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清晨天亮后,夙喬和白茅例行外出布置陷阱,季沁帶著幾個孩子在一旁用尚有余溫的篝火烤圓芋,老人們無奈地看著他們:“吃吧吃吧,最近存糧足,族長一會兒又會帶食物回來?!?/br> 孩子們歡呼起來,跟著季沁一起扒圓芋。 “jiejie你吃?!?/br> “好乖啊?!奔厩呖粗萑醯男∨⑴踔畲蟮膱A芋遞給她,心肝脾肺軟作一團(tuán)。直接把她摟在懷里揉了又揉,小女孩乖巧地任她揉搓,小臉通紅一片。 “切?!迸赃呌腥诵υ捤?。 季沁扭頭看過去,是昨天在她身邊削木頭的小個子,她撇了撇嘴,“就你這不識禮的模樣,還想娶我幽水,簡直做夢?!?/br> “她都被你趕走了,你還霸者她干嘛?”小個子抹了抹嘴,滿口黑灰,“吃著碗里瞧著鍋里。” “她只要肯認(rèn)錯就可以回來,她是被我娘送給我的,跑到哪都是我的!”季沁和他爭辯道?!斑€有,我怎么吃著碗里了?” 小個子憤怒地指著她:“原來你不打算對我們族長負(fù)責(zé)!” “我怎么需要負(fù)責(zé)?” “族長那么好的男人,長得好,人也好,無非就是偶爾發(fā)個瘋自個虐吐個血,他還把自己最珍惜的那本書給了你,你居然嫌棄他!” “我給他錢了,花了我兩個玉石礦啊?!奔厩卟唤獾?。 小個子恨鐵不成鋼:“錢錢錢,錢能買來真愛嗎!” “等等……”有經(jīng)驗的老者突然豎起耳朵,制止了他們的吵架?!巴膺呌袆屿o?!?/br> 季沁疑惑地四顧。 小個子皺了皺眉頭,突然拿起一塊麻布塞住她的嘴,直接把她丟到了馴化小妖魔的木樁圏里,季沁還沒反應(yīng)過來,立刻被一堆像羊又像牛的小妖魔埋在它們肚子底下,幾乎透不過來氣。 和她一同被塞進(jìn)來的是兩個三四歲的孩子,他們朝季沁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身形。 只聽嘭的一聲,溶洞入口處石屑紛飛,洞內(nèi)的老者立刻示意大家拿起防身武器。 季沁頭縫隙里抬頭看去,只見七八十個犬妖從門口炸開的大洞中擠進(jìn)來,它們眼睛幽綠,尖利的牙齒在往下滴落涎水,兇狠地堵住所有人的去路,喉嚨里發(fā)出警惕的嗚嗚聲。 而為首的,卻是兩個正兒八經(jīng)的人。他們身上似乎涂著一層泥土,泥土中混合著羽毛、指甲,一股刺鼻的妖魔腥臊味道撲面而來。 ……人倀。 領(lǐng)隊曾經(jīng)給季沁說過,幽州有一些人族被妖魔俘虜后,為了活命便投靠它們做了人倀,用他們主人的排泄物和著黃泥涂抹全身,掩蓋自己的氣息,他們?yōu)檠ふ矣糜诠沟娜俗濉R呀?jīng)喪失基本人性,為了討好妖魔主人,甚至?xí)酝硆ou吮髓。 人倀擁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但是遇到比他們的主人實力更強(qiáng)的妖魔之時,也只有被果腹的份,當(dāng)年有不少人就是偽裝成人倀才能帶著家眷逃離幽州,比如謝沉巒。 溶洞眾人見此,立刻提起長刀反抗起來,他們反映雖然快,但畢竟只是些老弱病殘,手中長刀還沒握穩(wěn),就被迎面而來的犬妖劈手奪去。犬妖一腳把他們踹到在地,腳踩在他們背上,立刻發(fā)出骨頭被折斷的咯吱聲,痛苦聲此起彼伏,但是卻更刺激它們,它們看起來越發(fā)開心了。 “你們想干什么?”溶洞中的老者憤怒道,“你們自己做人倀還不夠,還想幫著妖魔害死自己的同胞嗎?” “老爺子別著急著罵啊。”其中一個裹著泥土的人倀說道,“說實話,我也是為了你們好,你說你跟著夙喬能混出個什么所以然啊,還不如來跟著我們混。吃好喝好,還不用擔(dān)驚受怕!” “你是個畜生,還想讓別人和你一樣做畜生!呸,你肯定不得好死!” 那人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冷哼一聲:“全部都給我?guī)ё?!?