行險招不惜暴露自己,聽到她有孕后心底的嫉妒似乎到了極點,陸照棠贏準是害死她父兄的人,以她的性子恐怕難再原諒,剩下的只是想辦法讓她徹底對于贏準心死。 白衣人將人一路抱進郊外一處內宅,將人放在床上回身之際便看到腰間挎著長刀同樣遮掩面目的一人,眼眸一垂,白衣人低聲道:“舅舅?!?/br> 來人身穿勁裝身量高大挺拔,黑色圍帽下眼睛嗔的老大,周身帶著怒火,聲音沙啞,“你可知贏準一旦發(fā)現(xiàn)我們十幾年來的籌謀將頃刻化為烏有?” 白衣人轉身重新看向床榻上的人,聲音淡淡,“不會發(fā)現(xiàn),舅舅無需擔心?!?/br> 來人濃眉重墨的黑眸醞釀怒意,聲音再不隱忍的怒斥道:“你娘為保全我們周氏一族忍辱負重,舍命為你后世安生,我臥薪嘗膽不惜犧牲孟家偷梁換柱救你,你怎可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全大局!” 白衣人收斂眉目,聲音沉沉,眼眸銳利的看向那挺拔,“既然擁我為王,舅舅應當相信我而不是這般以下犯上?!?/br> 那人一怔,恍惚間似看到當年決絕的meimei。眼眸一垂,聲音有些沙啞,“你自小善籌謀,但越到關頭越要謹慎,我此番去北邊戰(zhàn)場,定會贏得盛家軍的信任,你要保證切不可露出馬腳。” 滅國之恨,誅族之仇,他不能忘,白衣人看著那人走遠,手握成拳,而后看著床榻上靜靜沉睡的人,面色繃緊,他要江山,也要她。 熱! 淺瑜眼皮沉重,但周身的熱氣讓她不得不從黑暗中轉醒,看到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若夢中,大火肆虐的一處枯宅她無比熟悉,這場景曾經一遍遍出現(xiàn)在她夢中,周圍熱氣蒸騰,似要灼燒肌膚,淺瑜陡然睜大眼眸。 不是夢! 淺瑜手腳被縛住,任她掙扎任撼動不了半分,小腹陣痛,淺瑜心底慌極,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周圍石柱掉落在側,掙扎間淺瑜看到對面同樣被縛住的端陽。 掙扎的雙手一頓,淺瑜死死的看著昏迷中的端陽,與上一世一樣,她與端陽一同被掠至枯宅,上一世的端陽被陸照棠救走,她則被丟棄在大火之中絕望的被那火舌肆虐。 她要冷靜,如今肚子里還有孩子,她絕不能重蹈覆轍。 外面不斷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淺瑜更是加快摩挲手下的繩索。 大火蔓延,煙氣彌漫,淺瑜抬首間只見一人躍入,那人身著龍紋黑袍,身量挺拔,肩寬體碩,側顏棱角分明,樣貌俊美,淺瑜熟悉的,那人對她百般寵愛,自大婚后再未讓她難過,寵她順著她讓她卸下心房。 贏準。 呼喊聲幾乎卡在喉嚨,卻見那人急急向對面的端陽走去,干脆利落的將人打橫抱起,再不做停留自大火中離去。 淺瑜手下一頓,眼睜睜看著那人的背影,灼熱間,淺瑜咬緊口中的棉布,拼命讓自己冷靜。 第066章 大火像憤怒的鬼龍, 頃刻將枯宅吞噬,煙氣蒸騰,熏得淺瑜眼眸火辣, 呼吸急促,雙眼昏花, 手下的動作越來越慢,再也維系不了清明時朦朧中隱約見到一白袍身影急匆匆向她靠近。 淺瑜隱隱覺得熟悉但疲憊的身軀和不間斷的焦慮讓她不能去思考,腦海里翻滾著剛剛贏準抱著端陽離開的景象陷入黑暗。 室內靜謐,燭火微微搖曳。 