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若民不可使知之,何談有教無類,何談誨人不倦?!?/br>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br> “……” “余以為,民可之‘可’當譯為‘善’。民善則從其善,不善則導其善,故曰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 春官長看到最后,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我的女兒?。 ?/br> 夫人也不禁連連感慨:“我兒才入書院不足一個月,竟仿佛改頭換面了一般,這般論調(diào),真的是我那個整日只會遛馬的女兒寫出來的嗎?” “分明就是女兒的筆跡!”春官長自豪道,“一定是我往日對她的熏陶終于起了作用,常言道:虎父無犬子。我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 夫人無奈搖頭:“好了好了,你熏陶你十幾年,也沒見她能看進去半本論語,我們改日還是備上禮物,去拜訪一下鳳岐書院的夫子們吧。” “夫人說的是。”春官長回頭看她一眼,見她眉頭微攏,不禁疑惑道,“夫人還有心事?” “紅珠淘氣任性,本對她沒有指望,熟料竟然能進入鳳岐書院,倒是可憐老大,已經(jīng)刻苦讀書兩年有余,還是沒有考上太學。夫君,不如……” 春官長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連連搖頭道:“可是鳳岐書院已經(jīng)開學,不可能同意再招學子啊?!?/br>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們讓老大去換紅珠……” 春官長蹙了下眉頭,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紅珠脾氣倔強,只怕不會輕易答應,而且老大和紅珠同樣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忍心為了這個舍棄那個,只能是老大沒有天命?!?/br> 夫人嘆息一聲:“唉……好。” · 兩日后,鳳岐書院照常上課,楚紅珠得意洋洋地將自己的‘泰伯民可考’交給先生,得了覃竹異一頓夸獎,她正打算向孫寶兒炫耀,卻發(fā)現(xiàn)孫寶兒的座位空蕩蕩的。她疑惑地詢問身邊人:“孫娘娘人呢?” “寶兒說他以后可能來不了書院了。”孫寶兒座位旁一個小姑娘憂戚地說道,“他爹娘寫信把他青州的哥哥叫回來了,說是想讓他哥哥來鳳岐,讓他回家。” “為什么?” “書院里有姬念夫人,有覃夫子、容夫子還有譚然圣手,你說為什么?若是季沁jiejie在報名之前公布了夫子名單,誰不削尖腦袋往里邊鉆,管什么蒼猿和敖餅嚇不嚇人?!?/br> “簡直豈有此理?!背t珠惱怒地拍桌,“鳳岐遭人嫌的時候把人送過來,現(xiàn)在成了香餑餑又想搶回去,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慘淡一笑:“我下旬也來不了了,娘跟我商量讓jiejie代我來,她以后是要考太學的,我只等著嫁人就好?!?/br> “胡說八道。”趙筠在旁邊罵了一句。顯然這句話讓她也心里極度不滿,“嫁人就不能念書了?嫁人就活該蠢著?——你等等,季沁還在睡懶覺沒有起來,等她過來,我倒是要問問她,她身為建校人,怎么能同意這么荒唐的事情!” “趙筠jiejie你不懂,你家里只有你一個孩子,若是有兩個三個……”小姑娘低垂下頭,“這種好書院好夫子哪里能輪得到我這種不得寵的?!?/br> “你爹娘在哪里?”楚紅珠問道。 “他們?nèi)フ疑介L了?!?/br> 楚紅珠眉毛一揚,站在桌案上:“大家一起去,去看看那些要把我們的同窗換走的狠心爹娘!讓他們把與我們同甘共苦過的同窗們還回來!” “走!” “大家一起去!” · 姬念夫人躋坐在桌案后,安靜地閉目養(yǎng)神。 