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謝沉巒組織了一會兒語言,還是放棄了:“屬下已經(jīng)屏退了所有下仆,殿下您自己去看看吧?!?/br> 姬珩看他一眼,謝沉巒表情復(fù)雜地?fù)u搖頭,表示自己真的無從說起。 還未到花廳,他看見了一條耷拉在門檻上的尾巴,姬珩停住步子,看了眼廊外天氣,側(cè)身吩咐道:“把先皇的金箔珠拿來。” “……是?!敝x沉巒應(yīng)聲,心里卻暗暗奇怪,為什么那位季姑娘無論鬧出什么事,自家殿下總是這么波瀾不驚的模樣,似乎早就習(xí)慣了?……習(xí)慣這種事情,殿下當(dāng)年這得經(jīng)受過怎么樣的刺激啊! 季沁正在張著嘴等小五投喂點心,扭頭看見姬珩進(jìn)來,彎起眼睛笑瞇瞇喚了一聲:“心肝兒啊,我給你看個寶貝,你瞧瞧,粗不粗,大不大?” 姬珩看她討好的表情,神色一軟,清冷的雙眸露出些許笑意來,問道:“這是你在哪里撿的?” “江邊堤壩那里?!?/br> “我說過你不要去水邊?!?/br> “我散散心,敖餅?zāi)秦浛偸浅车梦宜恢?,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姬珩看了她的黑眼圈,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他低著頭看著她,素來清冷的嗓音里帶著些不易察覺的乞求:“……你回來我身邊,他自然不會再吵你?!?/br> 季沁一顆糙漢心哪里聽得出他隱藏的“求復(fù)合”的意思,當(dāng)即連呼不妥:“沒事沒事,只是睡不著覺而已,我還能忍,犯不著為此污了您的名聲。若是可憐我的話,殿下不如放開東臺關(guān)防御,讓我進(jìn)海眼一趟。” 姬珩心意被無視,她又提起這件糟心事,當(dāng)即臉色微冷,可看她眼巴巴乞求的眼神,又不舍得責(zé)備,索性岔開話題,轉(zhuǎn)身查看那頭蛟:“它醉了?” “嗯,我玉佩掉江里了,下水摸了一會兒沒摸到,反倒摸到它。聽人說妖魔醉玉,估計我玉佩是被它吃了?!?/br> 季沁雖說毫無審美,偏愛大金鏈子,但是照顧她衣食住行的小五卻絕不允許她把那玩意兒往身上掛,自從她把身上的蛟血玉送人后,小五又給她換了一塊產(chǎn)自神州帝都腳下的黑玉髓。同樣是貴得沒法睜眼看。越上等的玉,妖魔吞了醉得越厲害。姬珩估計一時半會兒這頭幼蛟應(yīng)該是醒不了了。 取金箔珠的謝沉巒很快回來,姬珩捏住幼蛟下頜,將珠子放進(jìn)去。只見一條赤色的光霧瞬間爆開,將著它徹底鎖住,霧鎖沉入幼蛟體內(nèi),一閃便消失不見,與此同時,幼蛟身上的腥臭和煞氣蕩然無存,它閉著眼睛本能掙扎了幾下,很快就徹底安靜下來。 “送去帝都,交由冬官長馴化?!奔х穹愿赖?。 “是?!敝x沉巒興奮起來,這是一條幼蛟,若是馴化得力,將來在戰(zhàn)場上可以控制一地的氣候、洪水,作用極大。 季沁看著他處理完所有事情,這才困倦站起身來:“夜深了,我們也該告辭了?!?/br> 姬珩下意識捉住她的袖子。 季沁回望,茫然道:“……不用謝?” 姬珩面色漠然:“你們出去。我有話問她?!?/br> 第13章 潛龍用(二) 謝沉巒抱劍守在門口,不多時便看到季沁皺著眉頭出來,蹲在他腳邊等人的貓耳小妖娘歡快嗷唔了一聲,立刻蹭了上去。 原來不是貓妖,是狗妖么? 謝沉巒暗暗吐槽一句。 季沁遙遙沖他禮貌作別,而后快步離開。遠(yuǎn)遠(yuǎn)還能看見小貓妖撲棱著耳朵詢問自家主人:“他有沒有為難你?餓不餓?一會兒吃什么夜宵?啊……誰家宵夜要吃海鮮的?……好好好,給你做就是了……什么?你嫌棄我做的菜里邊有我掉的毛?!” 木屐踩水的聲音很快遠(yuǎn)去,他抬頭看了眼久違的月輪,心中總覺得惶惶難安,回望了一眼花廳,他輕聲喚了一句:“殿下?!?/br> 廳內(nèi)燭火明滅,片刻后,姬珩走了出來,他剛趕過來的匆忙,滿頭烏發(fā)并未束齊,此刻有散發(fā)落在臉側(cè),遮住了他的眼眸。 “你拿我信物去州衙辦一份空白的非人戶籍,明早給季沁?!奔х襁呑哌吔淮?。 “是?!敝x沉巒深覺奇怪地應(yīng)了下來,“……對了,殿下,先皇的金箔珠是否能壓制那頭幼蛟三天的時間?屬下?lián)摹?/br> “腹部鱗片撕裂,尾巴斷了半截,眼睛還瞎了一只。