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修長的手劃過棋盤,一子落下卻讓對面的人遲遲沒有動作。 陸照棠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棋盤, 心思卻飄得好遠,他雖出聲勛貴但沒了大樹的萌蔭豈會被家族記掛, 時間久了除了空空的名頭,如何好往上爬。二哥從不與世家貴子走近,反倒肯讓寒門弟子分一杯羹云,何況是愿意上進的世家貴子。 自父親死后他雖然嘴上承諾母親會讓郡王府重獲光華,但一個一直被爹爹庇護下的稚子又如何懂得人情世故, 他自請去邊關,一步步向上走,頻頻遇到阻隔,心里越發(fā)失落兩眼茫茫站在一片尸骨之中悔怕在地下見了父親,他如此無能, 父親定然要罵他了吧,那遠在北邊的小姑娘可好,可曾還會記得他。 城池被攻破,守城大人棄城而逃,狼煙下他手里劍就要脫落時, 遇見了二哥。 “出身勛貴,敢到前線來,倒也難得?!?/br> 油亮的黑馬上那人自高而下的俯視著狼狽不堪的他,少年鐵甲面容俊美無儔, 明明生得如同京中簪花遛馬的貴子,卻偏生一身血氣,只是一瞬他便反應過來,援軍到了,太子親自率兵前來。 他看的見自己的努力,將他一手提拔,他做到了應承母親的話。 他欽佩二哥之能,也同那麾下的將領一般懾于二哥的威嚴,他能不在意背景選賢,懲罰將領的手段卻也讓人生畏。 看著無路可走的棋盤,陸照棠嘴角苦澀,既然二哥早已知道對方的計劃,想來盛將軍和則明應該沒事,他已經(jīng)被她嫌棄,卻不想再被她恨上,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圍困中匍匐前行,然而到了頭卻是死路口,就連下定決心的話也要思考月余才敢進宮。 “與我下了這么多年棋一點長進也沒有。” 棋局已定,兩人放下手里的棋子。棋盤下兩人又是君臣。 陸照棠撩袍跪地,“臣自知疏忽,若無皇上提點只怕會犯重罪,臣自請守邊,再不入京。”二哥給了自己一個月時間照料母親康復,無論是為君還是為兄長他都仁至義盡。 陸照棠走后,贏準仍舊坐在案前,他一向冷靜自若,對于陸照棠,還是對其他屬下,他從來都一視同仁,陸照棠罪不至去苦寒,他卻默認了他的行為,沉思許久,贏準磕動了兩下書案。 大概是嫉妒吧,他并非完全不嫉妒的。 在摸不清方向時,他肆意揮灑熱血,征戰(zhàn)沙場,如今有了他的方向,那些突然都不重要了,迄今為止他的一切都與寶兒有關,她是他心里不可逾越的珍寶,面上裝作大度,卻仍舊在意被人碰觸過那光華,他也是一個普通人。 他無數(shù)次的想過,他愿意泯然眾人如同其他帝王一樣,但似乎又不可以,他要大權在握,讓任何人都不能對他的寶兒質諱,他的后宮便是寶兒一人的凈土,豈能讓人干涉,他要名垂青史讓人永遠將他的名諱與寶兒一同并立,他不止要此時人們尊重他的寶兒,后世萬年,他也要世人夸贊他的寶兒,他的寶兒值得如此。 室內漸暗,贏準獨坐在案幾前,思索下一步計劃,父皇身邊的暗衛(wèi)除了父皇自己的人還有他的人,那人想從他手中將人帶走,絕非易事,至少不能不聲不響的將人帶走,所以父皇究竟是如何離開便有待商榷。 眼眸微瞇,贏準面色越發(fā)沉冷,或許是他錯認了父皇,哪里有什么一視同仁,不過是偏袒的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罷了,既無愧于先祖又無愧于心愛的女子。 “今日事物這樣繁重嗎?”到了用膳的時候也不見他去母后那里接她,瑜從褚太后那里出來便順道來了書殿。想到這些天他惴惴不安生怕女兒搶了她的關注的模樣,淺瑜一笑走進書殿。 贏準怔怔的看著披著月色進來的人,一時未能回神。 淺瑜沒等他答話,只看向小幾上的棋盤。 贏準從書案前起身,信步走近站在小幾前的曼妙,自后將她攬入懷中,長嘆一聲,他有她一人便好了,何須在意旁人。 