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季沁?!彼鹕?,動作掀動一旁沉寂的燭火隱隱欲滅,眉目隱在黑暗之中,只有些微大廳中的光芒透過簾子映在他臉上,令他顯得格外安靜蒼白。“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br> “我發(fā)現(xiàn)了?!奔厩哂行┎话?。 他垂下眼睛,隔絕了清淺如湖泊的眸光:“你這兩年大病糊涂,忘了很多事,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能總避著我?!?/br> “我沒有啊?!?/br> 姬珩嘲諷地輕笑一聲,他在她面前站定,小心地觸碰了下她的臉頰,見她沒有躲閃回避,他索性放縱自己,俯下身想親吻她的唇角。季沁愣住,直到他輕緩的呼吸撲打在她的臉上,她才清醒過來,瞬間覺得腦仁一陣絞痛,像是被一柄利刃用力刺進去一樣。 她下意識地掙開他,防備地后退了幾步。姬珩只覺得她竟然嫌棄他至此,即便早料到會被拒絕,卻還是覺胸口一緊,心中疼得厲害,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發(fā)抖。 季沁暈暈沉沉地清醒過來,他早已經(jīng)掀簾離去。她抱著腦袋原地打了個滾:“……我真不是故意的啊?!?/br> · 地官長圍觀了拍賣全程,看見秦橘景抱著活龍青鱗急匆匆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哈哈大笑。 冢宰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人還有什么憂慮,也一齊說出來?”地官長跟他開玩笑道。 冢宰從鍛造之爭開始,就開始被季沁隔三差五地打臉。尤以剛剛那巴掌最為迅速,他前腳剛怒罵季沁為了錢不知輕重要埋沒了難得的良藥,結(jié)果轉(zhuǎn)眼人家就一擲千金把東西買下來贈與秦圣醫(yī)。前后時間絕對不過一盞茶時間。 地官長覺得這會兒冢宰八成還被扇得有點懵。 “大人放心,秦橘景醫(yī)術(shù)眾所周知,相信東西在他手里絕對不算埋沒?!钡毓匍L安慰道,“天色也晚了,大家打道回府吧?” 底下開始拍賣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氣氛雖然依舊熱鬧,但是已經(jīng)沒了剛剛緊繃的態(tài)勢,四樓已經(jīng)開始漸漸有人離開。 冢宰又是一聲冷哼,他看了看光著小腿坐在房梁上的龍女,她剛吃完盤子里的茶點,似乎又對白中泛綠的晶瑩玉盤產(chǎn)生了莫大的興趣,嗅了嗅,張嘴咯嘣一下就把盤子咬了大豁。 冢宰看得都覺得牙齒泛疼,他嘶了一聲,立刻移開了視線:“去叫他們幾個進來,還有件正事?!?/br> “是?!钡毓匍L疑惑應(yīng)了下來。 天官長和春夏秋冬四官很快陸續(xù)進門,看見冢宰一臉嚴肅,他們對視一眼,有些奇怪。唯獨冬官長依舊波瀾不驚。 冢宰閉眼沉默半響,才問道:“殿下呢?” “咳……”天官長咳嗽一聲,“跟他的夫人慪氣,提前走了。” “???為什么?。康钕滤粗浔?,也挺少發(fā)脾氣的啊?!?/br> “……我偷聽了會兒,似乎是房事不合吧,那位連碰都不讓他碰啊?!?/br> 春官長用力咳嗽了一聲,眾人當即止住了這個話題,眼觀鼻鼻觀心,一個比一個正經(jīng)。 冢宰立刻進入正題,“現(xiàn)在請大家過來,主要是剛剛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話今日不吐不快。” “冢宰請講?!?/br> “十年前,前秋官長曾經(jīng)擬定過一個計劃,以融合的方式徹底消滅妖魔有生力量,不知道諸位是否有印象?” “是。”資歷最老的春官長記得這件事情,“但是當時先皇只朱批了四個字,便將這個擱置不議。” “我對這個印象頗深啊?!壁T椎??!扒扒锕匍L說,妖魔繁衍速度快,蠻力和妖力又勝人族許多,再這樣下去,即便有王氣,也終究會被鯨吞蠶食。唯獨一途,就是將其融合。妖魔沒有文化,沒有文明,沒有禮,沒有節(jié),要用這些對他們進行滲透,教化,馴服,最終收為已用?!?