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這副在元天初這類貴人面前阿諛奉承低三下四的樣子,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可我有什么辦法,我若不爭,將來只會更惹人嘲笑,只會更無尊嚴(yán)。然而不幸的是,我竟然還是存有一丁點的羞恥之心的,這樣上下求索的日子我終于再難忍受下去,那一日我在背人處大哭了一場,萬念俱灰,一個人跑到了這清涼山上來,發(fā)現(xiàn)了山后那處水潭,我想不如就在這里自溺了結(jié)了罷,安安靜靜地死去,脫離這沒有盡頭的苦海。 “我跳進(jìn)潭水,沒有掙扎,就在快要失去意識之時,聽見有人跳下了潭,奮力地將我托出水面……是范昴,那日他一個人到清涼山玩攀巖,正巧看見了欲尋短見的我。 “范昴是什么樣的人,你們應(yīng)當(dāng)不比我了解得少。他這個人,樂觀,熱情,善良,重要的是,他有一雙能發(fā)現(xiàn)別人優(yōu)點的眼睛。他同我談心,說了許多連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優(yōu)點與長處,他告訴我要怎樣善于利用這些優(yōu)點和長處立足于世,他開解我要怎樣頂住壓力與冷眼化困苦為力量。 “你們這些投了個好胎的天之驕子永遠(yuǎn)無法體會到處于我這樣境地之人的心情,你們不會明白我對范昴有多么感激,他對我有再造之恩,他是唯一一個對等看待我的人,他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生而為人的尊嚴(yán),他讓我感受到了被尊重的愉悅。 “我對他,只有一種情分,那便是‘士為知己者死’。我可以為他而死,因為除了他,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再把我當(dāng)做人看,如今他不在了,我便是活著也不過是所有人眼里的廢物,連寵物都比不上。 “所以我并不在乎用這樣的手法殺掉曹溥后會被輕易懷疑到頭上,逮不到我,我便繼續(xù)活著,將來替范昴去完成走遍名山大川的夙愿;逮到我了,我便伏法,終結(jié)我這失敗的小半生。 “至于為什么非得溺死曹溥……呵呵,范昴被他害落深崖后是我隨同范昴的家人一起去崖下尋找尸首的,接連找了數(shù)日,最后在崖底一處水潭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他,人都已經(jīng)泡脹了,撈他上岸時不小心蹭破了皮,蛆蟲從皮下涌出來……” 說至此處,劉漳失聲哽咽,喉頭嘶?。骸澳銈兡芟氲贸龇蛾哪菢雍玫囊粋€人落得如此慘的死狀的情形么?!你們可曾體會過痛心疾首的真正滋味?!曹溥說他命中缺水,我便給他水!曹溥說他近水相宜,我便讓他做個水鬼!我要讓攀巖社的所有人見證他的死狀,我要讓他魂入水府,去找范昴償還他的罪孽!” 第132章 教訓(xùn) 不老實的人都得了教訓(xùn)?!?/br> 劉漳泣血般的控訴在曹溥陳尸的這房間內(nèi)嗡嗡回響,卻聞院外亦隱隱傳來哭聲,是方才被拖出去施杖刑的劉云仙,燕子恪偏著頭聽了片刻,問向劉漳:“她又是為的什么要掩護(hù)你實施殺人計劃?” “她那性子本就不同常人,”劉漳啞聲笑了一笑,“她在家中乃庶出,姨娘是我爹花錢贖了身的青樓女子,自小跟著姨娘沒學(xué)了什么好,言行舉止皆是輕浮下賤的套路,成日在府里招招搖搖丟人現(xiàn)眼,沒人肯理她,她卻也是自得其樂。 “直至某次我實在看不過眼,說了她幾句,將范昴曾勸我的話拿來講與她聽,誰想她竟笑著道了句:‘這個人好,我要嫁他,rou身嫁不成,那便用精與神嫁,從此后我便將他當(dāng)了我的郎君’,自此竟收了那輕浮之態(tài),在家中循規(guī)蹈矩起來。 “后來聽聞范昴死訊,又見我主動要求監(jiān)工家里在清涼山上造別苑一事,不知怎么就被她偷看到了渴烏的設(shè)計圖紙,從而猜到了我的目的,便要求與我同來。而之所以除攀巖社這幾人之外還請了元天初和燕翩然,一為著借奉承元天初以混淆眾人視聽,二為著范昴曾說過,他極佩服燕翩然,年紀(jì)雖小,心懷高遠(yuǎn),兩人似還曾聊過計劃出外游歷之事,頗有些談得來,我便想將燕翩然請來,以曹溥之命祭奠范昴之時,望他在天有靈,能夠看到害他之人伏誅,他敬之人亦在,當(dāng)無憾了?!?/br> “……”燕九少爺慢吞吞揣起手,垂下眼皮兒,“我并不認(rèn)為你如此做會令他高興?!?/br> “也許吧,也許人死后根本就是煙消云散,什么都不會再知道,我這么做無非是給自己一個慰藉,人性本就是自私的,說到底,我還不是為著想讓自己能痛快些?!眲⒄膽K然一笑。 “你那設(shè)計渴烏之策,是自己想得的,還是由書中所學(xué)?”燕子恪忽地插話。 “皆不是,”劉漳了無生趣地道,“有人教的,渴烏的圖紙也是別人給的?!?/br> “那人是誰?”燕子恪問。 “不知?!眲⒄牡?。 “不知?”燕子恪凝眸盯著他。 劉漳這時卻笑了:“您別問了,我要么不知,要么一個字也不會說。” 燕子恪果然沒有再追問,劉漳的眼神任誰都看得出來,再問下去絕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曹溥遭溺殺一案水落石出,劉漳兄妹被衙差們押回了京都,順便通知曹溥的家人過來領(lǐng)尸,其余眾人多留無益,便都收拾了東西準(zhǔn)備回城。 燕子恪卻還要留上一陣,因為午飯還沒吃。 燕七和燕九少爺自然也就跟著留了下來,外帶個元昶。 “我們一會兒談?wù)勀鞘裁闯鐾庥螝v的事。”燕七對燕九少爺?shù)馈?/br> 燕九少爺:“……” “不如先談?wù)劰婉R車準(zhǔn)備去北漠的事?”燕子恪對兩個侄兒道。 燕七燕九少爺:“……” “案子已了,為什么你們還要圍著個只穿著褻褲的尸體說話?!”元昶吼道。 燕家伯侄仨:“……” 了卻了抱秀山館諸事回轉(zhuǎn)京城時已是黃昏時分,燕家伯侄三人進(jìn)了燕府大門后便各回各院,燕七帶著煮雨剛踏進(jìn)坐夏居第四進(jìn)院的上房門,便覺一股子涼風(fēng)撲面而來,登時便吹散了渾身的汗意,煮雨歡欣地叫了一聲:“有冰啦!”連忙去瞧屋角日常用來置冰鑒之處,果見那烏木鏨琺瑯的冰鑒盒子里放著一塊被雕做荷花荷葉狀的剔透晶瑩的冰,四個屋角一角一個,都是荷花荷葉式,有雕成花骨朵的樣子的,有上頭停著蜻蜓的,有荷葉上坐著青蛙的,還有已經(jīng)結(jié)了蓮子的,端地是惟妙惟肖。 “冰庫昨兒一早就讓人送了冰來,這已經(jīng)是第四回 了,每回送的冰都能用上近六個時辰,一晝夜用上兩回正正好,”留守在家的烹云笑瞇瞇地和燕七道,“送冰的還向我打聽姑娘喜歡什么花樣兒,好教鑿冰的匠人下回按著姑娘指的花樣兒鑿。” “老天爺!每回都鑿嗎?這得費多大的功夫和心思?!”煮雨大呼小叫地驚訝著,“姑娘喜歡rou啊!可以雕成燒雞、烤鵝、肘子什么的樣式……” 燕七:“……” “那庫里鑿冰的原來還有這樣的好手藝?”煮雨納罕。 “呃……并不是,”烹云壓低了聲音,“原先管冰庫的朱順和他手下那幾個鑿冰運冰的,讓大老爺給要走了,聽說是大老爺一個同僚調(diào)任到北邊去,手底下有幾個官缺,大老爺說看著朱順不錯,是個能干的,不若正好藉此提拔提拔他,讓他跟了那同僚去任上就職,也算是代大太太報答貢嬤嬤的哺育之恩了,可把貢嬤嬤高興壞了,臉上的笑這兩天就沒斷過,朱順更是喜上眉梢,因著昨兒下午就得走,中午的時候還大大破費了一筆請了外頭幾個管事的吃了一頓,聽說是狠狠顯擺了一回,那幾個鑿冰的大老爺也讓他一并帶了去…… “現(xiàn)下冰庫的庫管和鑿冰的都是大老爺帶回來的人,說是那同僚要走了我們府上的人,不好教我們吃了虧,就回贈了幾個善鑿冰的匠人——這當(dāng)然是玩笑話,然而既然是贈的,倒不好安排到別處去,大太太也就順應(yīng)著將人放在了冰庫執(zhí)事,這幾個倒是通透得很,每次送的冰量既足還雕了各種的花式,各房的人都喜歡得緊呢!” “嘁,”煮雨撇了撇嘴,“朱順倒是好命,這輩子竟還能做個官兒,大老爺也是太善待他了!” “知足吧!有冰用比什么都好。”烹云白了她一眼,轉(zhuǎn)臉又笑吟吟地和燕七道,“大老爺還讓人拿了許多新鮮的水果來,讓小婢冰在冰鑒里,一會子拌上牛乳給姑娘做水果冰粥消暑可好?” “好?!庇械某匝嗥呱稌r候都沒意見。 煮雨拿著燕七的包袱進(jìn)了臥房去收拾,一時又大呼小叫地在里頭喊:“姑娘!您床上多了個玉枕呢!” “是大老爺讓人拿來的,”烹云笑道,“說里面是中空的,還有個夾層,上有一個可注水的洞口,夏天睡前用從井里剛打的涼水注入其中,上墊枕巾,頭枕其上,涼爽宜人;若到了冬天呢,便灌溫?zé)崴谄渲校偷煤??!?/br> 燕七主仆在后頭享用著冰室生涼閑話說笑的時候,燕九少爺正站在自己書房的冰鑒前額筋直跳——這冰雕的是特么什么鬼!雕個人就雕個人吧,你好歹雕個顏值高些的??!雕這么一嘴歪眼斜朝天鼻香腸嘴的貨這是想要半夜嚇?biāo)赖。?!最惡心的是你得考慮到冰特么會化啊!這么丑一貨他慢慢融化的樣子那能看嗎?!連鬼見了都要怕好嗎?! “朱順被帶去了什么地方?”燕九少爺收回望在冰上的目光,慢吞吞地問他的耳報神小廝丹青。 “說是最北邊的苦寒之地,終年冰雪覆蓋,然而冰下含鐵的石礦量極大,皇上想要開發(fā)起來,便令人先去除冰,大老爺所說的官缺也不過是個芝麻粒兒大的小官兒,就是專為著朝廷挖冰的凌人,朱順帶著原庫里那幾個鑿冰的這一去,估摸著三五年內(nèi)是回不來的了?!钡で嗄樕蠋е鴫男Φ鼗氐馈?/br> 燕九少爺翹了翹唇角:豈止三五年,鑿冰與開山的難度差不許多,并且那地方還極寒冷,一杯熱水潑在空中直接就凍成冰掉下來。且開山那是人干的活兒嗎?古往今來那些開山建陵的皇帝不知累死了多少工匠,那些凍了百年千年的冰,堅硬度只怕與山石不相上下,見天兒在那樣冷的環(huán)境里鑿冰,不凍死也要累死,累不死也說不定會病死,渾身長凍瘡因而至皮膚潰爛死亡的例子年年都屢見不鮮,聽說朱順走得急?當(dāng)天得到消息吃了午飯就跟著上路了,藥什么的沒來得及準(zhǔn)備吧。 三五年?呵呵。 “這兩日府里可還有別的事?”燕九少爺坐到書案旁端起他姐讓人送過來的水果冰粥。 “大事沒有,不大不小的事倒是有那么一件,”丹青略壓了壓聲音,“大老爺不知何故,原說帶著四少爺和五小姐伴駕去千島湖御島別宮避暑之事突然作罷,惹得五小姐又哭又鬧地折騰了一場,大老爺仍未肯同意,連大太太說情都不成,后來五小姐搬出了老太太,卻也只得了大老爺一句‘若不肯在家,便去家廟修身養(yǎng)性’這樣的話…… “隱約聽得大老爺對大太太說,避暑假過后要從外頭請知名的女通儒進(jìn)府教導(dǎo)五小姐,六小姐也須跟著學(xué)……大太太臉色有些難看,嘴上沒說什么,私下里卻讓幾個心腹到下頭各處去打探五小姐這幾日都做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 “次日一早忽將楊姨娘和六小姐打發(fā)到了庵里去吃齋茹素,說是老太太身上不好,原該她這個做媳婦的去庵里給老太太念經(jīng)祈福消業(yè),可是合府這么多的事還需她cao持,只得由楊姨娘和六小姐代她前去,一直要念到避暑假過完前才能回府……” 燕九少爺端了盅子的手半空里頓了片刻,半晌眉尖微微一動——燕六? 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眸,唇角抹上一絲涼笑,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還有被自己親閨女坑得不幸躺槍的那位,臉色難看?豈止。只怕整個人都感到很難堪吧。大伯鮮少插手她分內(nèi)的事,在合府人面前給足了她尊重和顏面,可惜,她卻辜負(fù)了丈夫的信任與好意。 在他們這樣的大府人家里,教導(dǎo)女兒本就是母親的職責(zé),逼得辛苦掙錢養(yǎng)家的丈夫百忙中分出神來勞心勞力,她臉上有光才怪。 而至于燕五,呵,教訓(xùn)她那樣的人,責(zé)罵與懲罰早已起不到任何作用,對她來說,最難以忍受、最讓她心根兒都疼的事,就是越想得到的越得不到,越想去的地方越去不了,就比如,御島別宮。 姜還是老的辣,燕九少爺慢悠悠地喝了口粥,一出手就是直擊要害,打蛇要打七寸,說的就是這個了。打上那么幾次,讓她從骨到筋都深深地記住這疼,下一次再想胡亂咬人的時候,她自己就會條件反射地先疼起來了,疼得多了就成了教訓(xùn),教訓(xùn)得多了,就改變了習(xí)慣。 …… 六月初六一大早,煮雨烹云幾個丫頭就把燕七的衣服從柜子里翻出來搭到外頭衣繩上暴曬,因為這一天差不多是在小暑的前夕,一年中氣溫最高、日照時間最長、陽關(guān)輻射最強的日子,京里頭時興“曬伏”,宮里要曬皇帝的龍袍,百姓就曬自個兒的衣服,為的是去潮去濕防霉防蛀,被子鞋冠也要曬,花花綠綠的轉(zhuǎn)眼搭了一院子。 燕七同武玥陸藕約了出門逛廟會,因而換上了行動方便的胡服,頭發(fā)編了幾條麻花辮,總到腦后綰成個花朵兒似的髻,用一根燒制成仙客來花式的琉璃簪子固定住,看上去也算得上是一團(tuán)利落的小肥rou了。 事實上這樣一個日子沒有哪個孩子愿意在家里宅著,哪怕外頭烈日流火。就連還在同燕子恪鬧脾氣不吃不喝好幾頓的燕五姑娘也從房里走了出來,畫了精致的妝,穿了奪目的裙,臉上雖然還很是不爽,但也擋不住這個日子對于她的吸引力。 為什么這樣一個酷熱難耐的日子如此招人待見呢? 因為每年的今日,京中百姓都可以“宣武城南塵十丈,揮汗駢肩看洗象?!?/br> 皇帝老子的儀仗里它有象?。』⒈鞫?,馴象六。否則你以為象棋里的“象”是怎么來的?每逢皇帝在朝會、祭祀或出巡的時候,為了顯示其至高無上的皇威,都要擺出一支由車、馬、象、鼓樂、幡傘組成的龐大儀仗隊,其中強壯威武的大象是不可或缺的成員,甚至這些象還特么依照等級官銜領(lǐng)取奉祿呢,官銜從武士一直到大將軍,按級別享受不同的待遇。 聽說皇帝老zigong里一共養(yǎng)了五十頭象,多是些相鄰小國進(jìn)貢來的,每頭象都配上一間高大的象房,另有毛氈被子各一條、飯桶水桶各一個,每頭象約均吃掉官米三斗、稻草一百六十斤,還要每頭都配上幾個象奴,只象奴和馴象師加起來就多達(dá)百余人,每頭象都跟人一樣起個名字,象奴要和象生活在一起,天天訓(xùn)練它直到能通曉人意、為人所驅(qū)。 