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妥，墨襄師伯和你爺爺同輩，沉姍是墨襄師伯的小徒弟，本來就比你高了一倍，按我墨門習(xí)慣，你當(dāng)喚她一聲師叔！”李譚然彈了一下女兒的額頭。

    季沁不能接受小姐妹轉(zhuǎn)眼變師叔，百般抗議，卻皆被娘親一口駁回。

    李譚然舍棄了騎馬，來到馬車上，車隊(duì)繼續(xù)前行，她則饒有興致地和謝沉姍說話，季沁插不進(jìn)話題，只好挨著謝沉姍打盹，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謝沉姍看她一眼，小心地將她的腦袋放在腿上，用袖子擋在她眼前，遮擋住了車窗外的日光，壓低了和李譚然談話的聲音。

    一切動作都似乎是下意識完成，非常熟稔。

    李譚然在一旁看見，說話的聲音突然頓住，目露懷念。

    “譚然師姐？”謝沉姍疑惑地喚了一句。

    “哦，沒事?！崩钭T然回過神來，面色蒼涼地說道，“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由的走了神。聽你的意思，你和沁沁是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的？”

    “是的，只是后來因?yàn)橐恍┱`會，我們暫時分開，恰好那時兄長尋到了我，我便離開了俞州。就此斷了聯(lián)系?！敝x沉姍低頭道，“國士選之時，我們重逢，冬假的時候，我便跟隨她去了北地，誰知此次北地之行如此兇險，沁沁也幾次深陷危險之中，早知道——”

    李譚然反過來安慰她：“我這女兒任性得厲害，很多事情我做母親的都勸說不了，幸而她氣運(yùn)異常旺盛，總會因禍得福。”

    謝沉姍想起往事，依舊心有余悸，聞言只是搖頭：“可是太危險了。”

    李譚然看著她憂慮的模樣，不認(rèn)為她啰嗦，反而越發(fā)覺得她赤誠可愛。更越發(fā)得像……那個人。

    ·

    隨著越來越接近帝都，車隊(duì)中不少同窗都被路邊長亭等待的父母們接走，大家被爹娘按在懷里心疼地揉搓著，還不忘詢問同行的夙喬夫子返校的時間，夙喬笑著讓他們多休息兩天，開學(xué)時間會在明辨鏡上置頂通知。

    敖苞和敖餅姐弟兩個安全護(hù)送車隊(duì)到達(dá)帝都城下，也跳下車去城內(nèi)撒歡。

    “姐，我們?nèi)ツ陌?？”敖餅搖著尾巴跟上了她姐的速度，疑惑地問道。

    “肚子餓，吃東西?！卑桨涞鼗卮鸬馈?/br>
    敖餅眼見敖苞熟練地走進(jìn)了帝都價格最昂貴的酒樓，不由得心中一驚。這家酒樓姜瀛帶他來過一次，食物都是新鮮頂尖的，味道也令人贊不絕口，但是價格理所當(dāng)然地異常昂貴：“姐！這家很貴的！我們剛從北地回來，身上沒多少銀子啊?！?/br>
    “這家好吃?！?/br>
    “可是——”

    “那你走?！?/br>
    敖餅只好跟在他姐后邊進(jìn)了門，卻見酒樓中小二熟悉地跟敖苞打了招呼：“敖姑娘，您可是好久沒來了，怎么樣，還是那老幾樣？”

    “雙倍?！卑桨啙嵉馈?/br>
    小二連忙道：“好嘞~您稍等一會兒，這就給你上菜！”

    敖苞點(diǎn)點(diǎn)頭，又要了幾壇好酒，回頭看見敖餅撐著下巴，臉上表情仿佛被拋棄地小可憐一樣，氣憤地詛咒道：“吃獨(dú)食，爛嘴！我在書院里邊可憐巴巴地啃青菜的時候，你在外邊天天大魚大rou，心里過得去嘛？！”

    敖苞面無表情地解釋：“她給我的錢太多，沒地方花，只能用來吃?！?/br>
    敖餅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嘿嘿笑著問道：“姐你問問沁沁，介不介意再多養(yǎng)一條龍？”

    敖苞一巴掌抽在他腦袋上：“不養(yǎng)?！?/br>
    季宅。

    季二知道jiejie要回來，特地下廚親手張羅飯菜，季柏也在一旁幫忙，季二這才知道，原來自家老爹手藝非凡，很多復(fù)雜的菜式和他一說，他就立刻明白過來，能做個七八成像，季二忍不住驚嘆不已。

    季柏看他驚訝的樣子，笑著解釋道：“若是這些都做不好，我當(dāng)年怎么追到的你娘？”

    “抓住她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啊……”

    “好孩子，有見地，以后不用打光棍了！”季柏挑了挑眉毛，接著說道，“咱們家不學(xué)那些迂腐的讀書人，搞什么君子遠(yuǎn)庖廚，我喜歡我媳婦，心疼我閨女，給她做頓飯又怎么了？是不是這個理？”

