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原配夫人早逝，嫡出的姐弟倆相依為命，大小姐溺愛胞弟，對胞弟言聽計從，舉縣皆知。誰能想到金大小姐竟然狠得下心，親自領(lǐng)壯仆對弟弟施家法？

    田氏和金晚香暗地里幸災(zāi)樂禍：這對姐弟不好對付，沒想到他們自己窩里反了！

    緊接著又傳出石家大郎君納妾的消息，而石家大郎君，正是金家為金薔薇定下的未來夫婿！

    大家公子婚前在房里放幾個伺候的屋里人，本屬正常，石磊納妾的新聞只新鮮五六天，很快被其他市井留言替代。

    李綺節(jié)不相信金薔薇對石磊納妾之事無動于衷，私下里和孫天佑念叨：“金薔薇聽說我有意中人，就果斷放手，不再糾纏我們家，可見也是個性情中人。她和石磊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以她的性子，怎么能容忍石磊婚前納妾？”

    孫天佑瞇縫著眼睛，躺在李綺節(jié)的懷里吃葡萄，壓根不關(guān)心金家石家的糾葛，漫不經(jīng)心道：“誰曉得她是怎么想的呢？”

    半天沒聽到李綺節(jié)應(yīng)答，孫天佑猛然警醒，翻身坐起，果然看到自家娘子臉色鐵青，眉間隱有怒色。

    眼珠一轉(zhuǎn)，忽然福至心靈，聽懂李綺節(jié)話里的意思：這是在警告他呢！

    當(dāng)下放低身段，賠笑道：“石磊是石磊，我是我，我從來沒在外邊拈花惹草，你可別冤枉我啊！”

    心里暗暗怪石磊，好好的納什么小老婆！害得我娘子多心。

    李綺節(jié)冷哼一聲，學(xué)著孫天佑剛才的語氣，“花言巧語，誰曉得能不能信呢？”

    孫天佑神色一肅，賭咒發(fā)誓，“我家娘子千嬌百媚，見識過娘子的風(fēng)采，外邊那些庸脂俗粉，全都俗不可耐，我才看不上呢！”

    李綺節(jié)惱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一哪天你碰上個仙女呢？”

    孫天佑做小伏低，好說歹說，差點磨破嘴皮子，李綺節(jié)才肯放過他，“記住今天說過的話，保持態(tài)度！”

    孫天佑苦惱道：“三娘不信我，我笨嘴拙舌的，不曉得怎么才能證明自己，該怎么辦呢……”

    話音一頓，嘿嘿一笑，眉眼微彎，挑開李綺節(jié)的衣領(lǐng)，雙手探進衣內(nèi)，“也許，為夫只能身體力行，揮灑汗水，才能讓娘子相信為夫的清白?！?/br>
    證明的過程不說也罷，總之，孫天佑的證據(jù)非常充分，非常飽滿，并且持久。

    李綺節(jié)當(dāng)然不是在懷疑孫天佑的真心，特意提起石磊和金薔薇，只是想敲打?qū)O天佑而已。

    八卦完之后，她就把這事給忘得一干二凈。

    孫天佑卻對金家的事上了心，事后派擅長打探消息的阿翅幾人去調(diào)查石磊。

    本想多打聽點□□，好安撫好奇心旺盛的李綺節(jié)，結(jié)果卻不小心發(fā)現(xiàn)一樁令他怒火中燒的隱秘。

    六月依舊暴雨滂沱，李大伯和周氏已經(jīng)麻木，轉(zhuǎn)而商量下半年該補種什么莊稼，開始輪到周桃姑為連綿的雨天發(fā)愁：

    李二姐即將出閣，天天落雨，不說迎親不吉利，嫁妝也會被淋濕。而且新娘子一身泥濘進夫家，男方家人肯定會嫌棄新娘子——老百姓們迷信，認(rèn)為新娘子會把不干凈的東西帶到夫家，很多人家迎親時不許新娘子下地，或者把新娘子走過的腳印重新踩踏一遍，就是為了避諱陰邪之物。