頭靠在那白頸之間,細細啄著,淺瑜未動,任他抱著自己,神色淡淡的看著那小幾上的棋局。 而后素手緩緩輕抬,拿起白子輕輕落下,棋子磕動棋盤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絕處逢生,一招制敵,突出重圍,扼住命脈,碧腕收回,而后抬頭看向贏準,有些疑惑,“自己和自己下棋?”他不像有那般喜好的人。 贏準看向剛剛那盤棋,嘴角一勾,贊道:“寶兒若是男子定然有逐鹿天下之能?!眻皂g果斷,心智聰慧,收放自如,明明聰慧至極卻收斂光華,清清淡淡卻有著致命的魅力,若是之前他與她的博弈他占了上風,或許是她不了解他的性格,如今她處處拿他,已經(jīng)掌握他命門。 他說過,寶兒若是想,什么都能做到,寶兒無心爭奪天下,否則這天下或許都要收進囊中,淺瑜側頭看向他,“你對我這么有信心?” 贏準與她十指交纏,聲音低沉,“自然,我在寶兒面前便失了神志,愿意為寶兒鞍前馬后,寶兒想要什么便為寶貝奪來,寶兒這般之能豈不讓人生畏。” 淺瑜低低一笑,說來說去還是因著他,“你這是夸我還是夸自己?”拿開他的手,淺瑜嗔了他一眼起身。 那一眼太令人神魂顛倒,以至于贏準怔神原地,想不起去追他的卿卿人兒,水眸蕩漾,似嬌似嗔,敢問這世上有這般勾人的人兒嗎? 沒有。 贏準心中當機立斷的自己回答了自己,他想,若他有幸活到八十歲,那時寶兒肯這般看他,他也要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 想到這,嘴角一勾,抬步去追那人兒。 剛出生的小兒會做什么呢,贏準以前想過,他的兒子定然與他一般自小便懂事聽話,不哭不鬧。他要好好教導他的孩兒諸如何時開始習武學文,何時隨他一起上戰(zhàn)場,他在小兒未出前就計劃周詳,他一向如此。但如今得到的是個軟糯糯的女兒…… 一個月的嬰兒已經(jīng)完全張開了,粉嫩粉嫩的皮膚吹彈可破,大眼睛明亮在長睫下忽閃忽閃著光亮,誰都想碰,誰又都不敢碰,乖巧的模樣讓人心都化了。 李氏過來看過了,見自家外孫女的小模樣一口咬定與寶兒小時候一般,看到外人怯生生的,看到娘親才開顏,李氏因著丈夫如今還‘生死未卜’所以即便再想稀罕稀罕小外孫也不得不匆匆離去,女兒生子,她心里已落了一塊石頭,如今她只盼著兒媳也能生產(chǎn)順利。 淺瑜進來的時候就見奶娘匆匆忙忙的走過來,本以為是女兒哭鬧了,卻聽不到哭聲,小心接過女兒,這一看心都要碎了。 大眼睛盈滿了淚水,卻仍舊扁著嘴不敢放聲大哭,怯怯的看著一切,眼眸里都是醒來不見娘親的驚恐。 “乖羽兒,娘來了?!彪S后走進來的贏準看到女兒這般模樣跟著心疼,也想湊過來看看,極力隱忍委屈的女嬰終于忍不住了一聲聲抽泣。 女兒只認娘親,旁的一概不認。 淺瑜將女兒豎著抱起,一下一下?lián)崦@女兒不斷抽泣的后背,握著她胖乎乎的小手指著站在門口不敢再上前一步的贏準,聲音輕柔,“羽兒,那是爹爹啊,你若不喜歡爹爹爹爹該難過了?!?/br> 小小的羽兒什么都不懂,只聞得見娘親身上的馨香,只聽得見娘親輕柔的聲音,逐漸睡去。 贏準第一次手足無措,他不敢上前,明明她在肚子里時還常與他互動,為什么總不喜歡看見他。他心里疑惑著便問出了口,淺瑜抬眼看了眼站的遠遠的贏準,“她膽子小,你若沉著臉她自然怕了?!?/br> 贏準面容俊美,但若是沉著臉便會讓人忽略他的容貌,只記得那滿是陰沉的狠厲。但贏準面對女兒雖然也沉著臉,但那是因為緊張,她軟的如同海綿,他從未碰觸過這么軟的東西。 羽兒睡去,淺瑜才把女兒交給嬤嬤和奶娘,贏準目送著女兒離開,心里有些失落,轉而見他的寶兒正解著羅裳,便心轅馬意上前。 大手橫過,淺瑜蹙眉推他,“我難受?!?/br> 贏準附身,湊近那令她難受的地方,“乖,一會就不難受了?!?