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一樓,拍賣會已經開始,會場中響起了絡繹不絕的舉牌聲。門口更是比會場更為熱鬧,許多還在睡夢中被匆匆叫醒,此刻衣衫不整步履匆忙地往拍賣會趕,季沁甚至還看見了死對頭姜家的少爺。季沁發(fā)誓,她看見那貨得意地沖她挑了挑眉毛。 季沁剛要沖他后背丟石頭,冷不防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那手細白纖長,手背腕骨處有個明顯的疤痕,季沁回頭一看,才發(fā)現身后的街道已經被內廷衛(wèi)清場,所到之人正在接受嚴格的檢查。 而姬珩正站在她身后,他身著玄色墨衫,露出衣衽一綹素色,格外令他清冷精致的面容靜而生冷,姬珩看著她,淺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淺淺的笑意:“蹲在門口咬人,像只蠢兔子。” 季沁歡呼一聲,根本沒聽見他對自己的評價:“心肝心肝你來的真正好,快帶我進去,我被李朔趕出來了!我自己的拍賣會我進不去!有沒有這個道理了!我怎么喧嘩了,不就是砸爛房頂了么!” “等?!奔х駬伍_她的額頭,轉而去另一架馬車前,季沁認出那拉車的馬是軍隊專用的飛馬,真正可以展翅翱翔天際的飛馬,數量極少只供軍隊,是她用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馬車上下來一位醫(yī)者,身著醫(yī)家人統(tǒng)一裝束的白袍錦帶,上面繡著醫(yī)家六不治準則。他非常精神,頭發(fā)烏黑,視線炯炯有神,模樣似乎四十多歲,但是卻一般四十來歲的人看起來要健康得多,他身邊的小藥童輕聲喚了一句:“太爺爺,我們到了?!?/br> 季沁這才覺得不對勁,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秦大夫?!奔х裼诉^去。 秦大夫的人拱手作禮:“殿下,竟勞駕您親自過來,折煞草民,這位是?”他耳朵動了動,疑惑看“望”向季沁的方向,眼神卻是毫無焦距。 季沁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姬珩便簡潔回答:“內子。” 季沁驚異看他。 姬珩依舊平靜地面向那位秦大夫,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所言有不妥之處。 “原來如此,再下秦橘景有禮了?!?/br> “不敢當,圣醫(yī)折煞我。” 這秦橘景應該就是那位秦橘景了,出身扁鵲家族,是一位手到病除的妙手仁醫(yī),窮困人家出不起診金的,他便讓人在病好之后栽種杏樹以抵診金,輕者一株,重者十株,如今已經成了一片浩蕩杏海。神醫(yī)這個名字已經不足以表達人們的敬重,大家轉而稱呼他為圣醫(yī)。然而,可憐醫(yī)者不自醫(yī),這位大夫的眼睛自從出生起便看不見,著實令人惋惜。 只是季沁聽說這位老大夫應該有一百多歲了,是和她爺爺差不多年齡的人物??煽茨泳谷贿€像四十多歲一樣。 季沁跟在姬珩旁邊,大搖大擺進了會場,這次李朔只是看了她一眼,沒再搭理她,繼續(xù)主持:“下一個拍品,鮫綃十匹,起價每匹五百兩銀子。” “五百五!” “七百!” “七百五! “五千兩?!庇袀€聲音打破了喧鬧,十倍的價格讓大部分人有些不堪承受,猶豫地準備放棄。 還有人準備繼續(xù)加價,畢竟鮫綃已經多年未見,如果配以攬秀閣的手藝,制成衣物,那價格翻二十倍也不成問題。 “五千五……” “黃金?!眲倓偰莻€聲音又補充了兩個字。 底下頓時嘩然。 “現如今黃金和銀價幾乎是一兌十一,誰家這么財大氣粗?” “季沁自己的拍賣會,自己應該不會叫價。