    李大姐四月間已經(jīng)出嫁，回娘家?guī)椭芴夜脧埩_meimei的婚事，見周桃姑每天愁得吃不好，睡不好，安慰她道：“三娘出閣的時候還落雪了呢，那時候鄉(xiāng)里人還不是暗地里說不吉利，您看現(xiàn)在呢，三娘和三妹夫感情多好?。∥椅堇锬莻€要是對我有三妹夫?qū)θ锏囊话牒?，我做夢都能笑醒！?/br>
    周桃姑苦笑：“那哪能一樣？三娘的嫁妝那么多，女婿又早就中意她?！?/br>
    嘴上這么說，心里還是略微亮堂了一點：說不定二姐和姑爺也能像三娘和三女婿那樣，過得和和美美，人人稱羨。

    李綺節(jié)不知道自己成了榜樣。

    二姐出閣的前一天，姑表舅親齊聚，她和孫天佑回家吃喜酒，席上眾人免不了催促李子恒，勸他早日成家，他大咧咧地一揮手：“不急，不急。”

    背著人，偷偷和李綺節(jié)訴苦：“世子在我們身上押注，害得我們不敢休息，每天沒日沒夜加練。三天后我們?nèi)ノ洳荣?，你得來給我鼓氣！”

    李綺節(jié)連忙答應(yīng)，之前定期舉行的各種比賽只是為了讓老百姓們養(yǎng)成觀看比賽的習(xí)慣，花樣繁多的戲目和每場免費分發(fā)的紅包是吸引人的手段，在市井流傳的小報頌文是潛移默化的宣傳工具，球場周圍的各種店鋪是順便賺個外快，酒坊才是最有賺頭的。

    而地區(qū)之間的大賽，才是大進項，一年舉行個三個場，收益抵得上前幾年的所有盈利。

    成功的大門才剛剛打開一條細(xì)縫，兩地盛會，她當(dāng)然不能缺席。

    李南宣也在席間吃飯，眾人知道他身世復(fù)雜，倒是沒人敢勸他。

    第二天夫家來迎親，雨勢小了些。

    李二姐出門的時候，周桃姑哭得死去活來，半天喘不過氣。周氏看她臉色不好，等宴席散后，忙忙的請大夫來為她診脈，大夫連聲道喜——周桃姑已經(jīng)有四個月的身子了。

    一下從傷心過度，轉(zhuǎn)為驚喜交加。

    眾人忙向李乙道喜，李乙面色微紅，高興中夾著些難為情——這么大年紀(jì)了，沒想到還能添丁進口。

    李子恒和孫天佑分頭出去送客，不在家中，來赴宴的長輩中有幾個年事已高，走不了長路，他們得把老人送回家中安置好，才能返家。

    雨滴淅淅瀝瀝打在瓦片上，順著屋脊，匯成一條條銀線，砸進廊檐前的水溝里，水花飛濺，像是誰不小心打翻首飾盒，滾落一地圓潤碎珠。

    李綺節(jié)從房里走出來，身后一團喜氣，眾人圍著李乙和周桃姑，打趣個不停，沒人發(fā)現(xiàn)她中途離開。

    她知道會有這一天，但當(dāng)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心里還是免不了悵惘迷茫。

    恍惚間記起已經(jīng)遺忘很久的前世，那時候父母感情不好，整天吵架，她天天夾在中間受氣。有一天，爸爸和mama通知她他們已經(jīng)離婚的消息，她的反應(yīng)很平靜，甚至悄悄松了口氣。

    親戚們可憐她，一個接一個安慰她，她反而笑著勸親戚：“他們天天吵架，誰都過得不痛快，離了也好?！?/br>
    那時候她是真的替父母覺得解脫，不是在強顏歡笑。

    可是那年過年，爸爸在城東，mama在城西，她不知道該去誰家吃團圓飯，走在市區(qū)最繁華的商業(yè)街上，一張張洋溢著歡樂的笑臉從眼前閃過，忽然有個老太太停在她跟前，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那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哭得稀里嘩啦。