/br> 咂咂聲響起,淺瑜不可置信的看著埋首的人,她奶水少,早早喝了回奶的湯水,今日卻突然漲奶,剛剛本想再與女兒親昵些時候,但突然的漲奶讓她難忍至極,贏準如今不要臉面成性,燈火通明,她還站在房中間,他竟敢如此待她,本想斥責兩聲,但胸口的脹痛消減許多,淺瑜咬唇面色通紅的別過眼去。 贏準再抬起頭時,淺瑜緊緊閉著眼眸,薄唇湊過去,“寶兒真甜?!?/br> 淺瑜擋住他的唇,“你再這般胡來,我便帶著羽兒回將軍府小住?!?/br> 贏準將人抱在懷里,唇畔湊近她的耳邊,“寶兒冤枉為夫了……”聲音沉沉將自己如何發(fā)現(xiàn)她的不適再到如何知道這法子一一告知。而后輕咬耳畔,“寶兒別喝湯了,我這般幫你好不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忙了一天,累死了,不能雙更了,明天一定?。?! 第073章 清早露水還沒散去, 新葉散發(fā)著清香,鳥鳴陣陣中,宮女及來來回回的宮人清理大雨傾盆后的廊下。 淺瑜本想直接去上馬車, 偏生被贏拉著走到殿前,白玉階梯應襯小的兩人一個身量挺拔修長, 一個瑰麗端莊,大老遠宮人便紛紛低頭。 即便現(xiàn)在還尚早,但已經(jīng)有來來往往的大臣向內殿走去,淺瑜推了兩下不肯放手的人,“你快去上朝吧。” 淺瑜性子內斂, 更喜歡涓涓流水一般的相處,偏生贏準的喜愛有時過于張揚。 昨晚汝陽生子,她今日趕早去看看,留戀許久贏準攬著她的腰淺啄那粉唇,“早些回來。”他放了手, 淺瑜隨著丫鬟正要離開,又被一人攔下。 紅色的小斗篷從頭罩在腳踝,將小rou團嚴嚴實實遮住,之露出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 女兒從出生便交給有經(jīng)驗的嬤嬤帶,所以睡眠極為規(guī)律, 早早的喝了奶就會過來找她,贏準雖然有時霸道不講道理,但好在還能講話,自己的女兒話不會說成日靠著可憐巴巴的小模樣黏著她, 相比之下更為霸道。 淺瑜抱過淚眼朦朧卻扁嘴不吭一聲的女兒小心安撫,又為難的看了一眼遲遲不肯離開的贏準而后一個示意。 贏準走近兩步,手臂伸出想要接過女兒,女兒怕他甚少有機會這般抱她。 濕漉漉的眼眸又一次充盈淚水,她什么都不懂,卻不想離開那懷抱,猛一轉頭,又看到一個陌生的臉,嚇得小臉蒼白,嘴扁成一條線。 淺瑜吻了吻贏準懷里的女兒,柔聲道:“羽兒乖,娘一會就回來?!?/br> 小小的人不懂,就是害怕,嚇得打了兩個嗝兒仍不敢不吭一聲。 父女倆看著那曼妙遠去,一個不舍一個驚慌。 嬤嬤笑著上前,想要接過小公主,卻見皇上沒有松手的意思有些詫異。 贏準將女兒抱著面向自己,看著那要哭不哭濕漉漉的大眼睛,放柔聲音,“羽兒與爹爹一同上朝好不好?” 問詢之間人已抬步走向大殿,徒留嬤嬤在一則失神。 朝臣們如往常一樣上早朝,但每人都面色凝重,北邊大捷,蠻夷愿意歸順大堯,達成長久熄戰(zhàn),所有人早早就知道了,但今日才是要正式定奪,大堯世家為了經(jīng)久不衰內部都是盤根接錯,如今蠻夷歸順勢必帶了一系列影響,有利有弊,但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還有待商榷,所以早早遞上奏本的人都面色嚴峻,整理好措辭,打算率先激昂的分析一番利弊。一抬眼卻見些許違和。 猛的一看不覺得什么,皇上依舊如往常一般面容肅冷,端坐在龍椅之上,青黑面的刺繡騰云龍袍襯的人挺拔,卻意外的有些歪歪扭扭,懷里有一團不搭調的紅,仔細一看,隱約有些猜測。 皇上今天這一番舉動完全打亂了上前一步想要奏稟大臣的思路,磕磕絆絆下來又看到圣上面色發(fā)沉更是汗顏。 贏準懷里的紅團子粉嫩可愛,平日在淺瑜身邊從來都是懵懵懂懂的小模樣,有時還會因著娘親手里的紅棉棒咧嘴一笑,如今坐在爹爹的腿上,看著眼前的一切,除了驚恐就是驚恐,眼淚從進門到贏準坐到龍椅上一直蓄滿卻始終不掉落。 