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到時候倒手賣出去，可是幾倍的利啊，他日妖魔攻城的時候，我們帶著錢趁亂跑出去，回王朝過得逍遙快活，何樂而不為呢？”

    “我還是心中難安，想想看，幾個月后，士兵們沒被妖魔打垮，卻先被我們親手餓死?！@財發(fā)得臟啊?！?/br>
    有幾個人心中觸動，主動退出，而另外一些人卻對他們嗤之以鼻，當(dāng)天回去就準(zhǔn)備了大筆的現(xiàn)銀，開始購買季家商行的糧食。為了掩飾行跡，還特地命令前來購買的小仆喬裝打扮了一番。

    季沁巴不得他們來，即便看破他們偽裝，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著他們一次買走上百斤，季家商行的管事們也是連半個字都不問，一手交錢一手交糧，干脆的很。喜得那些大糧商們捧腹大樂，直笑季家商行太傻，即便是底子厚，也耐不住這么個敗法，第二天又來故技重施，購買數(shù)目更大，恨不得一口氣把季家的糧庫買空！

    然而這般過了幾天，他們覺察到有些不對勁。

    即便他們一天過來買走上百斤，每日還有成千上百的百姓，每人也得買個十斤八斤，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可是季家商行卻已經(jīng)撐了半個月，而且一點不見糧庫匱乏……

    而眾糧商們的情緒也從一開始的自得意滿變?yōu)閾?dān)憂了，因為他們幾乎將自家的流動資金全換成了糧食存在庫房，現(xiàn)如今糧價一點不見漲，讓他們開倉賣糧吧，他們不甘心，不賣吧，那么一堆糧食擱在庫房里糟心……

    于是還是寄希望于季家商行的存糧快些售完，好讓他們接下來還能大賺一把。

    徐幽水府邸。

    季沁把玩著手里的芥子印，還是覺得很神奇：“這么一個小玩意，一次竟然能裝得下百萬斤糧食，這難道就是季二說的‘黑洞’？”

    連跑了三趟北地和王朝的敖苞正趴在床上，撐著下巴看她：“反正我已經(jīng)把季家商行的糧庫都搬空了。你家李朔管事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會把你吃窮一樣，哼。”

    季沁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花苞辛苦啦?！?/br>
    半個月后，那些打算囤貨居奇的糧商們已經(jīng)明顯撐不下去了，他們將所有現(xiàn)銀換成了糧食，還是沒把季家買空，倒是讓自己吃不消，他們還要用錢養(yǎng)家，還有支付伙計們的薪金，商鋪的租賃費(fèi)，林林總總，可如今若是不賣糧食，他們一文錢都拿不出，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重新開始售糧，而且價格竟然還要比季家商行便宜幾文錢。

    百姓也已經(jīng)從最初的惶恐不安中冷靜了下來，士兵們得知家中無斷炊之虞，更無后顧之憂，與妖魔一拼到底的決心更盛，連帶著季家商行的地位在北地人的心中也水漲船高。

    徐幽水處理罷了所有事情，剛打算著手處置那群哄抬物價的糧商，隨便問了一句，才得知現(xiàn)如今糧價竟然比北地被圍前還要便宜，詢問原因，竟然是季沁用芥子印從王朝運(yùn)糧，霸道得以一己之力平息了物價。

    徐幽水暗笑地扶額：“這小敗家子，真是拿她沒辦法。這樣也好，大家吃飽喝足準(zhǔn)備反攻，對了，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在府里睡覺。”九鳳道

    “怎么白天睡覺？”

    “昨晚她去城墻附近觀察萬妖陣了?！?/br>
    徐幽水皺起眉頭，沉吟片刻，道：“若是她真想知道這些東西，讓她從明日起跟在我身邊，我將我所學(xué)所知盡數(shù)教給她?！?/br>
    九鳳呼吸一滯，他是她的養(yǎng)子，可是她從未主動提及教授他任何東西，然而卻可以對一個曾經(jīng)把她趕走的家主掏心掏肺，他心間酸澀，卻也只能拱手道：“是，母親?！?/br>
    第73章 北地（四）

    徐幽水這些日子都待在北地軍營，季沁接到九鳳的傳話后，立刻帶著敖苞搬了過來，結(jié)果剛到軍營，敖苞就興致勃勃地看士兵們練兵去了，身為一個力可拔山的龍王，她明顯對人族的刀槍棍棒更感興趣，若是讓她家老龍爹知道，估計又得嚶嚶嚶地滿眼含淚。

    季沁只能單獨去找徐幽水，徐幽水正伏在桌案前忙碌，見她過來，立刻令人將自己的營帳收拾了出來，供她起居，季沁疑惑問道：“那幽水你睡哪里？”