幾位父母陳述罷了自己的意見,忐忑地等待她的反應,季沁也被請來坐在一側,姬念夫人還沒說話,季沁卻先撲哧一樂,笑出了聲。 “季大小姐。”秋官長身著常服,應該是特地請假沒有上朝,專程來書院同姬念夫人商量這件事,“冒昧問一句,你為什么發(fā)笑?” 季沁道:“您一大早專門跑書院一趟,就是為了給山長和我來講笑話嗎?” 秋官長臉上掛不住,臉色一黑,拂袖不去看她:“望山長應允?!?/br> 剩余的幾位父母也跟著說道:“望山長應允?!?/br> “把孩子送來吧。”姬念夫人雪白的頭發(fā)上壓著一根黑玉簪,顯得穩(wěn)重如山,讓人只覺得一陣心安。 “謝山長。” “不慌著謝?!奔罘蛉私K于睜開眼睛,一雙黑如深井的眼睛犀利得仿佛能看皮入骨,“老婦是讓你們把原來的孩子送過來?!?/br> “山長……幼子頑劣,不堪重任,若是換成長子,反倒更能適應書院的學習,也必定不給夫子們添麻煩?!?/br> 嘭的一聲,姬念夫人用力地拍在桌案上,茶盞彈起,在地上摔得粉碎。周圍立刻安靜了下來。 姬念夫人怒斥道:“當鳳岐書院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初季丫頭招學生的時候,怎么都湊不夠八十一人,還是從商隊從幽州帶回一些奴籍孩子,這才能正常開學不受耽擱。如今看書院蒸蒸日上,就想改主意,是什么道理?簡直枉為父母!” 她話音剛落,外邊就聽見一陣參差不齊的高吼,一群半大孩子扯著嗓子在狼哭鬼嚎:“無賴爹娘,還我同窗!” “抗議李代桃僵!” “我們是人,不是用來交換的東西!” “對,我們不是東西!” “敖餅你瞎嚎什么!你才不是東西呢!快閉嘴!” “一二三,唱?!?/br>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生了我結果不讓我讀書啊喂!” “嗷嗚嗚~” 室內(nèi)幾人聽見,臉色頓時變幻莫測起來。 秋官長還想掙扎:“山長——” “不用多說了。今日我若是看不到你們把原來的孩子送回來,那就永遠不用來了。”說罷,姬念夫人起身離開。 遠遠聽見她在外邊訓斥門外的學子:“大聲喧嘩,成何體統(tǒng)!盧銘,還不從蒼猿肩膀上下來!你是不是又欺負它了?抄三十遍校規(guī)!” 客舍內(nèi)。 幾人還坐在那里唉聲嘆氣,季沁撐著下巴,無奈道:“我就說你們是來講笑話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姬念夫人什么脾氣?你們這么直統(tǒng)統(tǒng)地說要舍棄一個孩子的換另一個孩子的,沒直接把你們趕出去都證明她這兩年很注重修身養(yǎng)性了?!?/br> 秋官長無奈看她一眼:“老夫并非偏愛長子,若是說實話,反倒更喜歡幼子一些。當年老夫拼著性命斬殺妖魔,無非是想讓他們過得好一些。只是,季大小姐。學問難求,資源難遇,做人父母的,衡量自然多一些?!?/br> 季沁卻問了他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我買了鳳棲山西麓多少地?” 秋官長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但還是道:“據(jù)我所知,地官長他將鳳岐山六十余里荒山都批給了你,約莫有千余畝地?!?/br> “對啊,這么大一塊地,我就招八十一個學生,是我蠢還是你們蠢?”季沁疑惑地問他們,似乎很奇怪他們居然想不通這個問題。 “這……” “行了行了,回去吧。”季沁道,“明年再招生的時候就要有考試了,讓他們好好準備?!?/br> 眾人總算反應了過來,面露喜色:“好好好,我們也是關心則亂了。哈哈哈哈一定讓我家孩子好好看書,明年爭取考進來!” 季沁起身送客:“記得快些把人送回來,姬念夫人什么脾氣你們也知道,送來晚了說不要真的不要了?!?/br> “季大小姐放心!” · 午后。 夫子們特地給眾學生們放了半天的假,大家聚在門口,等待著遲歸的同窗好友。 