即便沒有金箔珠,它也沒有反抗之力。” 花廳燈火昏暗,謝沉巒只顧震驚,還真沒有注意到這些,他聽了姬珩的話,面色復(fù)雜:“是季……季姑娘揍的?” “不是。” 謝沉巒長舒一口氣,“季姑娘不是說它是醉玉了嗎?” “說謊而已?!?/br> 謝沉巒不再說話。天空月明星稀,雨雖然停歇,但是廊外枝葉依舊在簌簌往下滴水,蛙鳴不斷傳來,吵得他有些聒噪。他最終還是耐不住,開口道:“依屬下看,季姑娘似乎對殿下并無情愫。您又何苦陷得太深?” 姬珩步子猛地頓住,臉色霎時蒼白如雪,回頭看著謝沉巒,視線冷厲如刀。 謝沉巒渾身一冷,無形的壓力迎面襲來,令他仿佛背了一塊巨石一般,呼吸都有些不暢,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但是依舊倔強地不肯收回自己的話。 姬珩闔目平靜片刻,背過身去,“是我對不住她,她怎么折磨我都可以?!?/br> 謝沉巒不可思議地愣在原地:“……殿下?!” 姬珩抬手,示意不必再說,他步履緩慢地離開,身影很快被月光下的斑駁竹影掩去。 身邊一陣風(fēng)過,謝沉巒看也不看地問道:“……理解不了,你呢?” 姬十六抱臂站在他旁邊:“你沒經(jīng)歷過,自然理解不了?!?/br> “你知道些細(xì)節(jié)?” 姬十六語氣是一貫的冷硬裝逼:“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 謝沉巒翻了個白眼,往他旁邊挪了一步。 姬十六看他一眼。 “我怕雷劈你的時候,波及到我?!?/br> “哼?!?/br> 又是一陣涼風(fēng),身旁的黑衣暗衛(wèi)瞬間沒了影子,謝沉巒不知道他又掛到哪棵樹上。他大步跨過月下仿佛滿地青霜的回廊,又溢出一聲嘆息。 姬十六的話其實點醒了他。 當(dāng)年的情況下,一個沒有王氣的皇子會遭遇到多少偏見和懷疑,權(quán)臣厭棄他,百姓不滿他,甚至連自己的同胞jiejie,都害怕他會帶來厄運。 彼時,他遠(yuǎn)在幽州,和meimei在妖魔的爪牙里勉強生存,將黃泥與妖魔的皮毛糞便混合,涂滿身體,用死人的頭骨接雨水解渴,就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南逃,當(dāng)他從同行人口中聽到這位沒有王氣的皇室后裔之時,心中也不禁升起惱怒。他會想,若是這位殿下也有王氣,那是不是幽州就不會被妖魔占領(lǐng),就不會有這么多人死去,meimei就不會這么瘦弱多病。 在這種情況下,孤身被貶謫,一個人背負(fù)著王朝所有人對國土凋零的怨恨,他無法想象姬珩會如何忍受。 聽說,季沁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 臨近黎明。 季沁頂著碩大的黑眼圈,盤腿坐在房頂打瞌睡。眼見天空突然烏云密布起來,頃刻黑云如同海浪一樣從天盡頭翻涌而來,夾雜在其中的是一道道閃電,轟的一聲炸雷,暴雨頓時傾盆而下。 季沁眨眼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這么強勁的雨勢,肯定不會是一條藏在江里的幼蛟能cao控的。 “敖餅?zāi)闶遣皇怯忻“。 奔厩咛_朝天空怒斥。 烏云翻滾幾乎要壓倒季沁的頭上,又是一聲悶雷爆開,遠(yuǎn)遠(yuǎn)聽見了一聲又悶又遠(yuǎn)的龍嘯:“嗷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是不是傻,說人話!”季沁惱怒。 “……吾乃廣仁龍侯敖餅,今宮中幼蛟走失,經(jīng)查為俞州季沁所擒,若再不交出宮中幼蛟,雨淹路州!” 季沁咬牙:“你怎么不說你宮里的幼蛟是怎么走失到江邊,還呼風(fēng)喚雨淹了路州一個月!究竟誰先違背兩族盟約的?無故構(gòu)陷,無恥之尤!” “你他媽管我那么多,我就是故意的怎么著?!蹦锹曇艟谷槐┰甑母龑Τ沉似饋?。 “敖餅?zāi)氵@么不要臉你父王知道嗎!” “我父王閉關(guān)……等等,誰在這跟你扯這些犢子,小蛟呢?” “當(dāng)海鮮煮了?!奔厩邲]好氣地說。 那聲音沉默片刻,繼續(xù)字正腔圓地罵街,聲音全方位覆蓋了整個路州城:“江北俞州,江北俞州,最大的老流氓季斬龍嗝屁了,他的孫女小流氓季沁拿著龍族的遺寶跑了,季沁你王八蛋,季沁你不是人,你還我龍宮寶物,還我幼蛟!” 