    徐幽水正在一目十行地閱讀手邊的古本，尋找關(guān)于萬妖陣的記載，聞言隨口回答：“我沒有太多時間，怎么會浪費(fèi)在等閑之事上。”

    “睡覺休息怎么是等閑之事？”

    徐幽水避而不答，“……你過來我身邊?！?/br>
    季沁看著她的蒼白面容，既心疼又不安，聽見她喚自己，連忙站了過去，徐幽水低垂著頸子，頭發(fā)披在一側(cè)，從書案的紙堆里找出了一張空白的紙，提起毛筆飛快在上面畫了兩個不同的布型，說道：“這個是你爺爺當(dāng)年遇到的萬妖陣，這個是我們頭頂?shù)娜f妖陣，你看二者有什么區(qū)別？”

    季沁看了一會兒，試探地回答道：“一個圈圈大，一個圈圈小……”

    徐幽水無奈地點了一下她的腦門，逐一解釋道：“當(dāng)年龍族的那個萬妖陣，以水族為外圍，每百只水妖有一只蛟將，而如今北地的萬妖陣，則是以‘馬腹’這種妖魔打頭陣，每一百五十只馬腹配一只窮奇妖將，內(nèi)層則至少是妖侯級別?！?/br>
    “馬腹其狀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奔厩吡⒖虖哪X子里找出了關(guān)于馬腹的記載。

    徐幽水笑著夸獎她：“主母將你送入鳳岐書院，真是個正確的選擇，從來看書就瞌睡的小文盲，居然也能出口成章了?！?/br>
    “小文盲？”季沁額角一抽。

    “嗯，我們家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半文盲了，要繼續(xù)努力呀?！毙煊乃疁厝岬睾逅?。

    誰要這樣的成長啦！

    季沁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原來她在徐幽水眼里，一直都是個文盲，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和李譚然一樣學(xué)貫古今，上能參政議政、為國獻(xiàn)計獻(xiàn)策，下還是修理機(jī)關(guān)獸、設(shè)計書院新學(xué)堂。這么一想，她倒是釋然了。

    徐幽水繼續(xù)講解道：“所以這兩個萬妖陣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北地萬妖陣持續(xù)時間會長得多，不像龍族的那個一樣，隔一段時間還要下海去飲一飲水，形如雞肋。但是此陣也并非毫無破綻可尋。妖魔馬腹，老巢在幽州東北，適應(yīng)此地的氣候，這也是被饕餮挑中當(dāng)做萬妖陣外圍的原因之一，但正因為如此，它們皮毛厚重，靈活性低，這便是我們的突破之處?！?/br>
    徐幽水繼續(xù)講解，季沁認(rèn)真地聽著，時不時低頭在紙上做筆記，她說得速度極快，像是恨不得把腦子里所有的東西都強(qiáng)行地塞給季沁一樣。

    兩個時辰后，她才停了下來，看了一下天色，道：“去休息一會兒吧?！?/br>
    季沁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松弛了下來，在旁邊小榻上趴著小憩了一會兒，待她醒來，發(fā)現(xiàn)徐幽水依舊在忙碌，仿佛是個鐵人一般，真的不需要一絲一毫的喘息時間。

    季沁勸說無門，只能無奈。

    ·

    季沁在明辨鏡上和眾同窗好友討論了一陣，一起加入這次討論的還有從季沁這里買走明辨鏡的冢宰陸雪袖、春官長、秋官長、路州侯等人，他們的明辨鏡剛買到手不久，還不怎么會用，平常都是在窺屏，這次是見到出了大事，才忍不住出面幫孩子們拿主意。

    自從國士選后，明辨鏡漸漸成了王朝最新鮮的時聞、和最鋒芒逼人的意見的匯聚地。很多人都想方設(shè)法地想購買明辨鏡，奈何蜃鏡材料有限，李譚然也沒那耐心大批量生產(chǎn)，明辨鏡依舊是有市無價。

    “馬腹皮毛長而易燃，我覺得還是火攻為上?！薄皫浤槑浟焉n穹”。

    “盧銘說得有道理啊，而且很多妖魔都怕火的，說不定還能一箭雙雕?！绷⒖逃腥烁阶h他。

    “毛頭小子，饕餮畢竟是統(tǒng)轄幽州妖魔的妖王，腦子不會那么蠢，火攻是下謀，不可輕易付諸實施，而且北地風(fēng)大，萬一走火，頃刻半個城池都化為灰燼?！薄拔沂悄愕?。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老爹啊，您能把你匿名換了嗎？太拉仇恨了，陛下和冢宰都用明辨鏡呢。”——“帥臉帥裂蒼穹”。