    “是！”季二笑瞇瞇地回答。

    季柏看著兒子，心滿意足地說道：“你娘以前總覺得你太過于孤獨(dú)，除了你姐，對誰都一副防備的樣子，不過我現(xiàn)在倒是覺得，咱爺倆還是挺像的嘛，就單論這做飯的手藝，就能秒殺帝都所有酒樓！”

    “咱們一起去賣手藝，說不定還能賺個盆滿缽滿?！奔径餐_玩笑道。

    季柏笑了笑，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解釋道：“你也別怨你娘，這些事情都是我的錯。她懷著你的時候，你姐突然出事，她憂慮之下以至于早產(chǎn)，后來，她也是想著給你姐求藥養(yǎng)身體，常常四處奔波，便忽略了你。并非不喜歡你?！?/br>
    季二切菜的手頓住。

    “她也在努力補(bǔ)償你?！奔景亟又f道。

    季二心中一酸：“我知道?！敝皇?，他不配。他只是個來自異域的幽魂而已，搶占了他們的孩子的身體，又有什么資格要求他們的補(bǔ)償和寵愛？他們對他越好，他只會越發(fā)愧疚。

    “老爺，小少爺?！崩钏吩陂T口敲了敲門，提醒道：“夫人和家主回來了?！?/br>
    季柏頓時喜笑顏開，招呼身邊的小丫鬟們：“來來來，準(zhǔn)備開宴，我閨女一路上肯定累壞了，也不知道這幾個月在北地瘦了沒有？”

    季家廳堂。

    季沁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雖然多了個謝沉姍，但是因李譚然待她極為親厚體貼，令謝沉姍升起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季沁卻在看到父親之后，便一直有些心事重重，她喝了好幾杯悶酒，季二以為她還在為徐幽水傷心，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季家父母則因?yàn)榕畠浩桨不貋?，心中高興，也多喝了幾杯。

    甜酒溫軟，卻也醉人，不多時李譚然就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季柏也開始話多起來。

    此時，季沁卻像是積攢夠了勇氣，突然從座位上起來，跪在了父母面前。

    季柏一愣：“寶貝閨女，這是怎么了？”

    “爹……”季沁吞吐地說道，“我答應(yīng)了和姬珩祭祖，過些日子就會公開關(guān)系。”

    季柏立刻皺起眉頭，緊緊地抓住了手中酒樽。

    李譚然也從醉意之中清醒過來，吃驚地看著女兒：“我兒糊涂！”

    季柏聲音干巴巴地說道：“姬珩出身皇室，地位尊崇。你如今公開關(guān)系，勤心殿的官吏便更有理由去逼迫你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你當(dāng)真想過那種日子？人生所有的意義都是靠肚皮獲取，沒有孩子，便永遠(yuǎn)不會被人承認(rèn)，即便再驚才絕艷，也只是個生育工具?！?/br>
    季沁低著頭：“……我知道，幽水都跟我說過這些道理?！?/br>
    “那你為什么？”

    季沁低著頭，“幽水事事替我著想，我現(xiàn)在也是想為她做一件事情。我需要姬珩的妻子這個身份。我……”

    “她不需要你為她做什么，你聽她的話，便最能令她安息！”李譚然氣得渾身發(fā)抖，直接打斷了她。

    季沁不再說話，只低下頭叩首：“爹娘成全。”

    季宅門口。

    姬珩一身玄色常服，牽馬站在那里。他氣質(zhì)卓然清貴，夜色漫漫，更襯得公子如玉。

    他原本在等待通報，可等了一段時間，卻見李朔急匆匆地迎了出來，緊皺著眉頭，二話不說將他引了廳堂。

    廳堂內(nèi)宴席未撤，季沁正跪在父母下方，背影有些孤獨(dú)孱弱，她側(cè)臉上還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但是眼中卻滿是倔強(qiáng)。謝沉姍和季二分別在勸說季家父母和季沁，可都是滿臉無可奈何。

    姬珩心中一緊，匆匆步入室內(nèi)，撩起衣袍和季沁跪在了一處，將她護(hù)在身后，焦急道：“伯父伯母有氣沖著我來，請不要難為她?！?/br>
    季柏本在驚愕之中，看見他過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門口的李朔一眼。但是想起幾年前的慘痛經(jīng)歷，也不敢過分苛責(zé)女兒，只將頭撇在了一邊，冷硬道：“吾等草民受不起殿下如此大禮，快快請起?！?/br>
    季沁擔(dān)憂地看向姬珩。

    姬珩握住季沁冰涼的手，安撫地沖她笑了下，這才抬頭，懇切說道：“我同她少年相識相知，歷盡苦難，無法舍棄彼此，情意依舊如初。我知道她為什么突然答應(yīng)同我祭祖，也知道您二老在擔(dān)憂什么。只是所有外界的壓力都只是其次，萬事自然有我護(hù)她敬她……萬望二位成全?！?/br>
    第83章 何不一戰(zhàn)（二）

    “我兒喜歡你，我沒有辦法。聽聞皇室極擅長隱瞞地下情，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扇缃衲銋s得寸進(jìn)尺？！”季柏冷哼一聲，“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兒行事素來肆意放縱，若是身受萬人矚目，他日做錯了什么事情，受到無數(shù)誤解苛責(zé)，你又拿什么護(hù)她周全？”

