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難道他其實(shí)有后手?” “對。我成親前一天,守墓人找到我,說是皇陵內(nèi)出現(xiàn)一條穿山甲打穿的盜洞,一些陪葬衣冠、器皿不翼而飛,當(dāng)時我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幽州界告急,才意識到郭必安在打什么算盤?!?/br> “我懂了,已經(jīng)證實(shí)了嗎?”姬青桐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復(fù)道。 “守墓人此去妖魔古地,剛剛證實(shí)。我剛想找您說呢?!?/br> “你根本是在跟別人聊八卦!別以為我沒看見!舅舅不在,所以你就開始敷衍我了是不是!”姬青桐想起這個,立刻橫眉怒目起來,字里行間都流露著怨氣。 她還在粘人的年紀(jì),自從姬珩前往妖魔古地后,她便纏上了季沁,隔上一個時辰就在明辨鏡上找她,小可憐的模樣讓季沁聽心疼,可她黏糊起人來又讓季沁頭疼。 姬青桐不管這些,她故意鬧著脾氣讓季沁哄了一陣,這才滿意,她披衣起身,示意身邊隨侍宮女:“通知冢宰和六官,即刻進(jìn)宮?!?/br> 第101章 反擊(六) 季沁結(jié)束了和小女皇的對話,抬頭看去, 發(fā)現(xiàn)夙喬還在她身邊尚未離去, 見她看過來, 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幽州界內(nèi)城范圍不大,兩人不過走了百余步, 就來到一座掛著將軍府牌匾府邸前。 前冢宰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時,他在前日的戰(zhàn)斗中身受了傷,右臂被一條白布裹著掛在脖子下, 左腿也被夾板固定著,軍醫(yī)讓他靜養(yǎng), 可他如何能靜得下來,聽聞季沁來到, 便瞞著侍候的小童, 勉強(qiáng)挪到了將軍府。 坐在議事廳中,遠(yuǎn)遠(yuǎn)看到季沁走過來,他心情頗有幾分復(fù)雜。 他出身于青州的一個世家,從小接受的是典型的世家教育, 但是他卻與崇尚明哲保身的世家理念不合,少年時獨(dú)自前往太學(xué)求學(xué),結(jié)束太學(xué)的學(xué)業(yè)后便進(jìn)入官場, 從一個小小的春官坐起, 一直到后來成為六官之首的冢宰,其中艱辛不足外人道。由是,他極不喜季沁, 一方面是因為她的爺爺季斬龍,空懷一身本事,卻不愿如朝為官,造福社稷。另一方面,則是季沁行事太過肆意任性,這令他下意識覺得不舒服。 然而就是這個他一向不喜的年輕姑娘,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站在一個他可望不可及的角度。 季沁走進(jìn)門,看見他,倒也并不意外,禮貌地行禮:“聶監(jiān)軍辛苦?!?/br> 前冢宰名叫聶鯤,他在明辨鏡上的匿名就是他的大名,季沁時常能看到他在公共版面上發(fā)表一些意見,頗為見地,能看得出來這位前冢宰絕非草包。 “不敢言辛苦,只是心苦?!甭欥H難掩郁色,他是親眼看到前監(jiān)軍慘死,妖魔鋪天遮地而來,所到之處,人立刻被撕裂成血塊,人血的氣味引得妖魔更加瘋狂殘暴,對士兵的防線展開一波又一波激烈的反撲。這還是因為與它們對陣的是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這才不至于徹底潰敗的不成樣子,他無法想象若面前的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眼前場景會是何等的人間地獄…… 戰(zhàn)爭永遠(yuǎn)比文字形容的更殘酷,而且這些戰(zhàn)爭人族根本避無可避。 季沁知道他意有所指,安慰道:“陛下的皇命不是送來了嗎?” “送來了,比你來的還要快一些?!辟韱痰溃行┎豢隙ǖ卦儐柕?,“皇命既然已經(jīng)下達(dá),那他應(yīng)該會來的吧?……” 季沁知道夙喬的意思,那人地位超脫,即便是女皇的皇命,他若真違抗不遵,那也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不僅是夙喬,連聶鯤也臉色沉重的看著她。這正是他拖著重傷的殘軀,非得見季沁一面的原因,就是想確定那人的行蹤。 季沁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守墓人等天亮的時候應(yīng)該就能趕到,至于皇命,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誰讓東西是他的地盤上弄丟的呢?這鍋他不背誰背?” “東西?” “等他來了,由他告訴你們吧?!?/br> 夙喬點(diǎn)點(diǎn)頭,神色還是很是不安,他張張嘴,似乎想說什么話。守墓人如今已經(jīng)蘇醒太長時間了,他之所以能夠存活如此長的時間,主要是因為這千年來,他都像塊石頭一樣活著,心跳極緩,血液流淌極慢,呼吸也近乎可有可無。