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最近就親自去路州一趟！”姬青桐揚起手，她手心有赤色的實體霧氣慢慢匯聚成形，這便是王氣，以女皇所在的神州帝都最為濃郁，邊疆則較淺淡。路州若是有女皇親臨，自然會壓制龍族興風作浪的勁頭。

    姬珩看著姬青桐閃亮亮邀功的小狗眼神，垂眉輕笑了下，摸了摸她松軟的頭發(fā)：“這太小題大做。我會出發(fā)去一趟路州?！?/br>
    “咦？您才回來就又要走啊……”

    “嗯?！?/br>
    姬青桐手爪并用蹭到了舅舅身邊，瞪大眼睛看他：“妗妗在路州，我知道?！?/br>
    “……誰告訴你的？”

    “太師?！?/br>
    “這些他不必教你。”

    “太師還說妗妗根本就不記得你了，不僅見面都回避，更是連碰都不讓你碰，你拉了她的手還被她訓斥了一頓不知禮節(jié)?！?/br>
    “他知道的太多了?！?/br>
    姬青桐眼睛眨了下眼睛，絲毫不去考慮被自己賣了的太師下場會有多慘：“我聽說妗妗拒絕了鍛造之爭皇室賞賜下去的虛職官位？”

    “嗯?！?/br>
    “您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陛下該繼續(xù)習字了。”姬珩中止了對話，小女皇興致勃勃的視線頓時蔫了下來，委屈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重新坐了回去。

    姬珩起身離開，躲在暗處的姬十六立刻跟了過去。

    “青桐最近為什么對季沁感興趣？”姬珩問道。

    姬十六沉默片刻，咳嗽一聲，道：“近來新式煉鋼法問世，各地將領們紛紛上奏章要銀子買武器。地官長翻白眼說國庫沒有錢，您知道的，地官長他掌管國庫，又是主和派……因而只批準了邊陲重鎮(zhèn)的申請，其余的押后再議，連太宰為了內廷防御而遞上的申請都沒有批?！走@兩日就告病，去哭皇陵去了。陛下召見了地官長，然而他還是說沒錢。于是……”

    于是年僅六歲的小女皇，頭一次感受到了貧困危機。

    “恰好半個月前，王朝少女最想嫁的黃金曠男名單更新，陛下不知從哪里聽說了，發(fā)現(xiàn)上面有季姑娘，自此一提起季姑娘的名字……”眼睛就亮晶晶的像只小狐崽，不知打什么主意。

    姬珩只覺得一陣頭疼，他轉了腳步，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殿下，不是準備離宮嗎？”帶路宮裝婢子詢問。

    “先去勤心殿?！?/br>
    勤心殿位于蘭臺殿西側，冢宰和天地春夏秋冬六官會經常聚集在此討論政務，所以也被稱為王朝的政治核心。

    ·

    姬家的女人們基本上都不太直，歷代公主們總會時不時鬧出個大新聞，比如去附屬國聯(lián)姻的公主把人家的攝政太后睡了，再比如素來乖巧的小公主突然大放煙花沖女夫子告白，對此，勤心殿的士大夫們早已習慣，面對大風大浪臉色不變，應急機制非常完善。

    迄今為止的三任女皇中，第一任女皇既養(yǎng)男寵又有女寵，第二任女皇，正是姬珩的jiejie，則是個徹頭徹尾的磨鏡，若不是為了王朝，根本不會生女兒。第三任，正是現(xiàn)在才六歲的小青桐。民間的關于這任女皇純磨鏡還是雙向已經轟轟烈烈吵了好些年。但是士大夫們對他們的女皇還是抱有希望的。

    他們研究多年，發(fā)現(xiàn)變彎這件事情，需要一個后天的引子，有時候是一句話，有時候是一件事，只要這個引子不出現(xiàn)，女皇說不定還能直下去。春官長大宗伯已經明言，誰敢成了女皇的引子，他把誰風干做藥引子。

    姬青桐剛臨摹完第二頁谷梁傳，那邊太監(jiān)突然稟報地官長求見。

    她眨巴著漂亮可愛的眼睛，看著慌張從勤心殿趕來的地官長，他滿頭是汗，惶恐不安地道：“陛下，所有將軍購買新式環(huán)首刀的申請都能批了，至于哭皇陵的太宰，直接批他雙份，外加霍家的兩柄斬妖刀。您看如何？”

    “不是說最近國庫空虛嗎？”姬青桐顯得疑惑不安，起身安撫他，“沒關系的，孤再想想別的法子，地官長不要太勉強?！?/br>
    “不勉強一點都不勉強！陛下您可千萬別去想別的法子！至于什么和民間豪門聯(lián)姻更是想都別想！他們的女兒都不好相處的，不是貌丑無鹽就是母老虎??！”地官長不惜出言詆毀，迫切地希望女皇改變主意。

