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武玥縱有不甘,無奈身單力薄也只得作罷,跟著燕七陸藕從人堆兒里鉆出來,四處找賣漿飲的攤子。 “七小姐,”一枝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眾人身前,向著燕七行禮,“老爺請小姐少爺同二位嬌客移步春江花月樓?!?/br> “可這會子春江花月樓上的位子怕早就全被旁人占下了吧,一只?”武玥遲疑地望著“一只”。 “老爺包了雅間?!币恢暣鸬?。 “我就知道燕大伯最牛逼了!”武玥拍著手跳起來。 燕七:“……”要怎么跟她解釋這個詞的字面意思呢…… 一行人就跟著一枝去了不遠(yuǎn)處的春江花月樓,一樓是平民大廳,提前搶到位子的食客們這會子都擠在窗前扒著頭向外看,越往樓上走規(guī)格越高,最頂樓高七層,只包廂費就百十來兩銀子,聽說還有最低消費,非土豪可不敢上七樓。 七樓臨河那一面最大的一個雅間,名字喚作“見月閣”,押的是《春江花月夜》詩中“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句子。推門進(jìn)去,珠簾紗帳琉璃屏,字畫花草博古架,布置得雅致又清貴。 房間大得很,東一張桌子西一張幾,窗前八仙桌旁已坐了兩個人,大腦袋的那位轉(zhuǎn)過頭來后就掛上了一臉“怎么又是這幫熊孩子”的神情,坐他對面那位今兒穿了件大袖絲袍,霜白的底子上水墨繪了淺淺淡淡的煙巒云樹海棠雨,抬起手來端茶盅,那寬大絲柔的袖口就滑到了肘彎,露出一截修長結(jié)實的小臂來。 “坐?!边@位對孩子們向來沒什么架子。 孩子們紛紛同這二人行禮招呼,卻沒人肯坐,一股腦地涌到窗前,抻著脖子向外看。 “哇!在這兒能瞧得一清二楚!每一頭象都能看見!”武玥開心大叫,指著外面旸谷河邊已經(jīng)列好隊了的象群。 正扒頭瞅著,見月閣的門又開了,嘩啦啦進(jìn)來一群人,全是燕家的孩子,又是一陣紛亂的行禮招呼,然后目標(biāo)亦是窗口,把燕子恪和喬樂梓活活擠到了一邊去。 “你占的地方太多了,”燕五姑娘在燕七身邊冷眼看她,聲音壓到只能她兩個聽見,“往旁邊挪挪,我都沒有下腳地兒了?!?/br> 燕七就從窗前退了下來,反正大象她上輩子也沒少見,何必?zé)岷婧娴胤歉@兒擠著看。 坐到旁邊椅子上喝侍者端上來的茉莉薄荷茶,手里團扇一扇,倒也涼快。 “要表演啦!要表演啦!”一群孩子叫起來。 喬樂梓搖搖大頭,偏臉和燕子恪道:“皇上今年不出宮看洗象了?” “嫌熱?!毖嘧鱼〉?。 “今年確乎是比往年都要熱,”喬樂梓點頭,“聽說后日你們便要動身伴駕前往千島湖御島上的別宮?這一回要在御島上待多久?” “約到六月末?!毖嘧鱼〉馈?/br> “對了,你把那劉漳提到刑部大牢后,他可吐露了那殺人的手法是誰教他的了?”喬樂梓壓低聲音問。 “不曾?!?/br> “沒用刑訊?” “用了?!?/br> “用了還不肯招?骨頭夠硬的??!”喬樂梓很有些驚訝,不是因為刑部的刑罰有多可怕,而是驚訝居然有人被燕大神經(jīng)病用刑后仍能咬緊牙關(guān)一字不招。 “死了。”燕子恪為他解惑。 “——!”喬樂梓大驚,“你把人給刑訊逼供死了?!”臥槽那可是官眷??!就算是殺人犯也不能直接用刑弄死?。?/br> “他牙里藏了毒,才剛動刑便自盡了?!毖嘧鱼〉?。 “喲?這事兒有點巧啊!”喬樂梓捏著自己的雙下巴,一雙豆豆眼放著精光,“之前的崔美琳,還有那個邢珠珞,再加上這回的劉漳,三個人用以殺人的手法都是別人教的,最后又都是服毒而死,再巧也不能巧成這樣,這說明……” “說明教他們殺人手法的幕后,是同一個人?!毖嘧鱼〉?。 “我立刻讓人調(diào)查這三人身上牽涉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找出交叉點后便可縮小范圍!”