但是這幾年來,他不僅不再長眠,還時常在陽光底下活動,這些對他的損耗都是不可估量的,誰都不知道他還能這么堅持多久,萬一…… 但是王朝沒有哪位將軍會比他更有膽氣、威望、實(shí)力與大妖王正面剛,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夙喬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對了,有賴炎將軍的消息嗎?”季沁問道 聶鯤搖頭:“沒有。但是我覺得他可能并沒有被俘,若是真的被俘了,大妖王以他為人質(zhì),幽州界所有士兵的都得紅著眼睛拼命?!?/br> 賴炎是幽州界士兵的精神支柱,雖然賴炎平日里吊兒郎當(dāng),各種不靠譜,但是他的帶兵方法確實(shí)是有一套,這些幽州界的士兵血性十足,遇事冷靜,在與妖魔對搏時,生死一瞬間,會顯露出幾分比妖魔更敢拼命的狼性。正是因為這一點(diǎn),他們才能夠在這么緊急的情況下,還能將大妖王的親衛(wèi)攔截在了幽州界城墻之外,只是若是他們的主帥真的深陷妖魔大營,聶鯤不確定他們還會不會接著冷靜下去。 “正氣軍中的周陽不是從大妖王手下逃出來的嗎?他傷勢可好些了?可有想起什么線索?”聶鯤問道。 “他有正氣護(hù)體,那些傷不礙事?!奔厩叩馈!爸劣诰€索,周陽沒有提起,應(yīng)該是沒有?!?/br> 聶鯤難掩失望。 “已經(jīng)丑時了,沁沁你去休息一會兒吧?!辟韱痰馈?/br> 季沁也感覺到疲倦,她站起身來,向兩人告別:“夙兄長,明天我和幾個同窗應(yīng)該會前往幽南森林一趟,對外就說我們趕路辛苦,需要休息吧。” 夙喬不解地問道:“那群妖魔能無視王氣,幽南森林已經(jīng)今時不同往日,異常危險,你們怎么可以以身涉險,再說,萬一妖魔明天攻城呢?” “不會的?!奔厩叩?。 “這么肯定?” “因為它怕我,所以肯定不會的?!奔厩咄嶂^笑了下。 夙喬想起她和饕餮的交談:“就因為你隨口嚇唬它說要給它們一個驚喜刺激?” 季沁露出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她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一個小紙包交給他:“若是它真敢來,就把這個扔在那群無畏王氣的妖魔頭頂上,看它們還是不是那么無畏。” 夙喬捏了捏,立刻意識到那是什么東西,他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阻攔。 他將季沁送回休息的地方,猶豫片刻,還是出言勸說道:“凡事切莫沖動?!贝笱趼穹囇字畷r,造成了兩名正氣軍成員被俘,一個是周陽,僥幸逃了出來,而另一個則慘死妖魔之手,按照季沁性格,原本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就立刻展開報復(fù),但是她卻出乎意料的冷靜,甚至還能和旁人說笑,這讓夙喬隱約有幾分不安。 季沁看他一眼,眸子清亮,聲音平靜而堅定:“以眼還眼,以牙還牙?!?/br> · 幽南森林是沿著低矮的幽南山分布,綿延七百里。林間野兔、狐貍到處亂竄,土地肥沃得仿佛用力握一把就能攥出油來。自從王氣開始重新籠罩這里,森林中的酸與,以及它們身上的腥臊味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露水、樹葉和陽光混合的氣味,安靜而和平。 只是這幾天的幽南森林,因為妖魔的再次出現(xiàn),又增加了幾分陰詭。 鳳岐學(xué)子們身穿輕便易行動的軍服,袖子和褲腿都扎了起來,身上或者背著斬妖刀,或者拿著各種工具,正在環(huán)視著四周,仔細(xì)觀察著地形。 “沁沁,就是這里了。”趙筠看了看手里的輿圖,叫住了她。 季沁點(diǎn)了點(diǎn)頭,招呼道:“那大家開始吧!” 大家小心地使用著正氣,將正氣所獨(dú)有的白色光芒融入晨間的霧靄之中,連力量的波動也盡力掩蓋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沒有人知道這寬廣的森林將掩蓋多少秘密。 臨近中午的時候,憂心忡忡地夙喬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齼沙扇旱貜哪祥T回來,一個個都滿身泥土,似乎在泥巴里滾過一圈似地。因為他們身著士兵的服裝,其余人還以為是出門挖菜的火頭軍,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異樣。 他剛要上去詢問,卻聽到偵查的士兵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他回過身來,立刻發(fā)現(xiàn)高空處一個越來越近的黑點(diǎn),立刻吩咐道:“弓/弩手準(zhǔn)備?!?/br> 垛墻上的弩/箭緩緩抬高。 