    之后和父母的關(guān)系越來越疏遠(yuǎn)。爸爸再娶，繼母生下弟妹，她成了家里的異類，家庭聚會，她總是最尷尬的那一個，誰見了她都別扭。

    明明是她的家，是她生活十幾年的地方，她卻連請朋友到家里去做客的勇氣都沒有。

    “外頭風(fēng)大，進屋去吧?！?/br>
    一把清亮的好嗓子，把李綺節(jié)從遙遠(yuǎn)的記憶中驚醒。

    李南宣著一身茶褐色袍衫，頭束方巾，趿拉著避雨的木屐，走到她身旁，眉眼低垂，鴉翅濃睫像兩把小扇子，不泄露一絲思緒。

    李綺節(jié)伸手拂去眼角淚滴，神色怔忪。

    兩人站在廊下，望著輕紗織就的朦朧雨幕，一時無言。

    南風(fēng)拂過長廊，寒意透過重重春衫，仿佛能吹進骨頭縫里。

    良久，李南宣雙手握拳，掩在嘴角，輕輕咳嗽一聲：“回屋吧，別著涼了。”

    李綺節(jié)把雙手?jǐn)n進袖子里，轉(zhuǎn)身躲開飄進廊檐底下的雨絲，“三哥也進屋吧?！?/br>
    快進房時，回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李南宣還站在廊檐深處，長身玉立，身影單薄，眉目姣好的臉藏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中，仍舊豐神俊逸，舉手投足間清冷出塵。

    不論何時何地，他始終站得筆直，像一株沐浴著風(fēng)雪怒放的寒梅，傲骨天成。

    李綺節(jié)冷的時候，會忍不住縮肩膀發(fā)抖，會抱著自己的雙臂取暖，會跺腳讓腳底發(fā)熱。

    而李南宣從沒有這樣的時候，他永遠(yuǎn)是那樣一張清淡的臉孔，蒼茫的雙瞳，挺直的脊背，站在風(fēng)雨中，任它東南西北風(fēng)。

    李綺節(jié)忽然想到一句話，剛極易折，強極則辱。

    回到屋內(nèi)，周氏吩咐劉婆子趕緊去灶房燉補湯，李大伯和李乙已經(jīng)在商量該給孩子取什么名字，李大姐拉著周桃姑的手，母女倆低聲說體己話，李昭節(jié)和李九冬坐在竹席上玩七巧板，人人臉上帶笑，滿室和氣。

    孫天佑從門外進來，身上袍衫淋濕半邊，腳下的長靴也濕透了，看到一向不茍言笑的岳丈李乙竟然笑得和傻子一樣，嚇了一跳，走到側(cè)間，湊到李綺節(jié)身邊，小聲道：“岳父怎么這么高興？”

    又忽然神色大變，攥緊她的手腕：“你是不是哭過？誰欺負(fù)你了？”

    李綺節(jié)笑著搖搖頭，踮起腳跟，為孫天佑脫下**的外袍，后者立刻蹲下身，讓她可以輕松地摘掉他頭上的巾帽。

    她耐心替他脫掉被雨水打濕的衣袍長靴，把干燥的布巾輕輕按在他冰涼的臉頰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是多么輕柔，表情又是多么溫柔。

    孫天佑怔愣片刻，心里涌上一陣復(fù)雜的情感，又咸又苦，又酸又甜，滋味難言。

    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十指交纏，半天不肯放手。

    李綺節(jié)抬頭看向?qū)O天佑。

    夫妻倆默默看著彼此，忽然同時微笑起來。

    一個字沒說，但仿佛什么都說了。

    李綺節(jié)知道，這一世，不論阿爺李乙會不會和她疏遠(yuǎn)，她絕對不會和上輩子那樣黯然神傷、孤單寂寞，因為她已經(jīng)有了孫天佑，他給了她一個安穩(wěn)的家庭，一段真摯的感情，他將陪她走完漫漫人生，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作者有話要說：　　說句題外話，因為我算是爸媽的老來子，和哥哥jiejie年紀(jì)相差比較大，所以感覺自己剛長大出社會，父母就老了，而同學(xué)們的爸媽還都很年輕，忽然發(fā)現(xiàn)父母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但哥哥jiejie們就鎮(zhèn)定多了。所以說大家要珍惜爸媽身體還硬朗，能夠中氣十足念叨你的時候。然后如果有親戚想要生二胎，除了兄弟姐妹間的和諧外，還要考慮兩個因素，一個是經(jīng)濟基礎(chǔ)，這個不說了。還有一個就是身體健康狀況啊。