孫寶兒穿著素青的學子服,從馬車上跳下來,看著書院門口沖他歡呼打招呼的好友,眼睛一酸就要流下淚來,他知道他險些就穿不了這身學子服,險些就再也進不了這間書院,險些見不了這些伙伴們。 他來到季沁面前,剛要開口道謝,季沁連忙攔住他,指了指楚紅珠的方向:“是紅珠帶人在山長屋子外鬼哭狼嚎地讓你爹娘把你還回來,你得好好謝謝人家?!?/br> 孫寶兒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他一把抱住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楚紅珠,忍著嗚咽小聲抽泣起來。 “喂,孫娘娘你別哭啊,你哭我一身我還得洗衣服!”楚紅珠推開他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滿臉尷尬。 “……嗚……我給你洗。” 楚紅珠勉強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別哭了,我也不是特別想你回來,就是我寫了一篇文章,特別想摔在你臉上而已?!?/br> “……嗚嗚。” “求求你別哭了,我也想哭了?!?/br> 大家陸續(xù)把所有被扣留在家的同窗們接回了書院,所有人湊出僅有的餐券,季沁從她娘房間里又偷了幾壺好酒,大家在食堂里酩酊大醉。一直到天邊夕陽換成了明月星河,星光又漸漸開始四沉,大家才相互攙扶著返回房間。 他們鬼哭狼嚎地唱了會兒歌,嚇得樹上的鳥撲撲地亂飛,敖餅軟趴趴地趴在一片小云彩上,甩著尾巴用閃電伴奏,蒼猿扛著幾個醉得走不動的同窗,他們把臉埋在蒼猿的軟毛里,一副要把自己憋死的模樣。 姜瀛、季沁和趙筠勾著肩膀醉醺醺地晃悠,姜瀛突然道:“阿沁啊,我們和好吧?!?/br> “行啊?!奔厩叽笾囝^說道,“話說咱倆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對付的?我怎么想不起來了?!?/br> “我也想不起來了?!?/br> “我知道。”趙筠醉醺醺地說道,“小時候你跟你娘住在帝都,我們仨總是偷溜出來一起玩,有次你親了我,不肯親他,他吸著鼻涕說要恨你一輩子?!?/br> 姜瀛“呃”了一聲,眼皮一翻,直接醉暈在地上。 “還有這事?”季沁很茫然。 “有?!壁w筠嘟起嘴巴,醉酒后臉頰粉嫩,眼如輕絲,“你說在帝都陪我,結果拍拍屁股回了俞州,后來又見面還假裝不認識我,季沁你最笨最討厭了!” “季沁最討厭,趙筠最可愛?!奔厩呱敌Φ貞馈?/br> 天邊慢慢露出了小半個太陽,夜色開始迅速退散,大家站在半山腰,看著日月凌空,面向仿若火海的洗日湖,綿延千里的凰江,扯著嗓子地背起校訓來。 “知言而養(yǎng)氣,以正生浩然,俯仰泛河岳,當其貫日星,悠悠塞蒼冥。富貴不能yin,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乃鳳岐生!” 聲音喊到極致,帶著一份啞。 嘶吼出自己的被舍棄的不安、被誤解的憤怒和遙不可及的夢想,伴著清風從鳳岐山巔而升起,傳向四面八方每個角落。 第30章 綁票 然而,哪怕宿醉之前再壯志凌云,宿醉之后就是,第二天所有人都成了一灘爛泥。 學堂鈴聲響過九遍,大家還是一副頭痛欲裂的樣子,坐都坐不穩(wěn)。等了半響,沒等到夫子,他們又開始趴在桌案上打盹兒。 良久,季沁聽見姬念夫人一聲輕咳,她立刻清醒過來,側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家山長正附手站在后邊,嚴肅的面孔在滿頭銀發(fā)的映襯下,更讓人心中生畏。 見他們一臉驚駭?shù)鼗仡^,姬念夫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展開手中的布告念了起來。 “姜瀛醉酒,罰勞動服務一日?!?/br> “楚紅珠醉酒,罰勞動服務一日?!?/br> “盧銘醉酒加高聲喧嘩,罰勞動服務兩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