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他話音剛落,趙筠還來不及反駁,就聽見又有婢子引客人上樓,趙一鳴起身往外一看,眼睛立刻都直了。 冬官長……夏官長……還有那個躲躲閃閃地避著人的,怎么看怎么像冢宰啊?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又用力揉了揉,這次確定自己真的沒看錯! ——確定這是季家的拍賣會?不是皇宮的勤心殿? 四樓其余房間坐著的人雖然是顯貴,可再顯貴也貴不過這幾位,他們陸續(xù)推門出來,對著冢宰和六官的方向,拱手作禮。 四樓的異常很快吸引了其他樓層的注意,會場內(nèi)大部分都是帝都人,都見過冢宰和六官出巡,立刻意識到來人是誰,紛紛起身行禮。剛剛在一樓起哄的幾個人,像是被踩住脖子一樣,發(fā)不出聲音。誰敢在六官面前鬧事,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再說冢宰和六官都來了,拍賣會的價值肯定不言而喻??!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朔終于輕咳一聲,用一種幾乎于耳語的低音說道:“再有哄鬧者,逐出商行。終身不得再踏入半步?!?/br> “是?!?/br> 周遭徹底安靜下來,恢復(fù)了井然的秩序,剛剛那幾個起哄的立刻潛在了人群里,比誰都安分。 冢宰和六官分別點頭致意,按照邀請函的號碼分別入了席,春官長這才反應(yīng)過來,敲了敲隔壁的房間,低聲道:“怎么感覺,咱們這一來,似乎上了季家的套子?” 地官長自暴自棄道:“上套也是女皇要往我們腦袋上套的。” “也是,冢宰都來了,……他老人家不是咬定季沁拿不出活龍青鱗,死活不肯來嗎?” “這我也不知道,估計想看親眼看季沁出丑?” 兩人說話的功夫,人已經(jīng)漸漸坐齊。 申時剛過,四樓的金鈴清脆地響了九聲,竊竊私語聲隨著鈴聲漸漸止息,李朔敲了敲面前的玉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剛要開口,第一個字還沒出喉嚨,就被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壓住,噼里啪啦的瓦片碎裂聲響徹整個房間,一樓看臺的人們連忙躲避,碎裂的瓦片木屑像是冰雹一樣往下砸,大家一邊罵娘,一邊伸手護住腦袋,直到?jīng)]了動靜,才小心翼翼放開。 飛揚木屑揚塵終于漸漸落下去,季沁瞪大眼睛坐在臺子上,看見自家大管事冷冰冰的眼神,強行鎮(zhèn)定:“朔叔,苞子她一進神州,就說她王氣,結(jié)果落地沒個準頭,若不是我拉一把,她肯定臉先著地了?!?/br> 李朔依舊陰沉著一張臉。 敖苞又已經(jīng)重新披上了標志性的黑斗篷,依舊沉默著,烏青色眸子壓在斗篷后邊,只露出半張臉來,卻已經(jīng)足夠美艷而端莊。 剛剛還在叫嚷不滿的眾人一看敖苞的臉,立刻倒了風(fēng)向:“非人族類暈王氣是常見的,多喝水啊小meimei?!?/br> “小meimei什么品種?我家祖?zhèn)骼汐F醫(yī),是不是現(xiàn)在胸悶氣短,要不要我?guī)湍闳嗳嘈乜???/br> “正巧我覺得屋子里悶,小meimei就把房頂砸開,真是深得我心啊?!?/br> 季沁聽見頓時橫眉豎眼,剛要發(fā)火。敖苞卻輕嗤一聲,拱了拱季沁,要了她的荷包,然后縱身從破洞的天花板一躍,只見一道青尾一閃,瞬間就沒了蹤跡。 季沁立刻暴躁起來:“斗篷,你給我?guī)е放?!敖苞!你別讓我再逮住你在鬧市上裸奔!” 周圍瞬間寂靜下來。 剛剛出言調(diào)戲的幾個人恨不得把嘴給縫上。 真的姓敖啊…… 他們居然調(diào)戲一條龍女!今天晚上不會在夢里被水淹死吧! · 面色陰沉的李朔冷哼一聲,他看了看旁邊敖苞亂七八糟丟落的幾個箱篋,抬手重新敲了一遍玉磬:“季沁擾亂商行秩序,逐出去?!?