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賜教不敢當(dāng)。” “為什么東臺關(guān)門口站崗的士兵篤定我是季沁,讓我連跑路的機(jī)會都沒有?” “殿下說過,季姑娘性格直率,最愛以錢服人?!?/br> 侍立一旁的小五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 季沁從娘胎里帶出來的任性,誰不服她,她便用銀子砸到人家服。當(dāng)年她和姬珩在晉州的時候,晉州名門貴女們沒一個待見她,結(jié)果她硬生生用銀子砸到這群貴女軟在一旁嬌語盈盈地奉她為“畫眉相公”。同俞州那些直接稱呼季沁為相公娘子的男男女女一般無二。 謝沉巒知道季沁這是已經(jīng)放棄掙扎,抬步在前邊引路:“季姑娘這邊請。” 季沁一臉生無可戀。 前男友設(shè)計要求見面一般是為了什么事? 一是復(fù)合。 二是羞辱。 姬珩那廝性子頗為糟糕,以前吵架都從來不會先道歉,似乎可以明白地排除一個答案了。 第5章 條件 謝沉巒和小五不再跟來,季沁只好沿著路獨(dú)自往里走。 這處別院景致和外邊的精細(xì)討巧不相同,布景大開大合,進(jìn)門正中便是一棵挺拔的梧桐古樹,郁郁參天枝繁葉茂,樹干足有三人合抱粗,季沁繞過古樹,一眼就看到了姬珩。 姬珩身著一身晨服,臉上帶有倦意,烏發(fā)黑如鴉羽,隨意散開,在晨間散碎的風(fēng)里上下起伏著,他低垂著眼睛,正隨手撥弄著手邊琴臺上一架蕉葉琴。 季沁見他這會兒應(yīng)該不想搭理自己,索性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坐墊坐下來,撐著下巴打起盹兒來。 半響琴聲突然停了,季沁猛地睜開眼睛,才發(fā)覺已經(jīng)日上中天,陽光明顯燥熱起來。 她瞇眼伸了個懶腰,一抬頭,正對上姬珩的眼睛,滿腦子瞌睡頓時嚇走了七七八八。 姬珩有一雙尤為漂亮的眼睛,他眸色很淡,像是淺色的剔透琥珀,又如覆雪的荒山,因為鮮少有情緒波動,靜極生冷,總是高遠(yuǎn)難以親近的模樣。 “怎樣?”姬珩突然出聲。 季沁眨眨眼睛:“心……咳咳殿下,咱沒那天賦就不強(qiáng)求了,好好的一位公子,彈琴跟野貓撓門似地——”她話音未落,只聽見頭頂茂密的梧桐樹冠里傳來一聲悶笑,季沁奇怪地抬頭張望起來。 姬十六瞪了身后的小暗衛(wèi)一眼,暗罵一聲青瓜蛋子。不過回想起剛剛的音律,他情不自禁揉揉耳朵,頗有些后怕。瞬間理解了為何殿下雖然與大宗伯對談禮樂不落下風(fēng),但是卻鮮少親手司琴。 姬珩倒沒有覺得被冒犯到:“我問的是你的身體。” “我身體?我身子很好啊,能蹦能跳?!?/br> 姬珩聞言不再說話,他低垂下眼睛,又翻看起一邊的琴譜。 季沁補(bǔ)了個覺,精神爽利了些,骨子里的老毛病又犯,他越沉默不想搭理她,便越想撩撥他說話,見他晨服依舊未換下,端正躋坐的袖角微微泛了褶皺。便湊上前問道:“你到現(xiàn)在還沒用膳食?” 姬珩點(diǎn)頭。 季沁從袖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小五給自己準(zhǔn)備的裝零嘴點(diǎn)心的小繡包,遞了給他。 姬珩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 季沁立刻想起了皇室繁瑣的規(guī)矩,自己拎了一塊填進(jìn)嘴里:“沒毒,你放心?!?/br> 姬珩這才道:“未凈手,不潔。” 季沁聞言干脆的放下點(diǎn)心包。 可是姬珩眼神依舊沒從她身上移開,季沁想了想,自己拿起一塊,猶豫著朝他的方向喂了過去,姬珩這才低頭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細(xì)嚼慢咽地吃了起來。 季沁手舉得酸疼,剛要撤回,冷不防姬珩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季沁整個人身子朝前傾,險些要栽到他身上,她連忙扶住琴桌,這才沒撲進(jìn)姬珩懷里。 