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那聲音有些斷斷續(xù)續(xù)的,一時聽不大真切。 待春生往前走了幾步,便在前邊不遠處一個拐角的梅樹后,瞧見了穿著半舊淺黃色窄襖的半個丫鬟身影,那里有一條小徑,隔著幾株梅枝,隱隱瞧見那丫鬟似乎趴跪在了地上,正在跪地求饒。 春生的目光順著看過去,見那丫鬟前面正立著一個穿戴綠色夾襖,外邊套了件淺色比甲的女子,瞧著不過十二三歲,亦是丫鬟打扮,不過穿戴頗為精致,脖子上戴了一根金項圈,銀盤臉,只嘴巴略厚,濃眉大眼,眼尾微微上揚,一副精明模樣,正滿臉不屑的教訓著跪在地上的丫鬟,直趾高氣昂道:“誰叫你走路這般不長眼,竟然敢沖撞到小姐身上,你那對眼珠子是不是長到了頭頂上去了,我瞧著反正沒起勞什子作用,不如給你挖了去···” 便見跪在地上的那丫頭一時瑟瑟發(fā)抖,仿佛是被那話嚇著了,聲音里帶著顫抖,簡直快要哭了,直不停的磕頭道:“襄妍jiejie饒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許是覺得這般于事無補,便見她掉了方向,直朝著另一個方位直求饒道:“奴婢,奴婢不知小姐在此,這才不長眼的沖撞了您,還請小姐行行好繞了奴婢吧···” 隨即,便聽到一個略有些生嫩的聲音輕聲質問道:“哦?你的意思是怪我不該出現(xiàn)在此么?” 一時,那丫頭只跪在地上,一臉無措道:“奴婢不是···奴婢絕不是這個意思···” 春生原先還在暗想,直道:那訓人的丫鬟小小年紀便好生惡毒,不但言語刻薄,簡直是心思毒辣,不過是不小心撞了人,竟揚言要挖了人家的眼珠子,當真是個狠毒的角色,比起原先的紅裳簡直是有過之而無及。 一時又見跪在地上那丫頭掉了個頭,后又聽到有人說話,這才發(fā)現(xiàn),那后面還有人。 春生抬眼望過去,只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立在了幾步之外,年紀與春生相仿,一張巴掌大的瓜子小臉,皮膚白皙,彎眉細眼,櫻紅小嘴,長得柔柔弱弱的,姿態(tài)卻極美,像是一副隨手勾勒的水墨畫,色彩淡抹,卻極有韻味。 又見她穿了一件白色錦綢襖裙,上邊繡有梅花暗紋的花樣子,下著淡藍色皺褶裙,頭上綰了一個鬢,鬢上別著一支鑲嵌珍珠的翡翠玉簪子,看上去素雅講究,不覺奢華,卻絕非尋常人家的穿衣打扮,一看便知是哪個顯赫人家的小姐。 又觀她削肩細腰,不甚嬌弱,瞧著約莫有些柔弱懨懨地,看上去簡直是我見猶憐。 只見那位小姐眸眼輕抬,說話輕聲細語,可眼里卻待著一絲涼意,直道:“不是這個意思便好,既然犯了錯便該懲罰,怎能輕易饒恕。”說著便輕輕抬了抬下巴,隨口吩咐道:“按著規(guī)矩,掌嘴十個!” 一時,見那個被喚作襄妍的丫鬟恭敬的道:“是,小姐!” 說著便一手抓著那跪在地上的丫頭,一手揚起了手掌便毫不留情的往那個丫頭臉上招呼去。 那小丫頭被打懵了,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只聽見空中傳來清脆地扇耳光的聲響,一下,兩下。 卻見那個小姐淡淡的瞅著,神色平淡,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邊跟著兩個隨行伺候的丫鬟,一個候在身側,一個正蹲在地上幫那位小姐清理裙擺,想來是那挨打的丫頭不小心沖撞了那位小姐而落下的污穢吧。 春生只一時瞧得目瞪口呆,心道:這位小姐年紀尚且稚嫩,瞧著不過與她同樣大小,又長得這般柔弱,一副拂柳之姿,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狠絕凌厲之人,那眼神平靜得不像個小孩子。 一時,春生猶在發(fā)愣,便感覺到一道視線向自己掃來,春生抬眼看去,便見那小姐正抬著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頓時,她的心一緊。 春生趕忙低下了頭去,只向那小姐的方位俯了俯身子,便佯裝路過,只弓著身子,徑自往前去。 卻聽到有人喊道:“站?。 ?/br> 春生便立即止了步子,心底有些緊張,只停在了原地,向那小姐行了行禮。 片刻后,便聽到那位小姐揚聲質問道:“你是何人?” 春生只恭敬道:“回小姐的話,奴婢乃是斗春院的丫頭,聽咱們主子爺?shù)姆愿澜o三老爺送東西過來,現(xiàn)下正準備回呢?!?/br> 那人聽到她來自斗春院后,便頓了頓。春生感覺到那眼神在她臉上游離,似在探尋。 少頃,便聽到她意味深長的問道:“你方才可是瞧見了什么不曾?” 