/br> “哎?”季沁露出驚異的表情。 “私兵何在?” “別別別,我自己走。”季沁欲哭無淚,知道家里這位大管事素來說一不二,她跨過門檻,回頭看了看,可憐兮兮地坐在了門檻上。 李朔看她一眼,不再搭理她,示意旁邊的下仆收拾一下滿地狼藉。 周圍人竊竊私語起來:“看季大小姐這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難道是剛從路州趕回來的?” “路州還什么消息都沒傳過來,騎飛馬也沒那么快啊?!庇腥吮硎痉穸ā?/br> “人家騎龍來的。” “……”這天沒法聊了。 “話說季家這大管事還真沉得住氣,季大小姐要是晚來一會兒,看他準備怎么收場?冢宰、六官還有帝都的達官貴人,別的州的人也都眼巴巴地等著呢?!?/br> “可是,季沁她趕上了啊?!?/br> 雖然把自家的商行的房頂砸了個窟窿,但是半刻時間不差,正好趕上。起哄的人失望了,看季家笑話的人失望了,以為這場拍賣最終會流產(chǎn)的人也失望了。 數(shù)個箱篋被整齊排列在一起,護衛(wèi)們將拍賣臺圍成了一個圈,眾人只能遙遠看著而不能近前一步。 李朔繼續(xù)站在臺上主持拍賣,他聲音又冷又低,也極端言簡意賅,似乎多說一個字就會要了他的命:“開箱,驗貨。” 伙計立刻答是。 和別的拍賣會不一樣,季家的伙計根本不給眾人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一個箱篋接一個箱篋打開,滿室被奇珍異寶外放的亮光交替輝映,一件比一件更刺激得人眼睛發(fā)紅。 “……夜如金燈,折枝為炬,照見鬼物之形……,——那是洞冥草!” “是鮫綃!多少年沒見過鮫綃了啊!” 四樓,所有人已經(jīng)全然不顧身份,一個個都掛在了欄桿上,生怕眼睛不夠用錯過一件寶物。 “咦?還是鮫綃?”夏官長疑惑道。 “你再仔細看,箱子打開之后,室內(nèi)有清涼之氣外涌,這可不是鮫綃?!倍匍L開口道。 “那是什么?” “東海員嶠山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鱗,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蠒,長一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jīng)宿不燎。暑月置座,一室清涼?!?/br> “……冰蠶文錦?” 冬官長猶豫片刻,點點頭:“很可能。東海海戰(zhàn)后,人族與水族雖然互有貿(mào)易,但是也只允許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流通。鮫綃和冰蠶文錦,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見過了,我也不確定,皇室?guī)旆康故沁€有些存貨,問問地官長就知道了?!?/br> 夏官長根本來不及去問,又有個箱子被打開。 “鮫人鱗!”終于有了個大眾些的東西,鮫人鱗大家都認識,可是價格卻并不怎么大眾,鮫人鱗也是一位藥材,專治婦人難產(chǎn),有了鮫人鱗,婦人順產(chǎn)的幾率可提高六成,所以富貴人家都喜歡用鮫人鱗壓女兒的箱底。 但是這種東西,在這個生產(chǎn)死亡率極高的時代里,畢竟還是供小于求,每逢哪家有女兒即將生產(chǎn),還是有不少人高價求購鮫人鱗而不得。而且看那一箱鮫人鱗的色澤,青中帶粉,肥大而有光澤,是有錢也難以買到的極品! “朔叔!”季沁站在門檻上招呼李朔,“鮫人鱗不賣,那是送趙家主的東西?!?/br> “合箱?!崩钏防淅浞愿?,“送上去?!?/br> 在眾人失落的目光里,那一箱鮫人鱗的光芒被徹底阻絕。 有家中有女兒的人不甘地向季沁請求:“季大小姐,趙家主就一個女兒,那一箱鮫人鱗起碼也二三十片,賣給我們一些又如何?” 季沁撓撓頭:“萬一趙家主女兒想生個二三十個呢?” 來人頓時無言以對。 