耳畔響起水聲嘩啦,隨之是刻意放緩的腳步聲, 而后額上被覆上一陣溫熱,喉嚨的干澀疼痛一陣輕咳后淺瑜緩緩睜開雙眸。 燭光幽暗,但淺瑜剛剛從黑暗中醒來仍舊有些不適應這燭光,當眼前的光圈由朦朧變得清晰,耳畔傳來一聲清脆, “您醒了?” 淺瑜怔怔的看著頭頂?shù)募嗎?,未做聲?/br> 隨著丫鬟急促的腳步,沉穩(wěn)的腳步漸漸接近床榻,“你醒了?” 淺瑜收了心緒偏過頭,看向來人, 是贏冽,而后又是一陣輕咳。 贏冽拿過一側準備好的水坐到床榻,小心要喂淺瑜喝下,為她解惑, “這里是兗州離京中不遠,我已去信給皇兄,你不必著急。” 淺瑜垂眸避開他有些越矩的動作,接過水杯,喝下杯中的水,手下汗?jié)衩嗣亲?,抬頭看向贏冽,“楚王怎么會在這里?”她的眼眸被煙熏的通紅,聲音也有些沙啞。 贏冽絲毫不在意她的排斥,接過空茶盞又為她倒了一杯水,隨著流水,他的聲音沉穩(wěn),“盛將軍戰(zhàn)死沙場,皇兄命周揚暫代軍務著實不妥,周揚身份特殊,本就掌管兵馬,人心難測,若一旦掌管北邊盛家軍只怕有朝一日會成為大堯禍患,我半月前與三哥一同出發(fā)想要回京勸阻,誰知路上見到你被困在著著大火的枯宅?!?/br> 從他口中聽到父親的消息,淺瑜心里一慌,卻未曾克制自己面色上的擔憂,只是垂下眼簾,淡淡道:“多謝楚王相救?!?/br> 贏冽目光灼灼的看著坐在床榻上暗自落寞的人,而后手扣緊茶杯,聲音刻意放柔,“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兗州?" 淺瑜搖了搖頭,眼里透出疲憊,“我想睡了。” 贏冽未再做聲,看著她閉上眼睛,等了許久才抬步離開。 門聲磕動,淺瑜復又睜開眼眸,房內昏暗,淺瑜眼睛干澀看不清房內的擺設,思緒卻異常清晰。 上一世大火中出現(xiàn)的是陸照棠,在她頻臨絕望之際陸照棠突破火海將端陽救走,這一世一切未變,只不過出現(xiàn)的是‘贏準’。 淺瑜側過身將自己埋進被子,眼眸有些濕潤,剛剛大火中她不是沒有心痛,委屈一直梗在心口,若不是經歷過一次,她幾乎真的以為那人便是贏準,是不是因為在乎了,所以心亂了。 他將她照顧的太好,即便她刻意忽略,那份好也在潛移默化中侵入她的骨髓,讓她忘不了。在他的保護下自己竟然變得如此脆弱甚至失了冷靜,淺瑜眼眸酸澀,將自己縮成一團。自己竟然如此迫切的想見他。 門外。 贏冽看著天上因為云的遮掩而變得殘缺的明月,俊顏淡淡看不出神色,往日透著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時也深邃的看不見波瀾。 書殿幽暗,五更敲響,贏準仍舊端坐在案前,目光沉沉一臉肅穆。仿佛化作石尊,只有骨節(jié)作響的聲音才讓人清楚此時人已怒極。 是他疏忽,他應與她一同出宮的。 衛(wèi)游問完診便直奔書殿,看著那面色鐵青的贏準,眉頭跟著肅然,“回稟圣上,衛(wèi)沉大人傷勢嚴重,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清醒?!?/br> 贏準閉上眼眸,思緒百轉千回,將那日漸明朗的事在腦海里一一梳理,分析她最有可能被掠去的地方以及對方的目的。 電光火石間,突然一個念頭在腦中炸裂,他睜開眼眸,震驚起身,對著衛(wèi)流道:“贏冽如今身在何處?” 