春生連忙搖頭道:“奴婢什么都未曾瞧見,奴婢剛剛才到這兒,便遇到了小姐?!?/br> 便見那人打量了她片刻,方才開口道了聲“去吧”。 春生便低著頭快速的離去,不敢隨意張望。 一時無事。 直到這春生走出了這片梅園,這才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心道:這片林子看著安安靜靜,內里卻遠遠不如表面看上去這般平靜。春生不由想到,這里有個仙姿玉色的三老爺,有個細心周到卻綰著非婦人鬢的素衣姑姑,還有一個擁有拂柳之姿卻心思冷淡狠絕的稚嫩小姐,似乎并不像外人所議論的那般清凈安寧呢! 春生復又回過頭來看了這梅園一眼,據(jù)說這三房老爺未曾娶妻,只納有一個姨娘,生有一女,喚作沈雅婷,乃是府里的五小姐,想來正是這位小姐沒錯呢。 春生癟了癟嘴,原來這宅門里頭,并沒有所謂的清凈之地了。 待春生回到斗春院時忽然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沒想到不過是去了那瑞雪堂一趟,便感覺有些心力交瘁,只忽然覺得回到了熟悉的地界,一時覺得安心了。 春生回到自個的屋子里喝了口水,又歪在榻上歇息了下,一時那香桃進來了,猛地瞧見春生大感意外,直接沖她撲了過來,膩歪在她身旁直打趣道:“我特意到書房尋你去了,難怪方才尋不到你人,原來你躲在屋子里偷懶!” 這話原先是春生經(jīng)常對香桃說的,沒想到此番竟被她尋來打趣她,一時春生用手指頭在香桃腦門子上點了兩下,又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直道:“便是躲懶,你又如何?” 香桃便張牙舞爪的往春生身上撲來,直嚷嚷道:“我要去告夏銘jiejie,也讓她罰你倒夜香!” 春生聽了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去撓香桃癢癢,一時,那香桃泥鰍打滾似的在床上四處亂滾,哪里還記得她躲懶這件事情。 春生與香桃玩鬧了片刻,便想到那莞碧jiejie定還在書房等著呢,遂趕忙起身往書房走去,卻發(fā)現(xiàn)那香桃直拉著她的袖子,不讓她去,直道:“你不要去,爺這會子正在發(fā)火呢,好生嚇人,嚇得我都躲到屋子里頭來呢!” 春生聽了大驚,直望向香桃問道:“爺怎么忽然發(fā)火呢,你聽誰說的?” 香桃直道:“我方才去尋你的時候親眼見著的,他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打翻了,板著一張臉仿佛要吃人似的?!闭f到這里似乎還有些后怕,直往后頭縮了縮。 春生忍不住問道:“你可知道是因何事么?” 香桃直搖頭道:“這我不曉得?!毕肓讼?,又道:“對啦,我還看到云jiejie臉上被人撓了幾道血口子,好生嚇人,不過云jiejie似乎不覺得疼,也沒見哭,倒是她旁邊的銀漣jiejie哭得好生厲害···” 春生聽了,一時暗道:難怪方才一路走來不見幾個人影,原來是那位爺發(fā)火,頓時都躲得遠遠的呢。 只是,到底是因著什么事呢?那襲云jiejie素來安分守己,雖是爺?shù)耐ǚ浚菫槿撕湍揽捎H,平易近人,從無恃寵而驕,便是對著她們這些丫鬟,也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實是一名循規(guī)蹈矩,遵守本分的后宅女子。 那臉上竟然被擾了幾道血印子,通常唯有女子才留有長指甲,而在這斗春院子里,那襲云尚且算是半個主子,尋常人誰敢去與她動手,想來定是這后院的主子呢,只除了那攬月筑的林姨娘,便唯有那凝初閣的正房太太呢? 又聞得那沈毅堂發(fā)火,看來定是那位五房太太蘇氏所為呢,春生心里頭這般思量。 待春生回到書房路經(jīng)主屋時,便見外邊一個個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春生往里瞄了一眼,只見那沈毅堂板著一張鐵青的臉正從屋子里出來,后頭楊大楊二快速的跟了上前,直道:“爺,您慢點兒···” 那沈毅堂卻是充耳不聞,只摔著袖子怒氣沖沖的往外走,一行人小斯顫顫巍巍的跟了過去,不一會兒便出了院子,似乎是往那凝初閣去了。 不一會兒便又見從主屋里走出來一個穿戴體面的女子,只見她穿著一件百蝶穿花素色襖子,外邊套著一件青色滾邊夾褂,頭上插著一支瑪瑙簪子,手上戴著一副赤金石榴鐲子,打扮素凈整潔,不算華麗,卻又精心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