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牛誰都會吹,腦子卻不是都會動,你自己想想,有什么容器能耐得住那般的溫度?” “劉家主說的對啊。能夠燒制到化成鐵水,還要能夠承受持續(xù)加熱?,F(xiàn)在還要一個問題,是即便找到能夠承受高溫的材料,又該怎么在容器封閉的情況下,往鐵水里加草木灰進行滲碳呢?” “關于這個,我倒是有個不錯的主意……” 整個王朝的頂尖鍛造師聚集在一處,討論了三日,無一人離席,待討論結束后,一個新式的煉鋼法由面世直接過渡到了成熟到幾欲完美,甚至在原來的理論基礎上,又催生出了另一種嶄新的石墨坩堝技術,假以時日,便可進一步推廣。 至此,離季家商行在布告鏡上發(fā)布那篇人人喊打的技術論文,不過過去了十五日。 說她為了私仇,可卻生生在半個月的時間內(nèi)拔高了王朝的鍛造水平。 說她大公無私,可是她卻從一開始就表明自己只是為了排擠俞州張家。 而最重要的,便是霍老。 霍老這次之所以大老遠奔波而來,還有一個尤為重要的原因,眾所周知,霍老鑄造出了一柄一出鞘便可直接壓制妖魔等級的斬妖刀,堪稱等同于王氣蘊養(yǎng)的外掛。 然而自從鑄成這柄斬妖刀后,霍老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鑄造不成普通的刀劍兵器了,不是胚子莫名其妙斷裂,就是爐子突然炸開,他便寫信詢問了多年老友——太學的夫子,覃竹異。 覃竹異找了很多書,意識到斬妖刀這一異常應該是一種技藝進入大圓滿境界的表現(xiàn),之所以再也鑄不住其他武器,應該就如同女皇用王氣可以蘊養(yǎng)珠玉寶劍,卻無法蘊養(yǎng)頑石和朽木。進入大圓滿境界的鍛造術,承受者也只能是百煉刀劍這種程度的利器,而不能是普通的環(huán)首刀。 可是霍老時日無多,至少三年才鑄成一柄的百煉刀劍,他耗不起這個時間。就在他幾乎放棄的時候,看見了布告鏡上的那篇文章。 如今新式煉鋼法問世,技藝純熟的霍老只需三天便可鑄成一柄外掛效果的斬妖刀,此事讓前線在抗衡妖魔的時候能多一重保障,對于整個王朝都意義極大。這也是覃竹異一開始暗示路州侯“國之重器”的真正所指。 拔高鍛造水平,為斬妖刀鋪平道路。這功勞上報上去,可以直接換一個爵位了。 即便是覃竹異,對這一人促就的錦繡局面也有些吃驚,他在芥子印入口攔下季沁,終于問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你究竟是什么人?” 季沁面對這位老者,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在下季沁,只是個除了有錢一無是處的敗家子?!?/br> · 小五在整理賬簿。 季沁自稱敗家子絕對不是謙虛,即便是忠仆如同小五,看見這些日子季沁的花銷,也忍不住胸悶氣短。 買下海市上貨物的費用、布告鏡頭條長達十五天的租賃費、買下煉鋼法的買斷費、還有鍛造之爭前期所有準備工作的費用,合在一起,季沁整整砸進去了二十八萬兩白銀。 二十八萬兩啊,如今一斗米不過才兩錢半,平常人家一年的花費也不過是數(shù)百錢。不到一個月花掉二十八萬兩銀子,一般的敗家子估計還真沒這個本事,也只有自家小姐了。 小五耷拉著耳朵,繼續(xù)整理賬簿。 領隊哼著小曲回來,瞧見小五這個模樣,打趣問道:“咪咪你怎么了?” 小五剛剛還蔫巴巴的一雙喵耳朵立刻豎起來,絨毛都炸了:“都說了不許叫我咪咪!” “老爺夫人那么叫的?!?/br> “老爺夫人是老爺夫人。”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看你跟個炮仗一樣,真嚇人。” “你不去集市上看著,怎么跑回來了?” “我回來歇歇,下午去換大墨子他們?!?/br> “賣怎么樣?” “能有兩成的利!本以為會爛在手里,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幸虧大小姐拉起仇恨來所向披靡!要是這次的海市原單尾貨的名聲打出去,咱們以后每個月都可以在海市結束后開這么個集市,還可以開到別的州!回頭跟大掌柜商量商量?!?/br> “我看靠譜,幽水姑娘說她這兩天到路州城,你先跟她講講?!?/br> “徐姑娘要來?” 小五飛快在賬簿下記下幾個數(shù)字:“大小姐鬧這么大,我們收不住尾了,幽水姑娘得來處置下后邊的事?!?