自從那人曾出沒于青州,衛(wèi)流便命人潛伏在青州,雖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但對楚王的行蹤了如指掌,聞聲立刻答道:“月前從青州出發(fā),此時正在來京的路上,今早來報,楚王現(xiàn)已到達距京百里外的兗州地界?!?/br> 贏準眼眸沉沉,起身立在窗前,在兗州,距京百里,一來一回快馬也不過一日光景,若是功夫上乘,一日只怕也用不上,“你覺得楚王身手如何?” 衛(wèi)流眉頭一蹙,略作思考,面露愧色,“屬下不曾察覺,但衛(wèi)沉以前曾說過他看不透楚王的路數(shù)?!?/br> 贏準冷哼,衛(wèi)沉修習的武藝糅合百家所長,如此看來,他似乎并不了解這個自小便被父皇打發(fā)去青州的皇弟。 “備馬?!?/br> 淺瑜本以為很快會見到贏準,但次日便聞兗州橋路被大水沖垮,阻斷了回京的路。 看著布上陰霾的天空,淺瑜心里似乎也罩上了一層紗霧。 “快下雨了,你如今有孕在身快回房吧,信估摸這會兒已經送到了京中?!?/br> 最好是這樣,淺瑜垂下眼簾,緩緩轉身清冷的眼眸探尋的看看向站在院子中的贏冽,淺瑜向來擅長遮掩,此時極力收斂自己的心緒。 他不一樣了,自那日在哥哥婚宴上一別,他好似與腦海中那玩世不恭的人再不一樣了,淺瑜抬步緩緩向著房門走近,自能感受到那不可忽視的眸光落在身上。 淺瑜斂眉,而后毫不避諱的重新向他看去,嘴角淡淡一笑,“距上次一別與楚王也有數(shù)月未見,如今我成了你的嫂子,自免不了被太后耳提面命cao心幾個王爺?shù)幕槭?,楚王常年不回宮中無人約束,今日見到,貿然一問,楚王可有中意的女子,本宮也好回去與母后說起?!?/br> 贏冽見她看向自己本有些欣喜的情緒被她突如其來的話打碎的干干凈凈。 心口不由得升起怒火,本以為自己已經磨煉的極好,如今看來卻不堪一擊,桃花眼微瞇,“臣弟自有喜歡的女子,她面容姣麗,性情恬淡清冷,若我不與她明說她絕不會注意?!泵空f一句便緩緩走近一步,目光緊鎖面前之人。 淺瑜背后陡然一涼,印證心中所想,別開眼眸,清聲道:“既然楚王心中另有所愛那本宮自不好亂與母后說起,天色有些晚了,楚王回房吧?!?/br> 淺瑜抬步就要進門,贏冽卻先前一步擋在她身前,繃緊的面容剎那緩和,聲音沙啞中帶著輕柔,“寶兒?!?/br> 他很久前便想這般喚她了。 淺瑜眉頭一蹙,抬頭看向贏冽,“住口!” 看著她的面容,贏冽鬼使神差的又進一步,淺瑜小臉瑩潤,五官精致,因為泛著怒火而使得精巧的耳朵變得通紅,贏冽似乎能聽到心口的跳動,若他先與她說明他愿意娶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桃花眼緊鎖面前的人,帶著從未有過的真摯,薄唇一動,“寶兒,我喜歡你?!?/br> 雷聲大作,小雨從淅淅瀝瀝變得傾盆而卸,淺瑜神色如常仿佛因著雷聲沒有聽到他說了什么,鎮(zhèn)定自若的推門、關門。 贏冽仍舊站立在原地,抬頭看著緊閉的門楣,許久不曾離開。 不過須臾素白的衣袍便被雨水打濕,一向翩翩卓絕的人帶了幾分狼狽。 淺瑜神色淡然的坐回床榻,贏冽不一樣了,那樣堅定的眸光和與生俱來的貴胄之氣淺瑜只在贏準身上見過。不同的是贏準向來決斷從不帶一絲猶豫,贏冽卻決絕間帶著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