/br> “嗚!”一只犬妖長嚎著抗議。 那人倀遲疑片刻,道:“去吧,那幾個老的是你們的了,記得把心給我剩下。剩下的帶回去交差?!?/br> 犬妖們歡快地嗚了一聲。 季沁聽見幾聲慘叫,而后是牙齒刺入骨rou的聲音,淡淡的血腥氣味傳來,還有一些壓抑的哭泣聲。季沁一陣干嘔,卻被小個子塞在她嘴里的粗麻布堵住所有的聲音,她虛弱地伏在地上,把被幾個被藏進(jìn)來的孩子抱在懷里,掩住他們的眼睛。 須發(fā)蒼白的老者慘死在地,只剩下沾血的麻布衣衫和零碎的幾根白骨。而驚惶不安的婦人,還有剛剛給季沁圓芋的小姑娘,把她扔進(jìn)圏里的小個子,全部被犬妖壓著肩膀帶走。期間小個子試著反抗,結(jié)果被犬妖一口咬掉了半截手臂。 人倀滿意地笑了笑,引燃火把,扔進(jìn)了各個角落,包括季沁藏身的地方。 季沁看著火焰從身側(cè)升起,圈里小妖魔急躁地上下亂跳,越發(fā)沉默地捂住口鼻,不敢有絲毫動靜。 · 白茅興沖沖地扛著獵物回來,剛想大聲告訴大家,今天晚上可以加餐,卻只溶洞入口處一片狼藉,一道道濃煙冒出,隱約還透出一道道紅色的火舌。 白茅心中一驚,立刻抽出長刀砍掉一截青蒿,用力拍向洞口的火苗。 洞口火勢稍減一些,大家立刻掩住口鼻沖了進(jìn)去,濃煙刺激得他們無法睜開眼睛,夙喬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個勉強(qiáng)向出口移動的身影,他連忙跑近一看,正是被季沁。 季沁發(fā)覺有人過來,勉強(qiáng)撐起力氣抬頭看了一眼,再也無法忍耐,背著孩子們的手一松,直接暈了過去。 夙喬立刻將她抗在背上,白茅也接過了那兩個已經(jīng)暈過去的孩子,招呼大家趕快離開。 “這里應(yīng)該是被發(fā)現(xiàn)了,我們?nèi)フ覀€安全的地方?!?/br> “是,族長。” “那就去樹屋吧?!?/br> “走?!?/br> 季沁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樹屋天窗外的茂密樹冠,她躺在樹屋上,身下粗糙的木板硌得她后背發(fā)疼,她卻不想動彈,腦子還在一陣陣地恍惚,仿佛是在夢里一樣。 她猛然坐起身體,環(huán)視四周,看見夙喬正在樹屋一角閉目養(yǎng)神,兩個孩子?xùn)|倒西歪地睡在他腳下。夙喬還是一直堅持他苦行的慣性,即便是累極了,也依舊是坐著入睡,不肯讓自己有絲毫的享受。也因此他睡眠極淺,察覺到季沁起身的動靜,他立刻清醒過來。 “你醒了?還記得發(fā)生了什么嗎?”夙喬扶了她一把。 “人倀?!奔厩吣灸镜刂貜?fù)著兩個字。 “果然……” “那你們會去救那些人嗎?”季沁問道。 夙喬碰了碰她的頭發(fā),小心地安撫她:“妖魔一天之內(nèi)吃不掉那么多人,我們一定會去救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送你離開?!?/br> “為什么?” “因為以后怕是沒有機(jī)會了?!辟韱唐届o道。 季沁瞬間理解了他話里的意思,憤怒道:“你們這不是救人,這是尋死!” 夙喬勉強(qiáng)一笑,嘴唇越發(fā)慘白,幾乎毫無血色:“季家主不會以為我們百余人,幾十把刀,可以力拼兩頭窮奇和他手下那么多妖兵妖將吧?” “那你們還要去???” “即便玉石俱焚,不欲茍且偷生。” 季沁氣得說不出話來,她揉了揉腦袋,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從樹屋上窗口遙遙望去,透過茂密的枝葉,她隱約看見了遠(yuǎn)處殘破荒廢的幽州城墻,驀地問道:“幽州的布告鏡是不是還在城內(nèi)?” 夙喬疑惑看向她:“據(jù)說還在。你想做什么?” 季沁拿麻布裹了一下手臂上的燒傷,牙齒咬緊系了個死結(jié):“我砸錢能解決的事情,輪不到你去拼命?!?/br> 第34章 永夜寒燈(三) 帝都。 