/br> “人力確實是不勝妖魔?!敝骱团傻牡毓匍L說道。 天官長冷哼一聲,明顯不敢茍同。 “誰記得先皇朱批了什么字?” “潛龍勿用?!币恢背聊亩匍L說道。 “是,是!就是這個!冬官長也知道?” “前兩日殿下從路州給我送來了一只受傷的蛟,也提起了當年的這個奏章。” 冢宰一愣。 “殿下說,潛龍勿用計劃現(xiàn)在正是時機,但是卻有一條分歧。他并不贊同前秋官長那種‘跪地教學’的方式,乞求妖魔去學習禮儀榮辱,而是認為應(yīng)當一手拿刀,一手拿《周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倍匍L說道。 “殿下他一直是個徹頭徹尾的主戰(zhàn)派啊?!钡毓匍L無奈道,他一向和姬珩政見嚴重不合,他看向現(xiàn)任秋官長。“前秋官長是主和派?” “您那時候在巴州,有所不知。這事說來就復雜了……前秋官長師從墨家,倡導師門‘非攻’的思想,認為戰(zhàn)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是個主和派。大約是三年前,她突然顛倒立場,頑固主戰(zhàn),極力推動重兵陳列幽州界的計劃。這犯了墨家?guī)熼T最大的忌諱,墨家派死士便將她斬首?!鼻锕匍L解釋道。 “啊,是不是徐幽?我在巴州也聽說過她?!钡毓匍L惋惜道。 “對。她在先皇即位前就是秋官長,那時候王朝不允許女子為官,她是易容以男裝入朝的。先皇繼位后恢復女兒身?!爆F(xiàn)任秋官長回憶道,“男裝的時候名喚徐幽,恢復女兒身后,更名為徐幽水?!?/br> 冢宰又問:“你們看見剛剛那條青龍了嗎?” “是東海龍女,看模樣,是被季斬龍砍了龍角的那只吧?修為恢復了?” “我說過,季沁有龍珠?!壁T滋崞鸺厩?,態(tài)度依舊冷冰冰的,不知道是臉太疼還是別的原因,對她依舊不滿。 “她這是要養(yǎng)一條龍?” “對,也正是如此,我才看到了前秋官長徐幽的計劃的可行性。若是能夠馴養(yǎng)真龍,那我們必定可以馴養(yǎng)妖兵,妖侯,犬妖私兵已經(jīng)是一個嘗試,我們可以走得更遠,教會他們語言,培養(yǎng)他們的智慧,灌輸他們哲學,影響他們的思維!” 眾人眼睛一亮,立刻責令門口侍候的婢子:“取筆墨紙硯來!” “大人,我們從頭開始討論!” 外邊拍賣吵吵嚷嚷熱鬧非凡,竹簾后的六官和冢宰也爭論不休,每個步驟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斟酌,主和與主戰(zhàn)不出所料地對掐起來。一直到月上中天,拍賣會人散盡,他們才得出整整二十張紙的初稿。 冢宰撫摸著這沓紙張,舉起茶盞,“一切為了人族延續(xù),諸君共勉?!?/br> “為了人族的延續(xù)!”六官紛紛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未來王朝百年平妖策,初步雛形并非形成于皇宮的勤心殿,也不是冢宰和六官的書房,而就是在季家拍賣會場這么一個逼仄的隔間。 紅日出升,河出伏流,文明開始彰顯最無與倫比的力量。 第21章 土豪的真誠 路州。 天剛亮,季家商行就又被人一層又一層的人潮包裹住,附近出攤的小販朝人群喊了一聲:“喂,你不是上次砸人家商行的賴貨嗎?又來干嘛?還想再砸一次???” “什么,那群人還想再砸季家商行!還要不要點臉了!街坊們抄家伙啊!” 不到一刻鐘,整條街上頓時沸騰起來,所有人都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領(lǐng)隊迷迷糊糊被叫過來開門,險些被嚇得腿都軟了。 他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領(lǐng)隊,面對上次過來砸商行的那上百人的時候,完全不慌不忙,只是這次看模樣,似乎小半個路州城的人都出動了,整道街上熙熙攘攘連個縫隙都沒有。這是他家大小姐又拉了什么樣的仇恨啊!也不知道這次他還能不能活著離開路州…… 就在領(lǐng)隊正在認真考慮自己要不要準備遺書的時候,突然一聲高聲辯解拉回了他的思緒:“別打別打,我們是來道歉的?!?/br> “是啊我們是來道歉的!你看你看!” 