是不是首富姜家人?” 李朔很快證明了他們的猜測。 “五千兩黃金一次,還有比姜家少爺更高的價格嗎?” “五千兩黃金二次?!?/br> “五千兩黃金成交!” 季沁氣得要跳起來了,“李朔他為什么要放姜家進來,他還看不懂嗎?這是姜家給所有人的一個下馬威,要他們最好別跟他搶活龍青鱗,姜小子最陰了,我剛剛就應該在外邊先替他腦袋開個瓢!” 姬珩明顯對這不太感興趣,他坐在季沁旁邊,在袖子里輕捏她rou嘟嘟的手指,秦橘景坐在他們對面,她不會明目張膽排斥任他。 聽到外邊的叫價,秦橘景越發(fā)惋惜起來,他無奈道:“老夫那點家底遠遠爭不過姜家。可惜,我真的很像碰一碰那生鱗到底是什么樣子的,若是我不是個瞎子多好,起碼買不起,也能近前看一看?!?/br> 季沁眨了眨眼睛,看向他,問了個古怪的問題:“秦大夫覺得面子重要,還是活龍青鱗重要?” 她其它話還沒說出口,姬珩便料到了她想做什么,揉了揉額角,有些想笑。 “不許笑?!奔厩哂酶觳仓夤樟怂幌?,順勢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認真的?!?/br> · “最后一項拍賣品,活龍青鱗?!崩钏冯p手攏在袖子里,“因王朝并無活龍青鱗估價,因此起價為一兩銀子。” “一萬兩!”剛第一聲,價格就直接飆了一萬倍。 “一萬一千兩!” “一萬五千兩!” “兩萬!” 底下競爭競得激烈,然而四樓卻暫無任何聲音,大家都明白,他們是在等下邊的競價淘汰多數人之后,才會參與進來。 “十萬兩?!蓖蝗挥袀€聲音說道,“還有青州倉郡的五百畝杏林,這是老夫的全部身家?!?/br> 有個聲音由遠及近而來,慢慢來到了臺子下,有眼尖的人立刻認出他來,驚呼一聲:“秦圣醫(yī)!” “啊,是扁鵲家族的秦圣醫(yī)啊!” 秦橘景上了臺子,看了下周圍的人,撩起袍子席地坐下,慢吞吞道:“老夫今年一百零九歲,生死于我眼中皆為小事。唯獨嗜好尋藥,想效法神農嘗百草,奈何資質駑鈍,于今一事無成。唯獨吃先人老本,勉強不辜負醫(yī)之一字。如今活龍生鱗問世,想效法神農,摸清它的藥理,配藥成方,希望各位給老夫一個面子?!?/br> “秦圣醫(yī)說到哪里去了,我兒子的命是您救得,不就是一場拍賣嗎,我放棄!” “我也放棄!” “這話就不對了,雖然我也尊敬您老,但是拍賣這種事情,價高者得。”有人并不想放棄,“更何況,這不同于別的拍賣品,這東西拍下來,可是等于拍下了一條命,你們放棄,我可不想放棄!” “對!” 秦橘景理解地笑了笑,當大家以為素來體貼和善的老圣醫(yī)準備順遂民心的時候,他卻突然話鋒一轉:“你們說的有道理。但老夫唯獨老臉一張,不賣給我我就賴在這里!誰買下了我便賴在誰家。只為你一人,老夫從此伐杏林,封橘井,永不再醫(yī)?!?/br> 堂下沒有放棄的眾人嘴角一抽,無言以對。 天下找圣醫(yī)治病的人何其多,若是他老人家準備永不再醫(yī),只怕天下人的口水明天就得把他們淹死。而且恐怕女皇也不樂意,皇室太醫(yī)基本都是這位圣醫(yī)的徒弟,若是老師打算永不出山,學生也跟著老師鬧個罷工,那追究起來責任可沒法擔啊。 看不出來啊,這位老圣醫(yī)一向斯斯文文的,耍起賴來也是一把好手。 貴賓間內,姜家少爺氣得摔了杯子。 “少爺,誰也料不到突然冒出來個秦橘景啊,您消消氣。” “突然冒出來的?”姜家少爺咬牙切齒,“你這蠢貨沒聽出來?那耍賴的口氣根本就是季沁的翻版!這秦橘景分明是她教唆來的!” “啊……她拍賣不是為了掙錢嗎?干嘛要這樣?” “少爺我若能猜透那個敗家子在想什么,我就也是敗家子了!”姜少爺怒噴道。 第20章 拍賣(三) 季沁趴在欄桿上,一副紈绔模樣吹了個口哨,群嘲道:“秦圣醫(yī),你說二十多年前帝都鬧疫病的時候,你何必要救這群人,轉眼就能忘了救命恩人,還不如留在幽州界救馬,好歹救好了也會沖你搖搖尾巴?!?