    “哼。”——“我是帥臉?biāo)薄?/br>
    盧銘捧著明辨鏡，看著他爹新改的名字，又是一陣無可奈何。只能祈禱他爹趕快去忙他的州務(wù)，再不濟(jì)澆花逗鳥也好，千萬別再來刷鏡子。

    恨死沁沁這個jian商了，以后誰也不知道他爹啥時候在窺屏，再也不能在鏡子上愉快得調(diào)戲別的書院的小姑娘了。

    “景云兄日安。”——“大寶二寶的爹”。

    “東溶兄下朝了，日安?！?/br>
    “景云兄對此可有什么高見？”

    “高見倒是談不上，倒是有一番愚見可以相互探討一番?！?/br>
    當(dāng)天晚上，幾乎王朝所有擁有明辨鏡的人都加入了這一場討論之中，上至女皇，下至學(xué)子，無一人入眠。刷屏速度快得根本看不及。

    第二天，這場“如何破除北地萬妖陣”的討論影響越來越大，王朝的學(xué)子、官吏、將軍都紛紛對此發(fā)表意見，各種流派紛爭不斷，明辨鏡的擁有者們會挑選自己覺得可取的建議發(fā)表到鏡子上，大家再加以探討潤色。

    幾天后，季沁把討論的結(jié)果整理成十幾頁給徐幽水拿過去的時候，徐幽水原本并不當(dāng)一回事，只是為了哄她，這才細(xì)細(xì)看了兩頁，結(jié)果她臉上神色漸漸凝重起來，看到最后，她更是撫掌稱贊，連呼：“妙！妙！妙！”

    她看向季沁：“這是家主想出來的？”

    “你也太抬舉我了，我這腦子怎么可能想得出這些東西！”季沁連連搖手，“開頭的連環(huán)計是出自冀州刺史的手筆，經(jīng)過路州侯潤色修改的，然后的詐敗佯輸計是幽州界的賴閻王想出來的，是前冢宰幫忙完善，白磷火攻是鳳岐書院學(xué)子們的主意，至于那個借刀殺人，則是巴州侯發(fā)來的，據(jù)說是他手下一個幕僚提出的，還有——”季沁一一地給她解釋。

    徐幽水一愣。她知道這不會是季沁自己想出來的，但是卻也萬萬沒想到居然匯聚了這么多人的智慧。不過她沉思片刻，便覺釋然：“連環(huán)計縝密細(xì)致，冀州刺史最為擅長這個，而詐敗佯輸?shù)闹\略多少帶著些無賴氣息，想來是因為經(jīng)前冢宰潤色了一番，依賴炎將軍的性子，原版的肯定更為……流氓?！?/br>
    “哈哈哈原版的我就不告訴你了，簡直是濃墨重彩的不要臉，氣得前冢宰吹胡子瞪眼，差點要在明辨鏡上和賴閻王吵起來，聽說半夜三更直接去砸賴閻王的房門去了?！?/br>
    徐幽水也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季沁挑了挑眉毛：“幽水看這計謀如何？”

    “甚好?！?/br>
    季沁立刻軟軟地撒嬌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我休息一會兒吧，整天都是忙這個忙那個，我都快要累死了?！?/br>
    徐幽水知道季沁要休息是假，想讓她喘口氣是真。耐不住她瞪大眼睛軟語請求，她只好拉長嗓音應(yīng)道：“好，什么都聽你的。”

    季沁拉著她剛坐了下來，九鳳突然急匆匆的掀開營帳帷幕，皺眉稟報道：“母親，半獸那邊有消息傳過來?！?/br>
    徐幽水皺了下眉頭：“講。”

    “他們還是之前的條件，若是答應(yīng)了，就肯出面來幫您，若是不肯答應(yīng)……”九鳳欲言又止。

    他話沒說完，徐幽水冷淡打斷了他，道：“知道了?！?/br>
    九鳳又一拱手，后趨退下，季沁憂郁地嘆息一聲，知道她好不容易勸解的結(jié)果又要泡湯，不禁掃興地問道：“半獸有什么條件，很過分嗎？”

    “不算太過分，他們提出想在北地?fù)碛泻腿俗逡粯拥臋?quán)利，但是被我拒絕了。后來為了拉攏人族一起對付我，他們提出讓我退位，將權(quán)力移交給九鳳，認(rèn)為我身為女人，不堪大任，此舉倒是得到了北地一些青壯男人的支持，他們認(rèn)為我為北地之主后，女性地位攀升得太快，搶占了他們的資源?！毙煊乃卮鸬?。