逢年過節(jié)或是皇上興致來了的時候,這些象還能拉出來表演節(jié)目,而且這些象還可做兼職當(dāng)保安,聽說舉行大朝會的時候,皇帝上朝之前,象奴就指揮著六只大象每邊三只地排列在皇宮大門外,背上馱著寶瓶,在場地上漫步吃著草等待。 皇帝上朝的時候大象就按照禮儀在御道兩邊垂鼻耷耳安靜地站在自己應(yīng)站的位置,一動不動地送朝廷大臣們進(jìn)入正門。然后呢,大象會分別向前兩個兩個地伸出長鼻子相互絞在一起攔住去路,不許別人再進(jìn)入。再然后就這樣長時間互相絞在一起與宮廷禁衛(wèi)們一起屹立著不動,直到聽到散朝令后才會把象鼻子分開退回到原來站的位置上,待百官退出皇城,儀式結(jié)束,大象才能回到象房。 而皇帝之所以重用大象,據(jù)說是因大象有“鼻驗鐵器”的特異功能,凡遇有攜帶鐵制兇器的人經(jīng)過它眼前,它就會甩著鼻子嗅著不放,因此沒有人敢越過它們的防守闖進(jìn)去。 ——說白了就是皇帝sao包,做為天下最大的一個壕,人有錢就是任性??!想怎么炫富就怎么炫富,想要多拉風(fēng)就要多拉風(fēng),如果不是因為恐龍早就滅絕了,燕七琢磨著當(dāng)今這位被譽為史上最浮夸皇帝的貨怕是連弄幾只霸王龍給他看家護(hù)院的念頭都敢有。 既然養(yǎng)了象,那總得對個時間給人好好洗個澡清理清理個象衛(wèi)生吧?民間六月六的風(fēng)俗之一就是把家里的貓貓狗狗們在這一天轟下水去洗個澡,于是皇帝也就把這一日定為了“洗象日”,每年六月六,都會讓象奴們馭著象隊從皇宮里出來,而后沿街游行,一直去往旸谷河邊,而后給象們洗澡清理,皇帝本人有時還會親自在河邊觀看洗象,更莫說難得能見著一回大象這稀罕物兒的平頭百姓們了,因而每逢六月六這日,象隊會經(jīng)過的街道兩邊以及旸谷河邊都會擠滿了圍觀的百姓,有錢的人家甚至?xí)嵩缯紦?jù)附近酒肆茶樓的好位置,以求屆時能一飽眼福,那熱鬧勁兒比之端午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 燕家孩子雖然年年也都能看著洗象,可這么好玩兒的事一年只看一次怎么夠呢,而且這一天還有大象表演節(jié)目,年年的節(jié)目都不一樣,一年比一年的節(jié)目更精彩,這熱鬧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錯過。 于是眾人去了上房給燕老太爺夫婦請過安打過招呼之后,就各自帶著出門標(biāo)配的下人們熱熱鬧鬧地跑上街去了。 燕七這次帶了燕九少爺一起,大象那種動物溫馴起來很可人兒,但發(fā)起狂來也是不得了,所以燕小九這比烏龜行動還慢的貨,還是跟著她一起才能讓人比較放心。 第133章 洗象 安安與長生。 乘馬車去了金庭坊的大牌坊下同武玥陸藕碰了頭,而后取路向南,直奔地設(shè)大街,屆時象隊從宮里出來就是要沿著地設(shè)大街向東去往旸谷河邊洗澡的。 “崔四呢?”武玥陸藕都湊到了燕七的馬車上,沒在燕七身邊發(fā)現(xiàn)崔晞的身影,武玥不由稀奇。 “中暑了,在家歇著呢?!毖嗥叩?,“向大家隆重介紹舍弟燕小九,今兒逛街由這位負(fù)責(zé)給大家拎包?!?/br> 武玥陸藕嘻嘻咯咯地笑開了,這才想起同燕九少爺打招呼——沒辦法,大家彼此太熟了,不是很能禮貌得起來。 