季沁還要繼續(xù)和他對罵,小五撐著傘尋了過來,從潑天暴雨里把她拉回房間,丟進(jìn)了熱氣裊裊的浴桶里,遠(yuǎn)遠(yuǎn)的,季沁還能聽見敖餅在云層里四下游動的時斷時續(xù)罵街聲。 他在云上吵嚷,倒是沒精力再來季沁夢里搗亂,季沁窩在浴桶里,難得安穩(wěn)睡了一會兒。 季沁是被吵吵嚷嚷的怒罵聲驚醒的,她恍惚坐了起來,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自己身著晨衣,躺在床上,她起身隨便披了一件衣服,困倦地喚道:“小五,小五?” 小五很快跑過來,一只耳朵沒有力氣地耷拉著,臉上有明顯的抓痕:“大小姐,你快出去避一避吧?!?/br> “怎么了?” “今天早上,敖餅在天上罵了半個時辰,整個路州的百姓都知道是因為你得罪龍族,所以才會下這么久的雨,讓他們種不了糧食,于是有些人就在咱們家商行外邊聚集,說你連累了路州,要將你趕走?!?/br> “我去看看。”季沁開門。 “大小姐,別——”小五欲攔,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季沁已經(jīng)開門走了出去。 雨勢極大,暴虐勁頭只增不減,房檐上流下的雨水形成一層白色的水簾,院中的雨水更是來不及排出,狀如湖泊,樹葉被打爛落在地上,又被雨珠在水洼里打得起起伏伏,地上落了不少鳥雀的尸體,不知是死了還是被大顆的水珠打暈過去。 季沁很快走到了外間,領(lǐng)隊正啞著嗓子喊著什么,裹挾著傾盆暴雨的巨大聲響,震得人耳朵一陣耳鳴。 近百個身披蓑衣的路州人圍在商行門口,不斷怒吼著抗議,有人甚至想往商行里面沖,但是被門口的犬妖私兵和護(hù)衛(wèi)攔住。 普通人對于妖族還是有些害怕的,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用鋤頭護(hù)住自己,依舊不肯離開。 看見季沁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人群中立刻喧鬧起來。 “季大小姐,你行行好,我們來年還得靠幾畝地吃喝,您們神仙打架,就別讓我們這些小鬼遭殃了,拜托您換個地方待著吧……” “我家瓜棚已經(jīng)毀了啊,這可讓我怎么活啊。” “季大小姐,您又不缺錢,龍族要什么,給他們就是,為什么要為難我們這些靠天吃飯的窮苦人?” “我家房子被雨勢沖毀了,我兒子腿被砸折了動彈不得,季沁你怎么不去死啊!”季沁認(rèn)出她來,是商行雇傭的短工,一個總會笑瞇瞇地和她打招呼的和藹婦人。 “就是,你怎么不去死,龍族讓你去死啊,你死了,雨就可以停了!” “……季家去死吧!” 啪的一聲,一把稀爛的苜蓿菜裹著石頭,狠狠砸在了季沁的額頭上,憤怒的眾人像是找到了發(fā)泄的目標(biāo)一樣,紛紛尋找可以砸過去的石塊。 巴掌大的石頭像是雨一樣落進(jìn)來,桌子上的擺設(shè)很快被砸得粉碎,眾人躲避不及,領(lǐng)隊和伙計們臉上都帶了傷。小五額頭上白毛也被浸紅了一塊。 犬妖私兵被激怒,瞳孔獸化,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吟,眼看情況就要控制不住,小五連忙發(fā)出一聲低嘯,幾只犬妖私兵勉強控制住自己,但還是在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季沁皺著眉頭,道:“領(lǐng)隊,你帶著伙計們和犬妖撤回后院?!?/br> “可是商隊貨物都在前院……”領(lǐng)隊有些猶豫。 “東西都不要了,讓他們砸。家當(dāng)沒了再攢,人不能給我出事!” “是!那大小姐你呢?” “我……”季沁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小五揪住后衣領(lǐng)直接扛了起來,她還要掙扎,可是小五畢竟不是尋常人,很快就將她從側(cè)門帶離了商行?!拔覀兛熳撸I(lǐng)隊已經(jīng)報官了,一會兒吏人就來了。你先避一避,那群人見你在那里,只會更沒有理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