/br> “季沁你這話沒有道理?!庇腥朔瘩g道,“你這是強行以情義綁架他人,當年我們受了秦圣醫(yī)恩德,這次就一定必須把難得的機會拱手相讓嗎?” 季沁瞇著眼睛看過去,認出是姜家少爺姜瀛,她掰了掰眼皮做了個鬼臉:“我又沒這么說,姜小子你別冤枉我?!?/br> “如此就好?!苯α讼滦渥?,回到房間。 季沁朝下邊喊了一句:“朔叔,這次拍賣會沒說不讓我參加吧?” “有邀請函皆可出價?!崩钏窙]有直接回答。 姜瀛剛坐穩(wěn),立刻又摔簾站了起來:“季沁你想干嗎?” “此事是我思慮不周。在路州之時為出一口惡氣而打下這一賭,如今賭約無法收回,錯誤卻尚可挽救。”她看了姜瀛一眼,挑釁地笑了下,“還好,錢能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br> 秦橘景遙遙朝她拱了拱手:“謝季大小姐?!?/br> 季沁側身微避,而后招呼李朔:“一會兒無論誰出價,我永遠多他一兩銀子!” “季沁,沒有自己拍賣自己的東西的規(guī)矩!你這是擅自干涉擾亂價格,違反了律法,我明日就向秋官府告狀!”姜瀛皺著眉頭。 “秋官長就在你隔壁的隔壁房間,你現在去就行?!奔厩咛翎叺?。 “你——” 兩人還在爭吵,秋官長沉穩(wěn)的聲音隔著竹簾傳出:“季沁雖為季家嫡女,但此次卻并非以季家少主身份入內,出面購買活龍生鱗,于法于理并無不可?!?/br> “那草民冒昧請問大司寇,她是以什么資格入內的?她不是季家少主人,還能是誰?”姜瀛問得禮貌。 “你不必知道?!比欢锕匍L卻丁點面子也不給他。 姜瀛滿肚子憤懣無從發(fā)泄,自知此次拍賣已經無法再出手,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李朔也不出面阻攔,他待眾人安靜下來,重新敲磬:“可有人愿意和我家大小姐競價?” “大管事拉倒吧。誰有你家大小姐那敗家的魄力,我們可不想一晚上傾家蕩產,倒是這次拍賣還有別的稀罕物嗎,搬上來看看!” “就是,不要了不要了。” “秦圣醫(yī)出面,已經站住了情字;無論誰出價她永遠高一兩銀子,拍賣向來是價高者得,這又占了理字;秋官長親自說于律法無不妥,亦站穩(wěn)了法字;情理法三字都在她那邊,誰再強求,還有老臉在帝都混?” “老圣醫(yī),將東西帶走吧!”有人招呼秦橘景。“不要你錢,也不要你的杏林,季家大小姐替你出了!” 秦橘景毫無焦距的眼中浮現喜悅,李朔親自上前,仔仔細細將活龍生鱗用絹布包裹好,放在他手里。秦橘景小心地用手碰了碰,緊緊攥在了手里。招呼小童過來攙扶他:“快快,我們回青州倉郡!老夫即日起閉關研習藥理!” 季沁笑了笑,返身掀簾重新坐了回去。 外出覓食的敖苞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依舊光著腳裹著她的黑斗篷,縮在那里盯著茶點看。知道自家大青龍有看見吃的眼睛就直的毛病,季沁無奈地將碟子地給她,她果然又愉悅地彎了彎眼睛,竄到房梁上去盤著了。 姬珩則在皺著眉頭打量龍女,看季沁回來,眼神微微一冷:“你那么喜歡她,去哪都要帶著?” 季沁覺得沒多大錯,可是看他臉色,不自覺就慫的厲害,沒有一點在外邊揮金如土的豪氣勁頭:“這不是趕時間,她飛的快。” 姬珩神色松緩了些。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情?”季沁終于忍不住好奇問道。 “你送來那條幼蛟身上的傷痕?!?/br> “就這些?” “嗯?!?/br> “然后你就斷定我救了敖苞,連戶籍都給我準備好送過來?” “嗯?!?/br>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