喬樂梓振奮道。 “我已令人去查了,”燕子恪卻平靜如常,“在李桃滿、崔美琳兩案之后,我便已令人去查這二人之間的交集,至邢珠珞案發(fā),又添上對她的調(diào)查,而得到的結(jié)果卻很令人失望,這三個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交集與共同的直接認(rèn)識或間接認(rèn)識的人。” “嘖……這就有點兒稀奇了嘿,”喬樂梓皺起了八字眉,“這是否說明那位幕后之人并非官圈中人?并且不常出現(xiàn)于公眾場合?而若非官圈中人,像李桃滿、邢珠珞這樣的官家小姐又是如何能結(jié)識到的?或者調(diào)查一下這幾人日常共同去過的地方是否能有線索?” “這一點還在調(diào)查,”燕子恪對于喬樂梓的思路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只不過要耗費些時間,畢竟這幾個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且又都犯過案,與之相熟的人多半不愿談及他們生前之事,調(diào)查進(jìn)展略顯緩慢。” “若這世上當(dāng)真有這么樣一個人存在,未免有些可怕了,”喬樂梓望住燕子恪,“他(她)所提供的這些殺人手法,或用心巧妙,或匪夷所思,所涉及到的學(xué)識范圍更是寬泛,最可怕的是此人似乎能夠控制人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保證令犯罪人一字不透露有關(guān)其之情況,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自信這一點的呢?” “慢慢來,”燕子恪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這世上永遠(yuǎn)不會有‘不可能的犯罪’,區(qū)別只在于,究竟是犯罪者更聰明,還是緝捕他的人更聰明?!?/br> “哇——把人拋起來了!太厲害了!”觀看大象表演的孩子們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呼喝彩,將燕子恪同喬樂梓的對話打斷。 喬樂梓好笑地?fù)u了搖頭,循聲望向窗前,見姓武的那個丫頭都激動得快從窗口飛出去了,姓陸的丫頭在旁邊很是擔(dān)心地拽著她,連表演都顧不得看了,這姑娘一看就是個cao心的命。 咦,燕子恪家的小胖子呢?喬樂梓一打眼兒,見小胖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谖萁抢锖炔枘?,那叫一個“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這還真有不被新奇事物吸引的小孩子?。空f到底還是有其伯必有其侄,伯侄倆都不正常吧?! 正暗暗吐槽,就見不正常的大伯站起了身,向著他不正常的侄女走過去,低頭不知說了句什么,小胖子起身,倆人手拉手地就出了門。 ……就……出……了……門…… 這特么神經(jīng)兮兮地是要去哪兒???! 把老子跟一群熊孩子扔在一起人干事?! 燕子恪也沒走遠(yuǎn),帶著燕七從見月閣出來之后向左一拐,抬手敲了敲隔壁“照人居”雅間的房門,聽見里頭有人道了聲“進(jìn)來”,便帶著燕七推門進(jìn)去了。 照人居內(nèi)的一應(yīng)陳設(shè)亦是雅致高貴,房間被一扇落地大紗屏隔做兩邊,紗屏的另一邊影影綽綽的坐著人,燕子恪卻也不轉(zhuǎn)過去同那人打照臉,只道了聲:“帶孩子來看象?!?/br> “啊?!