趙筠依偎在父親身邊,本來還有些感動,聽到這句話,氣得狠狠翻了個白眼:“季沁她以為我是母豬嗎!” 趙家主開心地安撫女兒,接過了小伙計送上來的箱篋,遙遙向季沁點了點頭。 就知道這個小朋友他沒有交錯! 四樓對面當即有人朗聲詢問:“趙家主,我家有個小兒子斯文俊秀,和也您家小姐正相配,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呸,你這老貨好不要臉,你家那兒子才十一歲,毛齊了嗎?”有人立即打了他的臉,“嘿嘿嘿,趙家主,俺家小子年方十八,上進好學(xué),不如考慮下俺家小子?嫁妝不多要,送他妹子帶上兩片鮫人鱗就好!俺家不興生那二三十個!倆崽兒就夠!” “土鱉!” “老貨!” 對面當即對掐起來,趙家主也沒法勸,只能捻胡須,無奈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情景。 第19章 拍賣(二) “最后一件?!?/br> 剛剛還在為鮫人鱗喧囂的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季家商行為什么舉辦這次拍賣會?大家來到這里究竟是想看見什么?季家這塊招牌以后還能不能保得???全在這最后一個箱篋里了。 大管事拍拍手示意各層的伙計,“滅燈?!?/br> 偌大商行,頃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眾人在漆黑濃重的黑暗里,越發(fā)安靜下來,只盯著臺子的方向,生怕錯過了一個細節(jié)。 大管事親手打開了箱子。 一條水青色的龍形光霧立刻從箱子中騰躍而起,眾人耳邊隱約聽見一聲遙遠的龍嘯,帶著憤怒和怨恨席卷而來,隨著蒼茫的龍嘯聲,盈盈的暗青色漸漸彌漫了整個會場,泛著微腥的水汽,似乎把人帶去了海天之際。那道龍形光霧依舊不停地在空中咆哮、翻滾,似乎昭示了主人失去鱗片之時的憤怒。 有人大著膽子伸手去觸碰它的尾巴,它立刻一個回身朝那人大吼。片刻之后,它似乎有些累了,蜷縮著身體盤在了半空中,圓圓的雙目注視著場內(nèi)一舉一動,渾身隱隱還帶著龍族威嚴。 “眾位不必害怕,未死之龍的鱗片,還具些許神性,因而形成這種異景?!崩钏冯y得說了這么多字解釋。他示意重新點燈,燈光亮起,那青色龍形依不消去,只是顏色淡了些,它懶洋洋換了個姿勢,狠狠噴了一下鼻子。 李朔再次擊磬,同時宣布:“拍賣開始?!?/br> · 不同于以前,李朔每次擊磬,底下都會安靜下來,這一次,仿佛像是叫醒夢中人的鈴聲,整個拍賣會頓時喧嘩大作,幾乎要掀翻整個房頂。 “快快快!回家調(diào)銀子!” “什么?店里關(guān)門了?告訴掌柜,只要他沒死,就立刻給我爬起來準備銀子!我要家里所有的現(xiàn)銀!” 還有一些做不了主意的,“快去通知家主,讓他老人家親自過來一趟!” “圣醫(yī)他老人家回帝都了沒有?” “不知道啊,前幾天布告鏡上不是還有文章,說他老人家在幽州界治療好了那里的馬疫嗎?” “唉,可惜了,他老人家最愛鉆研藥材。錯過了這次只怕要再等幾百年了!” 冢宰看著堂下熱熱鬧鬧的場景,胡須無風(fēng)自動,他眼中憤怒幾欲噴火而出,右手狠狠拍上欄桿。 地官長勸說道:“大人何必氣惱,王朝有活龍青鱗拍賣也是幸事!說不定會研發(fā)出什么罕見的效用啊?!?/br> “我是惱怒季家人目無天子!”冢宰指著下面的場景,手指微微顫抖,“季沁為什么能弄來活龍青鱗,還有剛剛的那個東海龍女,一切只能證明當年季斬龍真的藏了一顆龍珠!此等大事竟然瞞天過海一百年,季家當死!車裂亦不足以泄吾憤!” “大人……” “只可惜,我沒有證據(jù),否則!”他又惱怒地拍了一下欄桿。“還有這拍賣會,活龍生鱗乃重寶,這般隨手拍賣,萬一被姜家那種老鼠竊得,恐怕根本不會有什么效用問世,只會在庫房里發(fā)霉!” 地官長聞言,也有憂慮浮上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