    “那群轉(zhuǎn)而支持半獸的男人都是廢物，幽水不要太傷心?！奔厩邠?dān)憂地安慰她。

    徐幽水撲哧一笑：“我以徐幽的名字，女扮男裝在王朝為官的時候，早已習(xí)慣這些了，沒有關(guān)系。我半生致力畫出一道人族和妖族的地位鴻溝，卻一直因為女兒身受人族內(nèi)部蔑視，這也算是我的報應(yīng)?！?/br>
    “他們真是孤陋寡聞，王朝如今還是女皇呢！憑什么你不能是北地之主？”

    “女皇畢竟有王氣。”

    “陛下她已經(jīng)將王氣散盡了?！?/br>
    “她依舊有她的舅舅，若是我沒猜錯，她應(yīng)該是在那位殿下王氣覺醒后，才做出散去王氣的決定。無論如何，我們這位小陛下手里，總是留著最好的底牌?！毙煊乃?。

    季沁無言以對，她和姬珩閑聊的時候，他曾經(jīng)說過這件事情，徐幽水的猜測的確不錯。

    “半獸的威脅你打算如何應(yīng)對？”

    “‘國既安，群夷自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內(nèi)’。”徐幽水道，“如今萬妖臨城，一旦有任何閃失，我今后當(dāng)有萬古罵名，即便如此，我也要北地的半獸清楚自己的地位，不敢再逾矩！”

    季沁知道，徐幽水是個頑固派的人族至上主義論者，鄙夷一切妖魔和半獸，主張剝奪半獸的繁殖權(quán)，令其逐漸滅族。

    季沁曾問過李譚然，李譚然說她以前并非如此，師從墨家的徐幽水年輕時候和善而溫柔，會捧著一只落地的雛鳥放回巢中，會因為妖魔幼崽被斬殺于市而眼眶通紅，會因為家中老犬病死而哭得喘不上來氣。

    李譚然說起這些的時候，總會陷入回憶之中，然而季沁若是再細(xì)問她們當(dāng)初分道揚(yáng)鑣的細(xì)節(jié)，她卻避而不談。

    ·

    靖陽二年，二月。

    北地動亂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個月之久，萬妖陣圍城也有一月之余，北地之主徐幽水密令養(yǎng)子帶數(shù)百精兵干將前往應(yīng)安城，三日后，數(shù)十只叛軍首領(lǐng)的手下被斬首，頭顱掛在應(yīng)安城上，滿城頓時嘩然。

    叛軍首領(lǐng)震怒，可找不到任何這是徐幽水指使的證據(jù)，又不肯打落門下和血吞，決定暗搓搓在徐幽水背后捅個刀子。甚至還有一小撮叛軍決定投奔妖魔。

    在這種情況下，王朝也對北地是否能夠撐過這次內(nèi)憂外患不看好起來，北地游學(xué)的學(xué)子們先后被父母命令返回王朝。畢竟一旦北地城破，妖魔被血腥沖昏頭腦，危險難免波及到他們。漸漸的，有學(xué)子抵抗不住家里的壓力，啟程返回，但還有很多人留了下來，包括鳳岐書院的大部分學(xué)子，敖餅甚至不得不又返回了一趟鳳岐，將通曉妖魔知識的夙喬、留守鳳岐的蒼猿和一些學(xué)子們又接了回來。如此一來，北地外的學(xué)子們竟然只增不減。

    白天，他們隱匿行跡在附近的島嶼或者水下活動，考察附近的地形地貌、各種動物、海底火山，晚上，他們趁著萬妖陣外圍的馬腹夜間視力下降，大著膽子接近它們，將它們移動軌跡，生活習(xí)性，甚至常常發(fā)出的叫聲記錄下來，雖然不知道這些會不會有用，但還是盡數(shù)提供了出去。

    興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大多數(shù)人第一次如今近距離的面臨妖魔，竟然絲毫不覺得害怕畏懼，而是一種終于能夠?qū)嵺`自己所學(xué)知識的興奮。

    王朝現(xiàn)在對于北地的關(guān)注度只增不減，為了方便大家，每逢明辨鏡上發(fā)布什么消息，小地官就會將其整理成文，第二天在布告鏡上公布，并且在各地官府之中設(shè)置了專門的留言簿，供大家獻(xiàn)計獻(xiàn)策，官吏們每天晚上將有意義的留言整理一番，呈報地官府，地官府再利用明辨鏡將建議送交北地。

    徐幽水每日都要抽出時間觀看這些，用以修改潤色自己的計劃。

    然而在每個州城的每本留言簿上，出現(xiàn)最多的一句話，永遠(yuǎn)只有四個字。

    ——“人族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