姬珩松松垂了眉眼,將最后一塊點(diǎn)心含進(jìn)口中,這才松開了季沁。 “我說心肝啊,您下次什么心事,能不能直說?總叫我猜,猜不著又生氣,你這是跟我過不去還是跟自己過不去?”季沁抱怨。她精神一放松,以前對他的稱呼又從嘴里溜了出來。 姬珩眼中有了些許暖色,他伸手想碰碰她的頭發(fā),季沁下意識地躲開,姬珩手一僵,勉強(qiáng)收回,冷淡道:“你若聽話一些,我豈會故意為難你?” “你這話就沒道理了姬珩,你擋我不讓我進(jìn)海眼,我弟弟還掐在張常懷手里,這事情可不是為難的程度了?!奔厩甙櫰鹈碱^。 姬珩冷冷一笑:“你弟弟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你這是什么話,你不是好好的嗎?” 姬珩神色更冷,他霍然起身:“你要進(jìn)海眼我不會同意,但你若愿意,我可以幫你處置季家事宜?!?/br> “家族內(nèi)斗,皇室插手不妥,會有世家豪門置喙?!奔厩咭讶粵]了興趣,心中盤算著別的辦法,心不在焉道。 “一切有我,你只需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br> 季沁抬頭問:“什么?” 姬珩清淺的雙眸不辨情緒:“我要你的胎珠。” 季沁一直帶著的淺笑僵在了臉上。 胎珠這東西其實并不值錢,只是她母親出身清郡世家,清郡李氏有以嬰兒臍血點(diǎn)入貝中,秘法潤養(yǎng)胎珠的習(xí)慣。胎珠自孩子滿月便和他形影不離,只有在訂婚之后,會交給夫君或者妻子保存,以示夫妻甘以性命相托。 換言之,季沁若是給了胎珠,就等于私定終身。 季沁想了想,認(rèn)真問道:“你是不是也想甩我一把過過癮?當(dāng)初是我對不起你,你心里有怨氣是理所當(dāng)然。胎珠雖然是死物,但夫君卻不能亂認(rèn)?!彼了计?,提出了個折中意見,“要不我賠你幾箱金子,你開價?!?/br> · 小五看了季沁一眼,回過頭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 季沁斜她。 小五舉手求饒:“大小姐,你別瞪我,我可沒有往那位殿下臉上砸錢,以至于直接被氣惱的主人家趕出來?!?/br> 謝沉巒送她們出來的時候眼神都是飄忽的,還偷偷向她打聽她家大小姐做了什么惹得他家殿下那么生氣。 “這世上這么多事情都是能用錢解決,可他偏偏要跟我提旁的東西?!奔厩咭灿行┬膼?。 小五給她一個同情的眼神,勒馬止步:“小姐,商行客舍到了。” 季沁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小五,“還有一樁事情,你交代下去辦了?!?/br> “您吩咐?!?/br> “路州暫居的商人,若是不能參加海市而又著急販賣貨品的,讓商隊把他們的貨品都買下來。此事既因我而起,沒有讓不相干的人陪著遭罪的道理?!?/br> “這得一筆不小的銀子啊?!毙∥逍乃懔艘幌?,覺得商隊只怕難以支撐。海市規(guī)模比一般集市要大,而東臺關(guān)兵演不知道要持續(xù)多長時間,商人肯定會愿意將一些不易存放的東西售給季家商隊,自己落得清閑,只怕自家商隊吃不消這么大的虧損。 “錢不夠就從帝都調(diào)。” “額,那怎么跟大管事說?”小五問。 季沁抬起清亮的眼睛,一副無辜的表情:“還能怎么說,就說我閑得無聊,想敗個小家,問他要點(diǎn)銀子花?!?/br> 小五扶額,徹底無言以對。 第6章 大雨 不過方才進(jìn)入六月,路州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自昨日半夜起,到清早起來,沒見一絲減弱。風(fēng)卷著雨水,重重地錘在地上,每一截水段都像是一枚鋼釘,砸得人頭頂后背發(fā)疼。 姬珩的行程并未被打亂,他正觀看東臺關(guān)海軍練兵,鼓舞士氣,為接下來的兵演做準(zhǔn)備。 此時,不遠(yuǎn)處入??诟浇?,有水族冒出了個腦袋,光明正大的偷看,一邊看,還一邊用生硬的人族語冷嘲熱諷。 “這種花拳繡腿連爺爺?shù)奈舶蜌ざ记貌凰??!?/br> “嘿嘿嘿那幾個小兵的拳法不錯啊,只可惜看著八成是他們師娘教的吧?” “呸,他們哪有師娘啊,他們?nèi)俗宓钠列∧飩兌急晃覀儞屃?,他們都沒有媳婦了哈哈哈哈?!?/br> 東臺關(guān)士兵早已見怪不怪,人族和水族盟約早已搖搖欲墜。水族經(jīng)常派些蝦兵蟹將在海邊罵街,若是遣人去他們守關(guān)龜將處詢問,他們卻死活不認(rèn)賬,只說這些是不在海籍的黑戶,他們管不住。而且這群海貨們在水里竄得極快,死活不上岸,很難逮住他們。 東臺將士們氣惱不已,卻也沒個辦法。 姬珩面無表情地聽了一會兒,起身拿起臺上一桿青沉槍。謝沉巒為他撐傘跟了上去,然而狂風(fēng)卷著暴雨,傘跟本就是個擺設(shè),謝沉巒剛要換個方向,卻見雨水在距離姬珩一寸遠(yuǎn)的地方無聲消失,他周圍似乎形成了個無形的屏障,衣袖和頭發(fā)沒有沾濕分毫。 謝沉巒一愣神,已落后他三步之遙。 姬珩在白霧般的大雨之中側(cè)耳辨認(rèn)片刻,手中銀刃青沉槍飛射而出,如同一道銀芒一般隱入大雨之中。 突然聽得一聲悶哼,那只剛剛罵得最厲害的黑螯蝦兵突然跌到海面,眾人定眼一看,只見一柄青沉槍從它一只眼中刺入,另一頭直接從它堅硬的頭甲中鉆出,銀色的刃光帶出些白慘慘的東西,正是那黑螯蝦兵的腦子! 其余幾只臭魚爛蝦見此情景,嗷了一聲,潛回海里逃了個無蹤,連尸體都不收了。 周遭沉寂片刻,東臺關(guān)士兵們立刻暴發(fā)出一陣歡呼聲。 “這群狗娘養(yǎng)的玩意,罵,還罵啊!” “反正那老王八說了,這是黑戶,殺了也無所謂?!?/br> “哎喲,快快把那黑螯蝦兵給我撈出來,我今晚燉海鮮給你們加餐?!卑子疖姷膹N子看見自家殿下一槍了結(jié)了遠(yuǎn)處那只蝦兵,立刻著急了起來。 “老灶頭,你可真給咱將軍節(jié)省啊,連這玩意你都要燉了給弟兄們吃,不怕把弟兄們毒死?” “呸,你個沒見過世面的旱鴨子懂個什么,有我獨(dú)家烹制秘方,再加上香料,抹上鹽巴,這只大蝦清蒸出來要是不好吃,我白給你開三天的小灶。” “說好了啊,要是弄出來好吃,下次這群蝦啊蟹啊再冒頭罵街,咱也學(xué)殿下一樣他悶棍,好好開個葷腥?!?/br> “就是就是?!?/br> 一旁聽見的東臺關(guān)守軍頓時用看奇葩的眼神看著這群白羽軍。只聽說有窮兇極惡的妖族會生吃人族的戰(zhàn)俘,沒想到這群人族還要清蒸水族的尸體來吃……嘔,簡直是比妖還妖啊。 看著姬珩極遠(yuǎn)距離,一槍令一只殼厚如墻的黑螯蝦兵斃命,東臺關(guān)將軍臉上敬佩,可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絲復(fù)雜,跟隨而來的路州州侯和刺史對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惋惜。 可惜啊…… 從皇室的繼承順序上來講,女皇年齡尚稚,其實姬珩比現(xiàn)任的女皇更有資格繼承皇位,但是姬姓皇家的皇位,要求的不僅僅是才能和謀略,還需要王氣。 王氣是皇室與生俱來的力量,有人的覺醒的早些,有的人覺醒得遲些,但是都會在成年之前覺醒,只是或強(qiáng)或弱,強(qiáng)者舉手可令妖魔匍匐化為飛煙,可保境內(nèi)海晏河清百余年,弱者也可庇佑一方水土不受侵?jǐn)_。 但是姬珩,卻是一絲王氣也沒有。當(dāng)真令人……惋惜。傳聞他年少之時常常在九州游歷,踏過北地的雪峰和南疆的泥沼,孤身闖過妖族的圣都,一劍斬過長江惡蛟。受過的磨練早已超過同齡人。只可惜…… 當(dāng)今女皇姬青桐,終究是年紀(jì)太小了,王氣覺醒雖早,但是心性不穩(wěn),護(hù)佑不全,否則也不會有水妖敢在入??诼额^。 姬珩回身,緩步返回來處,他看著眾人臉上面上神情,說道:“今年秋,我會陪陛下入王陵錘心養(yǎng)氣?!?/br> “陛下圣明,殿下英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