    “爹！”季沁喚了一聲，制止了他對姬珩的斥責(zé)?！拔壹热贿x擇了他，為此而引起的一切后果，我都會有心理準(zhǔn)備，請爹娘放心?！?/br>
    “爹沒有說不讓你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能夠像先皇一樣，把愛人的身份藏得隱秘些，能藏一輩子，誰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奔景亟忉尩?。

    季柏還要再說話，卻被李譚然伸手制止住，她閉上眼睛平靜了片刻，默默起身，將姬珩和季沁從地上拉了起來：“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血，看你瘦上一分，我就心疼，看你跪在地上，更像是跪在我心上，你為什么要這么折磨娘呢？”

    “娘……”季沁不安地看著她。

    “為娘知道你心中有他，他心中也有你，既然當(dāng)初背著我們成婚已經(jīng)禮成，那這個女婿你爹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他如今說這么多，不過是擔(dān)心若是公開，你腦袋上頂著個王妃的身份，以后日子過得不開心罷了?！崩钭T然嘆了一聲，“說到底，娘也擔(dān)心，可又能拿你怎么辦？”

    “伯母——”姬珩剛要說話。

    季沁拽了下他的袖子，給他使了個顏色。

    姬珩愣了片刻，改口道：“母親，我會好好待她的?！?/br>
    李譚然無奈看他一眼：“殿下改口倒是改的快，可惜只一句母親，還無法封給你改口費(fèi)?！?/br>
    “——父親?！奔х窆硇卸Y。

    季柏轉(zhuǎn)過身去，給了他一個后背，撐著下巴，依舊氣哼哼的。

    李譚然朝季沁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天色晚了，你送殿下離開，我勸勸你爹。季二，你也帶著你沉姍jiejie去休息吧?！?/br>
    季沁應(yīng)了一聲，拉著姬珩出了廳堂。

    屋外夜色漸濃，空氣中浮動著淺淡的荷香，月色灑滿地面，也拉長了人影，一步步仿佛都走在碎玉亂瓊之上，季沁一路上沉默，她腳步虛軟，一路上奔波令她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力氣，姬珩看了她一眼，突然彎下身攬著她的腰，將她抱到了身側(cè)飛馬上，停下了步子。

    “心肝兒你怎么了？”季沁奇怪地問。

    姬珩看著她，淺色的瞳孔在映著天邊滿月，更顯剔透，他姿容無可挑剔，只是平日里神情總是太冷，此刻認(rèn)真地看著季沁，唇角掛著笑容，頗有些冰消雪融的意味。

    季沁忍不住滿足得嘆息。當(dāng)初季二知道她一開始是因?yàn)槊郎プ芳х?，覺得她膚淺，可季二那小子怎么知道，每次看見姬珩這么對她笑，就覺得膚淺也值了。

    “我很開心你在父母面前替我說話。”姬珩低聲說道，眼睛之中仿佛有星光閃爍一般。

    季沁好笑地看著他：“這本來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竟值得你這么高興嗎？”

    “嗯?！奔х裾J(rèn)真地應(yīng)了一聲。

    他自幼和jiejie相依為命，早已忘記了父母的臉，他沒有王氣，jiejie又懦弱，雖然私底下竭力對他好，卻也不敢在官員朝議的時候替他辯駁半個字，各種唇槍舌劍之下，他也練就了一身堅(jiān)硬的盔甲，無論旁人怎樣冷言冷語，也能面不改色。

    直到遇到了季沁。

    若是以前的磨難，只是為了等待她，那也是值得。

    “正因?yàn)槿绱?，所以才更覺得你爹娘說得有道理?！彼肓讼耄€是說道，“九鳳昨天從冀州入境，帶來了數(shù)十個北地的精兵干將，都能識字，念過幾年書。他們的入籍文書皆是由季家出面擔(dān)保。冀州侯覺得奇怪，通知了我。由此我知道了你答應(yīng)同我祭祖的原因?！?/br>
    季沁一愣，眼中帶著歉意。

    “沒關(guān)系的，不要愧疚。”姬珩摸著她的臉，“為夫豈會這點(diǎn)度量都沒有？”

    季沁笑了下，把自己掛在他的脖子上。

    姬珩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安撫道，“如今你爹娘肯承認(rèn)我，即便是捏著鼻子認(rèn)了，我也高興。而且現(xiàn)在確實(shí)不是讓你冠上王妃這個名號的時候，我不想你受委屈?！?/br>
    季沁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姬珩性格偏執(zhí)，沒有安全感。他一直認(rèn)為季沁不肯隨他祭祖，是因?yàn)樗龥]有承認(rèn)他。但是萬萬沒想到，這次季沁主動奉上機(jī)會，他卻選擇了放棄。

    他頓了頓，又說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余下的事情我來替你擋。”

    “心肝。”季沁看著他發(fā)了一會兒呆，說道，“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覺得你比以前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