李譚然尋找女兒一夜,剛回家,她依舊一副文士打扮,鬢發(fā)微散,略帶倦意,身側(cè)飛馬正在趁著閑暇時間拼命往嘴里卷馬草,顯然餓極了。她接過小五遞過來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頓時惱意升起:“小兔崽子,等回來看我非打斷她的腿!” “夫人?”小五疑惑地看向她。 李譚然壓抑了下情緒:“不找了,等消息。” “是?!毙∥暹B忙跟上去,“巴州的商行管事來了帝都,一直在試探家主去向,我怕瞞不住……” “告訴他,家主在清郡外祖家,若是有事可親自前往清郡稟報?!崩钭T然交代道,“若是他真敢去,以失禮于世家為由,套個麻袋揍一頓,留他一條命回巴州。” 小五對于自家夫人簡單粗暴的作風(fēng)只有耳聞,卻也是第一次眼見,豎著耳朵愣了片刻,才應(yīng)道:“……是?!?/br> 季家宅院。 恰逢旬日,書院休息,季二的住處擠滿了同窗,姜瀛看著他頭上包扎的傷處,嘆息道:“怎么傷的這么厲害,真的是自己嗑著的?” 季二低聲應(yīng)了一聲。 “你jiejie還沒回來?”趙筠看了周圍一圈,問道?!八衫铝撕枚嗾n了。” “反正她成績也就那德行,回不回來都一樣的?!苯遄斓馈?/br> 趙筠瞪他一眼,懶得搭理。 門口丫鬟小心地提醒趙筠:“小姐,姑爺過來接您了?!?/br> 趙筠皺了下眉頭,而后又低頭交代季二好好養(yǎng)傷,拂袖離開,側(cè)頭訓(xùn)斥丫鬟道:“我說了多少遍,他還不是你姑爺,別亂叫?!?/br> “……是,小姐。” 姜瀛摸了摸下巴,朝盧銘感慨道:“小筠怕是看不上那小子吧?!?/br> “我見過一次,是太學(xué)生,聽說今年還要代表太學(xué)參加國士選,但是有點小家子氣,帶不出手。不過畢竟趙老爺子看上的人,趙筠在大事上又素來孝順,沒辦法。”盧銘道。 “說起來這個,年底的國士選,我們書院去嗎?”姜瀛道。 “就咱們這德行去國士選?”盧銘倒是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揮手道,“還是算了吧,要在國士選上丟人,那可丟大發(fā)了,要是我去國士選,我爹肯定嚇得蹲在地上哭去了。” “別妄自菲薄嘛,我家老爺子頂多在祠堂跪上一夜,乞求我別被選上代表咱們書院。”姜瀛攬住他的肩膀。 季二聽他們插科打諢,漸漸地面露疲憊。 姜瀛連忙道:“二小子,我們先走了,記得告訴你jiejie快些回來,書院沒她,我都覺得有幾分無聊了?!?/br> “好?!奔径郧傻貞?yīng)了下來。 “敖餅,走啦?!北R銘招呼道。 盤在門口柱子上假裝自己是壁畫的敖餅嘭地躍了下來,縮小身形在兩人身側(cè)游動,他懷疑地回頭看了眼蔫巴巴的季二:“話說,我姐這兩天也不見了。” “你姐不見還不好,她見你也只會揍你。據(jù)我所知,她在書院里每天就做三件事,吃飯,授課,打弟弟?!?/br> 敖餅頓時顯得有氣無力:“這倒也是。” 盧銘憐憫地摸了摸敖餅的腦袋:“走吧,趁著你姐不在,哥哥們帶你去碧袖樓聽琴去。” “嗷唔!”敖餅歡快地繞著兩人轉(zhuǎn)了個圈,險些把他們一起絆倒。 · 幽州城依靠寒山谷建立,從極北之地流淌來冰涼的雪水匯聚成江,灌溉著周圍肥沃的谷地,是農(nóng)人口中“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的福地。 一座繁華的城池從建成到完善可能需要數(shù)百年的時間,但是毀掉它,卻只需要幾個時辰,城墻傾頹爬滿野草,房屋倒塌磚石變成廢土,再沒有一絲文明的跡象可尋,這只需要十年。 季沁跟在夙喬身后,行走在已經(jīng)成為廢墟的幽州城,泥土松軟,偶爾還能看見拼斗至死的妖魔尸體,頭頂是時不時掠過的巨大黑影,仿佛要將太陽遮蔽起來。 夙喬遞給她一個巨大的葉子頂在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