蹦侨艘馕恫幻鞯貞?yīng)了一聲。 燕子恪便把燕七領(lǐng)到窗前,而后站在那兒同她一起往下看。 “喜不喜歡象?”問燕七。 “喜歡?!毖嗥叩?。 “喜歡哪一只?”又問。 “長生。”燕七指著下面一頭胖墩墩的白象道。 “哦?為何?”燕子恪偏了臉,眼底帶著淡淡笑意地看著他的侄女。 “看上去很歡實。”燕七道,“你喜歡哪頭?” “我也喜歡長生?!毖嘧鱼〉?。 “為什么呢?”燕七問。 “看上去像你?!彼蟛偷?。 “……”這種夸人的方式怎么聽怎么覺得不是滋味兒…… “咳?!逼溜L(fēng)隔壁那人發(fā)出聲音。 “喝茶。”燕子恪叮囑他。 燕七覺得稀奇,她大伯雖然平時cao心的事不少,但cao心到這么碎的程度還真不多見。 隔壁那人是誰呢? 第134章 送你 一個大寫的寵。 隔壁傳來杯子放到桌上的響聲,那人果然聽話地喝了口茶。 下頭旸谷河邊,大象們表演完了節(jié)目,已經(jīng)準(zhǔn)備下河洗澡了,象奴騎在象背上,用根紅木棍引導(dǎo)大象前進(jìn),還要敲鼓和鑼,敲鼓是示意大象蹲下,敲鑼則是讓大象起來。 等將大象引到了河里,象奴們便會用七種不同的工具給大象洗澡,這個時候大象便一個個顯得憨態(tài)可掬起來,還能用鼻子吸了水給自己沖澡,有時候還發(fā)個壞,噴得象奴摔倒在河里,引得岸上圍觀群眾轟堂大笑。 洗象的盛況一直持續(xù)到了將近中午,象們洗罷了澡,舒舒爽爽地上得岸來,然后就要排著隊回宮了,象奴們給這些象的背上馱上寶瓶,寶瓶乃銅質(zhì)鍍金,上面飾有珠寶,而且還有規(guī)定的尺寸,比如深一尺六寸五分,口徑八寸六分,腹圍五尺七寸六分,鏤垂珠紋,底徑一尺一寸三分,足徑一尺七寸,鏤朵云紋,蓋徑一尺三寸,冠火焰頂,座高一尺三寸。 用象來馱寶瓶,乃取“景象升平”之意,而后圍觀百姓們便又隨著象隊移動,亦步亦趨地將這些龐然大物目送回了皇城。 燕子恪帶著燕七回到了見月閣,見一幫孩子仍意猶未盡地立在窗前看樓下大象的洗澡水,只燕大少爺陪著喬樂梓在旁邊桌坐著閑聊,燕九少爺則一個人坐在另一桌慢吞吞地品著茶。 “爹!中午咱們就在這兒吃嗎?”燕四少爺?shù)纳袂槊鲾[著想宰他爹一頓大餐吃。 “就在這兒吃?!彼廊徽J(rèn)宰。 “點菜點菜!我想吃五珍膾!”燕四少爺?shù)馈?/br> “先請喬大人點!”燕大少爺?shù)伤?/br> 喬樂梓同武玥陸藕被燕家人邀著留下來一并用午飯,最后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多半是燕四少爺點的,宰起他爹來毫不手軟,誰都知道春江花月樓的菜價格高得離譜,當(dāng)然味道也是京都一絕,縱如此,非富豪顯貴一般也不敢常常跑到這兒來燒錢花。 喬樂梓望著面前這一桌菜,不住在心里頭咂吧嘴,瞧瞧,瞧瞧這菜,糖醋飛燕全魚、蘭草宮扇魚卷、蔥燒鯊魚皮、紅燒麒麟面、蝴蝶暇卷、鼓板龍蟹、麻辣蹄筋、烏龍吐珠、三鮮龍鳳球、持爐珍珠雞、香烹狍脊、山珍刺龍芽、五珍膾、喜鵲登梅、姜汁魚片、五香仔鴿、糖醋荷藕、八寶兔丁、玉筍蕨菜…… ——土豪我們做朋友!喬樂梓看了眼正笑呵呵地給他兒女們夾菜的燕子恪,一個疑問不由忽然生出:這貨的俸祿也就是正常三品官的水平啊,他老娘和他老婆娘家倒是有錢,但是以這貨的性子應(yīng)該不是那種靠吃老娘老婆軟飯過活的吧?那他這錢都從哪兒來的???皇上給他偷偷塞的紅包?不能吧……皇上最近聽說因著南方鬧暑花了朝廷大筆救濟銀而煩躁呢,哪兒還有閑錢拿來哄臣子開心玩兒啊,這貨莫不是有自己的小金庫? 反正有沒有都不是他老喬的錢,喬樂梓一甩大頭決定不去琢磨蛇精病的家底了,不吃白不吃,這一頓一定要吃個賺! 一頓大餐吃完,街上的百姓也就散得差不多了,燕家孩子們誰也不愿陪著兩個大叔喝茶消食閑聊天,一個個地抹腳就溜了個沒影,五六七也正要告辭去逛廟會,卻被燕子恪叫住:“小七稍候?!?