所以每每抬步上前的大臣看到小公主那副模樣都有些心存不忍,抬頭又看到圣上一臉緊繃又長嘆一口氣。 贏準聽著大臣的奏稟,時不時看看懷里的女兒,他的女兒膽子這么小他總想幫著練練膽子。 小粉團的恐懼達到頂峰,她不喜歡這里,扭動了兩下將臉埋在爹爹懷中,小貓一樣嗚嗚了兩聲。 想著練練女兒膽子的贏準長嘆一聲,罷了罷了,他以后護著女兒好了,膽小就膽小好了,總歸他會護她的。 淺瑜看過汝陽與娘親說了些貼己的話匆匆往宮里趕,汝陽生了個男孩,手腳有力,聲音嘹亮比她的女兒不知強壯了多少,想到這里淺瑜眉頭微蹙,明明哪里都沒落下,羽兒怎么這般膽小。 “讓開?!?/br> 馬車外響起衛(wèi)沉的聲音,淺瑜娥眉一皺,叩了叩車壁,景清忙上前,“娘娘,蜀王擋在車前要見您?!?/br> 孟良沒看抱劍的衛(wèi)沉,上前拜禮,“皇后娘娘,可否進一步說話?!?/br> 衛(wèi)沉還想阻攔,馬車里淺瑜淡淡開口,“就在此說罷?!?/br> 孟良面色蒼白,他的舊傷還沒好,卻始終放心不下宮里那人,撫著胸口上前,“我想帶走丟丟。” 淺瑜知道他與丟丟的關系,她問過了,丟丟閉口不談孟良,再加上孟良的身份,淺瑜嘆道:“你若喜歡她就該想清楚,她跟著我們比跟著你更加安全,她若想跟你走,我想攔也攔不住,你走吧,既然他肯留你性命便別再回京了?!?/br> 淺瑜說完,一個示意,馬車繼續(xù)前行,孟良還想上前,卻被衛(wèi)沉攔下,他看得見那馬車里有她,心里一急,一掌伸出,衛(wèi)沉墨眉緊促,冷硬的五官透著寒氣,迎掌而上。 馬車平穩(wěn)遠去,淺瑜聽不到后面的動靜,卻見丟丟一臉落寞,輕輕嘆息,“你想與他走嗎?” 丟丟搖了搖頭,握緊景清遞給她的糕點,她雖然不懂,但是知道在他心里,她并非最重要的,他心中很多事情都排在她前面,什么都不不記得便不會苦惱,她腦子一向不好,看不見久了定然便記不得了。 孟良看著馬車遠去,心口驟疼,手下力道十足,全力運功,奈何衛(wèi)沉武功頗深,對付他足以。若是往日孟良在衛(wèi)沉手下過不了十幾招,但心中渴盼見那人一眼,不顧性命的與衛(wèi)沉交手。 他自生下來便局促的活著,對meimei他心存憐憫,同樣經(jīng)歷過被人唾罵的痛苦,他無法去責怪她,因為他也想有一天脫離牢籠過自己的生活,meimei小時曾拉著他的手問他爹爹在哪,看著哭泣的meimei他說不出話,他也不知道,他恨過母親明明知道將他們生下來便會面臨痛苦,為何要生,后來親眼看到爹爹將他母親殺死他釋懷了,她不過也是個可憐的人,至少她也曾維護過他與meimei,至少她在世時他還有一片安寧,原來自己痛恨的是他在這世間的得到最美好的東西。 胸口陣痛,猛吐一口鮮血。 衛(wèi)沉收手,看著跌坐在地的人,面色淡淡,“好自為之?!?/br> 附在劍上的手傳來陣陣裂痛,衛(wèi)沉面上仍舊神色如常,孟良當真喜歡那人吧,那自己呢,剛剛自己明明可以一劍制敵卻偏生赤手空拳阻攔,聽到他說要將她帶走,心里卻隱隱有些慌亂。 衛(wèi)沉走進宮門,打算先去回稟今日之事,卻見到院中的丟丟一怔。 嬤嬤從寢宮出來便看到佇立在院中的衛(wèi)沉當嚇一驚,“衛(wèi)大人這是怎么了。” 聽到聲音,景清和丟丟同時回身,衛(wèi)沉手上錯力這會有些脫臼,一路走來想著事情忘了將手正好,這會才想起,剛剛握上自己的手,見丟丟向自己走來,渾身緊繃。 “丟丟會正骨,丟丟剛剛與山羊胡子學了,放著放著,我來給你治!” 丟丟如今留在淺瑜身邊,但淺瑜身邊的人早早就安排好,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便安排她與衛(wèi)游學些醫(yī)術,不求她能夠醫(yī)人治病,至少日后懂得照顧自己便好,丟丟頭腦不清,記性不好,這正骨摸骨熟悉脈絡一個月都沒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