    “可是上次金銀宴，孤看季家姑娘很好啊。”

    “年齡差太大了！不合適您！”地官長幾乎要哭了，似乎歷代先皇都站在他背后，怒視著他這個因為摳門不給錢，而致使女皇彎掉的罪人。“陛下放心，銀子馬上就批下去，至于前兩天微臣哭窮，哈哈哈哈哈微臣哭著玩呢您別太在意?！?/br>
    “……好玩嗎？”女皇笑瞇瞇地問他。

    “哈哈哈哈哈?！钡毓匍L尷尬笑了兩聲，而后秒變成一副苦瓜臉，“不好玩?！?/br>
    “……還哭嗎？”

    “再也不哭了。”

    “這才乖，回去吧?！毙∨蕯[了擺rou呼呼的小手，繼續(xù)坐下抄寫春秋。

    第12章 潛龍用（一）

    徐幽水已經到路州一月有余，但是依舊沒有閑下來。

    季沁忍不住賬房找人，見到她正在吩咐小五、領隊和道者宿星等人，徐幽水見到她來，伸手指了指一旁桌案，示意她到一邊去玩不要打擾，然后繼續(xù)說道：“以后鍛造協(xié)會的諸多事情，都交由宿星道長，鍛造協(xié)會公告、章程和鍛造師的等級劃分制度，我已經起早好了初稿，你明日去帝都一趟，帶給霍老。各州的門面已經安置下去，一切用度開支由季家負責，不必畏手畏腳。”

    “是，姑娘?！彼扌谴饝聛?。

    徐幽水點點頭，繼續(xù)道：“小五，雖說女皇陛下賞賜已經拜托州侯幫忙婉拒，但勤心殿那群士大夫應該不會罷休，他日再有旨意過來，你掂量著辦，切記老太爺遺訓，不入仕，不封侯，不求仙?！?/br>
    “是?！?/br>
    “領隊繼續(xù)帶領商隊繼續(xù)南行去青州，那邊我聯(lián)系了關于‘海市尾貨集市’的供貨方，你過去見他們一面，商談一下具體事宜，之后寫信給我?！?/br>
    領隊還在愣神。

    徐幽水側身看他。

    小五在領隊身后用指甲狠狠地戳了他一下，領隊立刻回過神來：“……好的，徐姑娘。”

    “您剛剛在想什么？”徐幽水淺笑了下，無奈地問。

    領隊撓撓頭：“我想起鍛造之爭結束的時候，我以為終于忙結束了，沒想到還有這么多事?！?/br>
    徐幽水低頭在一封信上蓋上自己的印鑒，遞了過去：“你以為你家大小姐就是單純地在敗家扔銀子？扔完聽個響就結束了？”

    領隊一臉耿直：“難道不是嗎？”

    徐幽水撫了下額頭：“小五也這么認為？”

    小五神色躲閃，頭頂貓耳朵下撇，耷拉在兩側，一副害怕被訓斥的樣子。

    “賬簿給我。”

    徐幽水翻看了一會兒，看著那鮮紅的虧損啞然失笑。

    小五大著膽子問道：“難道……不虧嗎？”據(jù)她所知，大小姐她單純就是為了砸錢發(fā)泄啊。

    “那我來算一算?！毙煊乃疁厝崤牧伺乃哪X袋，“這一個月，季家各州商行毛利提高了一成，大管事是不是已經通報了？”

    “呃，這不是全靠大管事辛苦經營嗎？跟大小姐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因為這次鍛造之爭這件事，季家商行成為爭相談論的對象，連街頭稚子老翁也知道季家商行的名字，總有人借著去商行買東西打聽消息，商行名氣頭一次超過首富姜家。再加上那批抵制商行的鍛造師因愧疚，紛紛轉向我們家商行訂購日常用品和鐵礦石?！?/br>
    “原來是這樣！”小五瞪大眼睛，“那我們各州商行一月毛利的一成，起碼也得三十萬兩銀子了啊！小姐可是才砸進去了二十八萬兩！”

    “還有這鍛造協(xié)會，我已經和霍老商定，由協(xié)會統(tǒng)一接受王朝的軍刀訂單，而后根據(jù)各家的情況分配，協(xié)會負責同王朝商議價格，爭取更多訂單，但是要抽取半成的利潤，并且對質量負責。協(xié)會內部低價資源相互流通、協(xié)會聲望可以換取配方、還會有高階鑄造師各地授課。協(xié)會成員可以委托季家商行售賣物品?！毙煊乃p笑一聲，“家主以前也想過踏足鍛造生意，可是因為各種原因耽擱，這次倒是好了，一進場……”就直接金裝滿級了。