燕九少爺揣著手垂著眼皮,“嗯”了一聲算是回了招呼。 “走走走,逛街去!”武玥興致勃勃地伸出手向外一指,和車廂外頭坐在副駕上的隨侍小廝道,“瓏?yán)p桃條先來半斤吃著!” “你看你,動輒論斤買,有沒有姑娘家的樣兒,”燕七道,探出頭叫住那小廝,“先來八兩?!?/br> 武玥:“……” 未出閣的女孩子們上街也買不了什么貴的大的物件兒,因此五六七這三個多半把錢都花在吃食和小玩藝兒上了,什么蜜冬瓜魚兒、雕花金橘、香藥木瓜、砌香櫻桃、酥胡桃、纏梨rou等等堆了一桌子,燕九少爺已不忍直視這幾個吃貨,早把頭偏到車窗方向去了。 后來武玥又買了幾條專用來擦汗的棉帕子,陸藕買了打絡(luò)子用的彩線,燕七買了可用來裝在書匣子里帶到書院去的迷你食盒,給燕九少爺買了提神醒腦的八仙薄荷香筒,拔開塞子湊到鼻下聞一聞,能驅(qū)散睡意五竅生涼。 地設(shè)大街是國道,出來趕集逛廟會的人多如牛虻,富人家的馬車在這人海洶涌里就像是一艘艘隨著人浪起伏的小船,艱難緩慢地向著旸谷河的方向劃過去。原本因著一會兒象隊要從地設(shè)大街上行進(jìn),屆時整條街都要被戒嚴(yán),無法再行馬車,五六七三個便想著早早先趕到旸谷河邊占個有利的位置,不成想今年跑出來看洗象的人格外多,三人對此情況的預(yù)估不夠,足足在路上被堵了近一個時辰,還未到旸谷河邊呢,戒嚴(yán)的官兵就已經(jīng)拉了警戒線跑過來,所有人都被扒拉到了大街兩側(cè),馬車一律不準(zhǔn)再通行。 五六七連同燕九少爺只得從馬車上下來隨著人流徒步往河邊去,縱然有隨身帶著的壯實家下保護(hù)左右,也是很難挪步,正跟這兒和人群死磕呢,朝廷的象隊都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走過來了,人們發(fā)出一浪又一浪的歡呼和驚叫,這叫聲由遠(yuǎn)及近,像狂浪一樣襲卷了過來。 “來了!來了!哈哈哈!”武玥叫著笑著,仗著身形靈活擠到了警戒線的最前沿,轉(zhuǎn)著頭拼命向著街道的另一端張望。 燕七陸藕和燕九少爺都沒能擠進(jìn)去,三個人站在那兒,只能看見圍觀人群的一片后腦勺和屁股,聽著眾人和武玥一起喊著“過來了過來了”,然后突然后腦勺們一陣躲閃,屁股們一陣擺動,人們發(fā)出一片笑聲:“還噴水呢!” 那些大象排成一隊,邊走邊從旁邊奴仆推的小木車上的水桶里用鼻子吸水,而后故意噴向街兩側(cè)的人群,引得眾人爭相去沐浴那水,武玥被弄了滿頭滿臉還一臉樂呵地從前頭退了出來:“大雄比去年又胖啦!蓮花的牙好像長長了呢!三姑娘好像不太高興啊,剛才在那兒叫,你們聽見了嗎?” 這些大象的名字有的是皇帝賜的,有的是皇后妃子或是大臣們起的,好多百姓都知道,尤其是資深象粉,連哪個名字對應(yīng)哪頭象都認(rèn)得清清楚楚。 “咱們趕緊往河邊去!”武玥一廂用新買的帕子擦臉上的水一廂叫道。 幾個人在家丁們的掩護(hù)下往河的方向擠,好容易擠到近河處,卻見黑壓壓的全是人頭,想要擠到岸邊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失策失策!”武玥郁悶地頓足,“就該天不亮?xí)r讓人過來占地方!” “這河這么長,哪能提前預(yù)料到象要在哪里洗呀?”陸藕笑著安撫她,“算了吧,往年又不是沒看過洗象,再說方才你也見著它們了,也算不虛此行,咱們甭在這兒擠了,找個賣漿飲的攤子坐下來歇歇腳納納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