/br> “不是都結束了嗎,還有什么事?”領隊一臉懵。 · 路州鍛造之爭的鬧得轟轟烈烈,俞州早已得到消息,然而張常懷自從回到季家老宅后,就一直格外安靜。 張常懷其實年紀不大,只有四十多歲,但是鬢角已經(jīng)全白,他歪著身子跪坐在坐墊上,隨手撥了撥熏香:“起來吧?!?/br> “是,哥哥。”張祺瑟縮地看了他一眼。即便他再蠢,此刻也知道自己徹底玩脫了。 “少爺金貴,今后,老宅你就不要再進了?!睆埑央S口說道。 “哥哥!我已經(jīng)知道自己錯了!” 路州的消息日復一日地傳來,一條比一條更讓他冷汗直流,他一直都以為被逼出俞州的季沁只是個喪家之犬,可卻忘了,這只是個為了幼崽暫時收斂利爪和牙齒的母狼,她根本不講理智,敢碰她的幼崽一下,她會把人往死里咬。 將近三十萬兩白銀啊,她眼睛不眨地咋進去,只是因為他拽了她弟弟幾根頭發(fā)! 當日五福殿上,她說動季二一根汗毛,斷他一門生路,這話可真是一點做不得假,張家?guī)资杲?jīng)營的鍛造名聲,從今天起,徹底廢了。 參加鍛造之爭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開始返家,但是無論他付出怎樣的重金,都沒有人肯將當時的事情泄露給他一分一毫,更別提革新之術了。 還有霍老牽頭成立的鍛造協(xié)會,要將王朝境內(nèi)所有鍛造師的名字登記造冊,并且按照技術水平評級論等,季沁成了榮譽會長,但是就是這么一個協(xié)會,竟然從一開始就拒絕俞州張家加入,并且從一開始就不承認張家鍛造師的身份。 大司空甚至以冬官長的名義在布告鏡上發(fā)文,說是請民眾謹慎購買個別品格極其惡劣的鍛造家族的商品。那是大司空啊,王朝冬官之首,掌管王朝境內(nèi)百業(yè)技術。比霍老地位更加超然,只言片語都有許多人無條件推崇! 萬萬沒想到,季沁居然如此手眼通天! 名聲毀了,生意也沒了。如今,連他兄長都要把他趕出去! 張常懷看也不看在腳邊哭泣的弟弟:“寒方城撤回了訂單,但是定金已經(jīng)付了,你拿著這筆錢,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令尋門路吧。” “我可是你的親弟弟!”張祺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他。 張常懷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你毀了我們家的生意,為兄真的沒有怪你,誰讓你是我弟弟,可是……”他面孔唰得陰冷下來,“你長了幾個膽子,敢去動少爺?再不滾,我現(xiàn)在就剁了你的手!” 張祺被嚇得后仰坐在地上,張常懷話音落下,他猛地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出了書房。 張常懷面無表情地看著張祺離開。他想起這幾日遭受到的嘲諷、挫敗,不禁狠狠握住了拳頭。他身子狠狠往后一靠,重新在裊裊熏香中閉目養(yǎng)神起來:“季沁啊季沁,你以為和你作對的,只有我一個嗎?我現(xiàn)在是斗不過你,我也不需要斗得過你?!?/br> 第11章 雨鎖路州 一次行之有效的行業(yè)更新?lián)Q代,一般需要百年的時間,需要逐步地摸索、試驗、改進,還需要等待使用者的口碑流傳開來,才能盡興更為徹底的換新。 然而在季沁的任性干涉之下,這一次只用了不到一個月。 她用了十天時間造勢,將王朝頂尖的鍛造師們都吸引到路州,然后用了五天的時間教授新法,探討改進。鍛造師半個月前氣勢洶洶地出門,半個月后卻若有所思地回來,然后一鉆到火爐邊閉關,一閉就是一個月。 一個月后,炒鋼開始漸漸成為歷史。 一個月后,市面上出售的鐵器農(nóng)具堅硬程度革命性地拔高,同時價格也階梯狀下降。 一個月后,各地駐軍將軍們大發(fā)雷霆,“日他奶奶,老子的刀還沒有他娘的一把鋤頭結實,這是什么狗/日的道理!軍師呢?給老子寫奏章問女皇要錢買新刀,不給?嘿嘿,不給老子就扛著鋤頭去帝都哭皇陵去!” “等等,那幫狗崽子們一個比一個精明,別等會兒銀子批下來了,結果鑄造師全被他們訂走了,采購,采購滾進來!快騎著老子的飛馬回帝都一趟,先給老子訂上三千把環(huán)首刀!” 軍隊采購們一個個就捂著滿屁股腳印,揣著成千上萬的訂單,火急火燎地四處尋找參與一個月前鍛造之爭的能工巧匠們。 “張公您看我一眼啊,我這次要是再帶不回去您簽字的訂單,將軍就要對我軍法處置啊!整整二十軍棍,我會廢了的!” “你們將軍這么和善?我們將軍說我要帶不回去單子,要剁了我的手?。?!沈家主求您先接了我的單子吧!” 還有一個抖得最厲害的,“……我我……我這要是空著手回去,那賴閻王會要了我的命的?。 ?/br> “賴閻王?兄弟是寒方城的啊?” “是啊,我大老遠從幽州界趕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各家單子都接滿了。賴閻王這次是撤了和俞州張家的單子,專門等這批新法鋼刀,來的時候他都跟我說了,要是沒搶到新刀,讓我直接抹脖子別回去了!” “唉……賴閻王的手下不好當,兄弟你也別說哥哥不幫你,我聽說路州的州冬官也參與了鍛造之爭,你要不再跑趟路州州衙去問問?!?/br> “好好,我這就去,謝謝兄長?!?/br> 寒方城采購連忙騎上軍馬,揚翅直接朝高空飛去,眨眼間就沒了蹤跡。底下人眼巴巴的看著。 “自從幽州淪陷,王朝就很少看到這么壯碩的飛馬了啊。” “兄弟們,帶著好刀回去好好練兵啊!他日殺回幽州。聽說妖魔不騎馬,現(xiàn)在幽州飛馬肥得滿地亂跑,到時候咱們一人牽一匹,肯定風光!” “殺回幽州!” “殺回幽州!” 寒方城采購一路疾飛,終于在傍晚進入路州邊境。天氣綿綿細雨,他渾身*地趕到路州州衙,卻發(fā)現(xiàn)整個衙門幾乎都空了,只有一個蒼老的皂吏看門。 “發(fā)水災了,大家都去壩上了!”老皂吏道。 “雨勢也不大,怎么會發(fā)水災?”采購有些奇怪。 “這雨是龍王爺打噴嚏,忽大忽小沒有定數(shù),可是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個多月了!哎,誠心要造殺孽啊……夏種要是再不開始,明年就得鬧饑荒了?。 ?/br> · 帝都,皇宮,蘭臺殿。 剛下了早朝的小女皇換了身衣服,端正地跪坐在軟墊上,在殿外棠樹下描字帖,陽光又軟又暖,透過枝葉間的縫隙落在她rou嘟嘟的小拳頭上,她努力握住毛筆,控制住自己不被旁邊飛過去的蝴蝶牽走心神。 姬珩近前看了一眼,在她身后躋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右手:“手指壓在筆桿,掌心放松,手臂提起?!?/br> 姬青桐發(fā)覺他過來,委屈壞了,轉過身就想往他懷里爬:“舅舅,青桐手指頭太短根本握不住。太師罰我寫十遍春秋谷梁傳,還必須得用太/祖的懷圣體,青桐好累啊?!彼f著還揚起短粗的小爪子給姬珩看,手指上滿是毛筆硌出來的紅印。 姬珩沒有理會她撒嬌賣萌,放開了她,起身走到她對面行了君臣之禮,這才道:“陛下既然累了,那聽會兒各地奏章?!?/br> 姬青桐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她揉了揉眼睛,還是奶聲奶氣憋出來一個字:“……好?!?/br> 侍奉在一旁的大宮女聞言,連忙拿起旁邊的一摞奏章開始念。 小女皇歪頭聽了一會兒,示意大宮女暫停,轉頭問姬珩,“路州雨水還沒有停嗎?” “是?!?/br> “這樣下去會不會耽誤夏種?……那我是不是又要祭祀列祖列宗乞求風調(diào)雨順?” 姬珩近前來,將奏章攤在了姬青桐面前,將路州侯奏章中的重點之處用毛筆點過,一句一句講解給小女皇,姬青桐認真地聽著,不斷地點頭。 “……路州侯的意思是,這次是龍族誠心搗蛋。不給足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是不會停下的?” “那陛下要給嗎?” 姬青桐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他會讓自己做決策,她努力思索了一陣,慢慢搖搖頭:“太師說,巴州人有個叫阿象的獵戶,他救了一條小青蛇,小蛇長大后,總給他帶些值錢的物品作為報答,可是阿象卻一直索取更多,長大的小蛇便將他一口吞了下去?!?/br> “這是巴蛇吞象的故事。” “嗯?!毙∨蕮P起脖子,“舅舅,我不想給他們?nèi)魏螙|西,不管他們要什么,都不給。我是大周的女皇,不要做小青蛇?!?/br> “那路州的百姓沒有糧食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