拎著門栓、農(nóng)具和鍘草刀的熱心人這才發(fā)現(xiàn)這群人都拎著雞鴨臘rou,挎著熱騰騰的饅頭和雞蛋,還真是來道歉的。這才尷尬地收了家伙:“沒事沒事,大家散了散了。” “領(lǐng)隊,您是季家的領(lǐng)隊對不對?我們那天真的是一時沖動,大家都是靠天吃飯的,那幾天天氣不好,害怕明年挨餓,所以才做出那種事情來,大小姐和領(lǐng)隊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行不行?” “是啊,我也是才知道季大小姐的爺爺就是當年斬龍的季老太爺,回家之后我爹就把我揍了一頓,說我爺爺要是知道我這么對季老太爺?shù)膶O女,肯定得氣得從墳?zāi)估锱榔饋恚 ?/br> “昨天清早海邊雙龍纏斗太恐怖了,領(lǐng)隊您能不能跟季大小姐說一聲,不要跟我們計較,把我們當個屁放了算了。” 還有眼尖的人看見商行還有些沒收拾好的狼藉,連忙擠了過去,奪過小伙計手中的掃把:“我來我來,你們歇著歇著?!?/br> 眾人紛紛有樣學樣,不多時,商行門口連棵多余的野草都看不見了。 還有個中年婦人正在小五旁邊小心翼翼地說話,當天正是她撓了小五的臉。 小五正撐著下巴在桌案邊生悶氣。季沁帶了敖苞回帝都,卻沒有帶她,這事已經(jīng)讓她氣了一整夜不能消火,耳邊又有聲音說個不停,她當即越發(fā)暴躁起來。揚手拍在面前的橡木桌案上,只聽嘭的一聲,整個桌案從腿到面,都碎成了粉末。 真正的粉末,比海邊的沙子還碎,還能從粉末飄落的痕跡里,看出原來桌案隱約的形狀。 婦人當即噤聲不語,領(lǐng)隊連忙過去把她從小五身邊拉走:“你惹她干嗎!真嫌自己命長?!” 婦人喃喃道:“我那天真是自己命大……” 那樣的手勁,若是那天直接拍在了她身上,她絕對不可能活著回去見孩子了。 這廂正熱鬧,大家發(fā)現(xiàn)天突然暗了下來。眾人疑惑抬頭一看,果然路州城上烏云開始匯聚,眾人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立刻意識到是有龍族出海。這次也沒人畏懼,在商行中道歉的百姓首先道:“領(lǐng)隊你們放心,它再敢來惹事,我們一齊罵他!罵到他龍爹都不認識他!” 他們話音剛落,外邊就一聲炸雷。 “敖餅?zāi)阌终垓v什么?” “就是啊,敖餅?zāi)銦┎粺?!?/br> “季大小姐走了就沒人治你了是不是?看我路州人好欺負?信不信我們明天就開始填海!” 怒罵聲此起彼伏,路州人的膽子在一而再再而三的磨礪之中明顯大了不少,即便面對他們一向畏懼的龍族,也可以挺直脊梁了。 路州侯遠遠聽著,非常欣慰地摸了摸胡子。 “去去去?!币宦暠┖饛脑茖诱ㄩ_,“本侯的名字也是你們能叫的?雷劈你哦!” “你劈啊,你劈一下我們?nèi)ド裰菡夷鉰iejie揍你?!?/br> “你們這些狡詐的人類!” “廣仁龍侯!”路州侯調(diào)動州城的王氣,令自己的聲音壓住喧鬧和雷鳴,達到可以和敖餅不分伯仲的地步,“你又來路州干什么?” 敖餅在云層里翻滾了一會兒,干巴巴道:“……道歉?!?/br> 路州侯輕咳一聲,表揚道:“愿賭服輸,大丈夫所為?!?/br> “本侯在路州胡亂行云布雨,擾亂夏種,是本侯錯了,對不起?!卑斤灨砂桶偷卣f道,態(tài)度明顯不怎么真誠。 路州侯也沒過分追究他的態(tài)度問題,畢竟能逼得一條真龍道歉也是挺不容易的事情,他表示接受了:“此事本官代路州百姓原諒你,還希望你以后能吸取教訓,不再胡作非為。”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敖餅接著在云層里打了個滾,一身新傷疤痕點點?!凹厩咄醢说奥月月裕“桨斓奥月月?!” “敖餅!”路州侯哭笑不得地斥責了一句。 “賭約是給路州人道歉,又沒說讓我給季沁道歉,略略略?!?/br> 州城內(nèi)怒罵聲頓時又此起彼伏。 突然,一個遙遠的聲音從東海的方向傳過來,壓過城內(nèi)一切喧囂,帶著不可違背的威嚴和震懾力:“滾回來,丟人現(xiàn)眼!” 敖餅在云層里哼了一聲,很快騰云不見。 · 心肝生氣了,怎么辦? 買買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