    ☆、第103章 一百零三

    瑤江縣, 楊府。

    難得是個大晴天，丫頭們在院前搭起架子，預(yù)備晾曬衣裳衾被，婆子們?yōu)咄ピ? 清掃污泥。

    孟十二貪玩，在院子里看婆子們挖花池的時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蹭掉兩塊指甲蓋大小的油皮，坐在臺階上哭得震天響。

    楊福生已經(jīng)能下地了，這幾天跟著舅舅一塊玩，感情正好，見狀也跟著舅舅大哭。

    丫頭婆子們圍了一圈, 又是勸又是哄, 藕粉桂花糕、奶油松仁卷、蝴蝶卷絲酥、頂皮鮮果餡餅, 琳琳瑯瑯擺了一大桌, 哄舅甥兩個高興。

    孟春芳被吵得頭疼，差人把哭哭啼啼的孟十二和楊福生喚到跟前，好生撫慰一通，讓婆子緊緊跟著，重新打發(fā)兩人到院子里去玩。

    孟十二在jiejie家無人管束, 得意非常, 變著花樣四處亂竄，領(lǐng)著路還走不穩(wěn)的外甥楊福生，下棋、射箭、玩投壺、打秋千, 從這個院子鉆到那個院子，一時攛掇楊福生去鉆假山，一時又跑去池子里撈魚，一時又鬧著要拔鴨子的毛塞一個實心皮球頑，嚇得幾只成日意態(tài)閑閑的肥鴛鴦?chuàng)潋v著翅膀躲到柳樹底下，不肯冒頭。

    滿府都聽得見孟十二和楊福生咯咯的笑聲。

    楊天保從廂房探出半個腦袋，眉頭輕皺，高聲問丫頭：“剛剛是不是大郎在哭？”

    小黃鸝站在他身側(cè)，一雙眼睛紅通通的，好不可憐。

    小丫頭一臉為難，看一眼垂著竹簾的正房，小心翼翼道：“大郎沒哭，才剛舅爺摔疼了，大郎心疼舅爺，跟著扯了幾嗓子?！?/br>
    楊天保噢一聲，撓撓腦袋，回頭朝小黃鸝道，“七娘把大郎照看得很好，小伢子玩鬧起來，摔摔打打是常事，你別多心?！?/br>
    小黃鸝低聲啜泣，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官人勿怪，大郎畢竟是從奴的肚子里爬出來的，母子連心……”

    楊天保揮手打斷她，不耐煩道：“你這是在怪太太不該把大郎抱到七娘跟前教養(yǎng)嗎？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大郎是什么身份？七娘肯用心教養(yǎng)大郎，是大郎的福氣，難不成你想讓大郎以后落一個被小婦養(yǎng)大的名聲？”

    小黃鸝臉色灰白，唯唯諾諾道：“奴知錯了。”

    楊天保輕哼一聲，像趕蚊子似的，面無表情驅(qū)走小黃鸝，“出去吧，沒事別來擾我清閑。”

    小黃鸝心中悲涼，貝齒緊緊咬著紅唇，把滿腔怨苦吞回嗓子里：楊天保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被她哄幾句就暈頭轉(zhuǎn)向的毛頭小子了，他忘了曾經(jīng)的甜言蜜語和海誓山盟。如今的自己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顏色略微嬌美的小妾，有閑情時抱著摸弄幾下，沒興致時就只是個聽使喚的奴才，供人消遣，可有可無。

    那時候他愿意為她反抗高大姐，愿意和那個容不下她的李三娘退親，現(xiàn)在呢？

    不過短短幾年光陰，她在他眼里，連個丫頭都不如了。

    主家婆孟春芳待她不壞，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為小妾的身份，她不能出去和人交際，廟里的比丘尼僧倒是常常上門，卻都是來求香油錢、討尺頭的，滿嘴空話，一個比一個jian猾。楊天保往來的知己好友家的親眷，嫌她出身不干凈，從來不理會她。

    她煞費苦心擠進楊家，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

    連千辛萬苦才保住的兒子都不認(rèn)她，光跟著主家婆打轉(zhuǎn)，還管那個孟十二叫舅舅，人家親生的，說不定都沒他聽話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