    “……”小五偷看了眼趴在一旁睡覺的季沁，她睡得特別香甜，圓圓的下巴擱在手背上，臉頰亮晶晶似乎還流起口水。

    “海市尾貨集市，受歡迎程度更是超過你們的想象。太學覃夫子說我們集市上的瓊漿果比帝都的香醇。最近不少人跟我打聽什么下個月的集市是什么時候?？梢圆豢梢砸查_在帝都?！?/br>
    小五眼睛飛快地眨著：“那大小姐花的那些錢，不僅不是浪費，而是太值了！”

    徐幽水贊許地笑了笑。

    領隊大張的嘴一直都沒有合上，半響才喃喃了一句：“……這么一算，叫咱家大小姐背上這敗家子的名聲，實在是太委屈了?！?/br>
    “你看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哪知道委屈？”徐幽水滿是無奈，蹲下身給她擦了擦口水，拍拍臉叫醒了她：“別這邊睡啊，會著涼的。”

    季沁撐著下巴勉強醒了過來，她歪著腦袋蹭了下徐幽水的手背，季沁被冰得哆嗦了下，立刻清醒過來。季沁頹廢地揉著黑眼圈：“那長蟲總擾我好眠?！卑l(fā)了一會兒呆，她才起身伸了個懶腰，回頭了徐幽水一眼，道：“這邊事情若是已經結束，幽水就回帝都吧?！?/br>
    徐幽水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像是沉下來的一汪湖水，遲遲沒有應聲。

    “今天已經晚了，明天再走吧。”小五捧著賬簿，眼巴巴地懇求。她是被徐幽水當做繼承人培養(yǎng)的，最近自己被外放歷練，好多事情想請教。

    季沁揉了一把小五的耳朵，卻沒有答應下來：“你送送她?！?/br>
    ·

    小五站在房檐下甩了甩滿身水珠，渾身濕透的感覺讓她心情都極為糟糕，雙眼都有獸化變成豎瞳的趨勢，她克制片刻，鼻子用力嗅了嗅，扭頭問領隊：“大小姐呢？”

    “她和幽水姑娘前后腳走的，現(xiàn)在還沒回來。豆娘煮了她最愛吃的紅豆餡湯圓，剛剛也在問呢。”

    “去了哪里？”

    “沒說，不過我看她是往東邊走的?！?/br>
    小五回頭看了看沿街的青石路，天黑已經黑透，不借助燈籠已經看不清來人了。

    她重新?lián)纹鸺垈?，正打算重新沖進雨水里，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叫她的名字，循聲看去，她一口老血嗆在喉嚨里，慌張之下后退了兩步，被臺階絆了一下，直接坐在了雨水里。

    “……大小姐，你扛的是什么?。俊?/br>
    季沁原地站著呼哧呼哧喘了一會兒，扭頭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赭色鱗片腦袋，隨意地回答：“這個啊，水邊捉的，新鮮的海貨，就是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咱今兒晚上嘗嘗？”

    “……嘗？”小五滿臉糾結，又瞟了一眼季沁身后那龐然大物，果然看見那腦袋后邊還蜷曲著碩大一截長尾，她忍了忍，才沒尖叫起來：“你去哪個水邊捉了一頭幼蛟啊?。∧鞘球园。　?/br>
    季沁疑惑：“咦，不是大點的長蟲嗎？”

    “你哪點看它像是蛇？它長得有短角還有爪子啊！”

    季沁恍然大悟地嗯了一聲，笑嘻嘻夸獎道：“還是小五聰明?！闭f著，她繼續(xù)扛著這條一丈長的肥碩幼蛟，要往屋子里進。

    小五簡直欲哭無淚：“大小姐，你不能什么東西都往家里撿啊，快趁著天黑送去州衙，啊不行，它要是醒了得掀了州衙。……對了，那位殿下是不是回路州了？你給他送去，他是皇室，起碼有能克制這家伙的東西?！?/br>
    “讓我先歇會兒再說。”季沁滿不在意地搖搖手。“豆娘，我紅豆湯圓呢？”

    “豆娘不許給她吃！”

    “哎，小五，我真的餓。”她還要掙扎。

    “你別逼我請家法了！大小姐我告訴你，老爺臨走前把藤杖給我了！”

    “嘖，那老不修肯定想泡你……”

    “你別啰嗦，趕緊給我走啊?。　毙∥孱^發(fā)上白毛乍起，一看就臨近崩潰邊緣了。

    商行客舍里所有人一直都呈現(xiàn)一幅下巴掉地的奇景。

    他們家大小姐扛著一條幼蛟想下鍋，結果剛晃悠了一圈，結果被家里貓耳小妖娘尖叫著趕走，好半響，領隊才回過神來，干巴巴地說道：“咱家大小姐還真是……挺糙的。徒手逮蛟啊……”

    小伙計們沒敢應聲，他們往外邊張望了下，道：“領隊，雨似乎停了。”

    ·

    姬珩剛回到路州，謝沉巒便來稟報說季沁來拜訪，他有些詫異，放下手中事情，起身整衣向外邊走去：“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