/br> 燕七就重新坐了下來,武玥陸藕對視了一眼,也跟著坐等,十二歲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們,燕家大伯一開口,一定會有什么奇怪的事要發(fā)生。 燕九少爺悶聲不響地亦留坐在角落里。 燕子恪同喬樂梓喝了陣子茶,喝到武玥都有點坐不住幾乎想要過來扒開他嘴往外掏話了,這才見他放下茶盅子,看了眼燕七,平平淡淡地道了一聲:“過兩日去千島湖御島伴駕,你同我一起去。” 未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燕子恪又看了眼燕九少爺:“你也去?!?/br> “呀……”武玥驚訝又羨慕地望著燕七,去皇上的御島上度假避暑,這是多大的榮耀??!雖然前去伴駕的官員每年都可以帶些家眷同去,可出于皇威不可冒犯的原因,并不是所有的家眷都能去得的,只有那些到了成熟年紀(jì)、性格穩(wěn)重、行事穩(wěn)妥、精通禮儀、圓滑世故的家眷才有可能被當(dāng)官的家長慎重考慮挑選著帶上島去,否則在那島上的不是皇親就是高官,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亦或惹了禍,那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盡管去御島伴駕言行舉止都必須時時在意如履薄冰,可這些官眷們還是想盡辦法地想要跟著家長一并去,除了能沾沾皇氣獲得無限榮光之外,最重要的是可以趁機展開交際擴大人脈,尤其是那些想要攀高枝兒的低階官員的家眷,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搞定一門姻緣,那可就是一本萬利富貴亨通了。 武玥羨慕燕七,純粹是因為好奇御島上的好玩之處,可惜這一回武家實在輪不到她去。 陸藕也去不了,她父親已經(jīng)定了讓陸蓮去,因為“蓮娘到了該相看人家的年紀(jì)”,自然要讓她優(yōu)先,這件事陸藕沒敢跟燕七和武玥說,她怕再把武玥給氣著。 喬樂梓也很驚訝,他看得出燕子恪很寵這個小胖子,但是沒想到竟然能寵到這個地步,小胖子才幾歲啊,十二歲,歷數(shù)往年的御島伴駕,恐怕還真沒哪家敢?guī)е鴤€十二歲的孩子上去,更莫說那邊還坐著個比她更小的,不過那孩子倒是可以放心,行事說話都小大人兒似的,平時行動比別人慢半拍,沒等他來得及惹禍呢,禍已經(jīng)嗖地一下從身邊兒過去了。 再說了,燕子恪自個兒的兒女們都還沒全去過一遭兒呢吧?論齒序來也輪不到這倆啊。 并不知曉眾人各自心思的燕七和燕九少爺已經(jīng)應(yīng)了他們大伯的話,見這位起身,道了聲:“走吧”,就邁步往門口去了。 就這個?武玥和喬樂梓一記對視。讓人等了半天就為了說這一句???是不是蛇精?。?! 從見月閣出來,春江花月樓的侍者上來問候,當(dāng)然也是在提醒你別忘了買單,結(jié)果眾人就見燕子恪隨手向著隔壁照人居一指:“里面的付賬。”就下樓去了。 隔壁的冤大頭是誰啊?不會是根本不認(rèn)識的人吧?就這樣訛到人家頭上真的好嗎? 大家生怕隔壁的發(fā)覺被坑后追上來,一個比一個走得急,轉(zhuǎn)眼就到了一樓,卻見燕子恪不往正門去,反而帶著大家去了后門——果然是訛了個不認(rèn)識的人怕被追上來吧?! 春江花月樓的后門是條長巷,日常沒有什么行人,兩側(cè)是高高的院墻,院墻里探出大株大株的紫薇花樹來。 眾人從后門出來,先看到了燕子恪的長隨一枝,而后在一枝的身后,看到了一頭胖墩墩的大象。 長生。 “送你玩兒?!毖嘧鱼λ侄斩盏男≈杜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