結(jié)果弩/箭還沒抬到位置,半空中那條黑影倒是先慌了,他不停地左扭右躲地,生怕自己中了箭,遠(yuǎn)遠(yuǎn)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道:“夫子!夙夫子!箭下留餅餅??!” “怎么這玩意還朝著我!” “夙夫子你不能因為我在你的課上搗蛋就這么對我!這是體罰,我要告訴山長!” “你們再這樣我發(fā)飆了啊!我要噴口水了信不信!我一口口水噴下去,你們?nèi)佳圩兂陕錅u!” 敖餅在半空中嚷嚷了好一會兒,終于看到弩/箭緩緩降了下去,他這才長舒一口氣,慢吞吞地往下飛。結(jié)果剛一落地,就瞧見盧銘賤兮兮地看著他:“我說餅餅啊,你不是說什么槍林箭雨在你眼里都是小牙簽嘛,怎么,今天還怕了這些小牙簽啊?!?/br> “呸,你當(dāng)我沒看見,這些箭頭都是鍛造協(xié)會霍家打造的,跟斬妖刀有相同威力。我可不想變成刺猬?!卑斤灪吡藘陕?,頗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得意洋洋,卻冷不防頭頂挨了一記巴掌,他嗷唔一聲,委屈地看向揍他的那人。 守墓人被敖餅一路晃得頭暈?zāi)X脹,原地閉眼平靜了片刻,才覺得不是那么天搖地晃,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向季沁借龍的時候,她那憐憫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蠢龍,那是箭尖反光?;艏掖蛟斓腻?箭量少而珍貴,哪會用來射你,浪費(fèi)。” 敖餅啊了一聲,呆在原地。 夙喬已經(jīng)意識到來人是誰,上前躬身行禮:“拜見白鐮將軍?!?/br> 他身后的士兵也齊聲道:“拜見將軍?!甭曇粽鸲@,可以看出,守墓人的到來令幽州界士兵士氣大增。 守墓人已經(jīng)得知了女皇的認(rèn)命,他坦然受了他們的禮。 軍旗聲獵獵,士兵們用或孺慕或畏懼的目光偷瞧他,此情此景令他恍惚,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那四處征戰(zhàn)的日子,不知不覺,堅硬仿佛石漿的血液軟化、甚至慢慢沸騰起來。 “起身?!彼统林曇粽f道。這聲音雖小,卻像在每個人耳邊耳語一樣清晰。 “加強(qiáng)西北白玉道方向巡邏。趙大,你帶一隊偵察兵過去,著重檢查地下土層是否有翻動痕跡。” “周陽,帶弓箭手進(jìn)入幽南森林,注意隱蔽?!?/br> “左、右軍將軍點(diǎn)兵,隨時出發(fā)。中軍留守。” “敖餅制空。” “全體備戰(zhàn)!” “是!”守墓人一連串命令下來,士兵們嗓音越發(fā)震天。 守墓人看向夙喬和他身旁的軍官:“事情緊急,所有事情我不再向諸位解釋,一會兒有什么疑問,都統(tǒng)統(tǒng)憋回去?!?/br> “……是,白將軍?!?/br> 城墻上的軍官們看著已經(jīng)帶著人開始向幽南森林行進(jìn)的軍隊,心中漸漸明白了他的意圖。 這位白鐮將軍真的和傳說中的一樣,兇刃出鞘,哪里會甘于防守?無論何時何地,他只會做一件事,就是進(jìn)攻。 第102章 反擊(七) 軍隊的動靜很快驚動在了正在幽州城遺址休整的饕餮, 他們此舉令它分外疑惑,據(jù)妖族探子所知,各州聯(lián)軍起碼還得等兩天時候才能到達(dá)幽州界, 幽州界即便對大妖王親衛(wèi)的挑釁再不耐煩, 也得等到聯(lián)軍到達(dá),難道真的像大妖王大人猜的的那樣,幽州界的人族因為賴炎的失蹤而失去理智了? 饕餮雖然活了上千年, 但一動腦子就頭疼, 它很快就放棄思考,前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大妖王,自己圖個清靜。 大妖王正坐在妖帳之中,它化身成人形, 但是一雙殷紅的眼睛依舊兇戾,此時它正在隨手翻著一本書卷,那書卷看起來很舊, 應(yīng)該是翻了很多遍, 它卻依舊像是第一次看一樣興致勃勃。而帳中其他妖魔就顯得格外瑟瑟不安了, 這些妖魔渾身力量雖然努力內(nèi)斂,但仍然能看到明顯的妖力波動,看得出來都是地位不低的妖王。 這是大妖王第一次親自走出妖魔古地, 只帶了一批親衛(wèi), 它離開后不久,妖魔古地的其他妖王也有些坐不住,紛紛以各種借口前來, 一時間,幽州界竟有三十一只妖王云集。它們此時正在盤腿坐在妖帳之中,一張張或毛茸茸或覆著鱗片的臉上浮現(xiàn)著尷尬的表情,氣氛因此顯得分外沉悶。 饕餮的到來終于打破了這份沉悶,大妖王也總算把沉浸在書本上的目光收了回來,轉(zhuǎn)頭看向饕餮。 “梼杌大人,幽州界出兵了?!?/br> “嗯?!贝笱鯌?yīng)了一聲,似乎有些意外,但是這個情緒并沒有在他蒼白的臉上停留太久,它點(diǎn)了點(diǎn)頭,“兵分兩路,一路去幽南森林截殺,一路繼續(xù)去幽州界攻城?!?/br> “是?!摈吟蚜⒖掏顺隽搜龓ぃ@里氣氛詭異,它只待了幾句話的功夫,就覺得身上寒毛倒豎,特別是東北角那只老蒼猿,它的眼神在饕餮身上一過,饕餮就有一種自己被徹底看透的感覺,簡直糟糕透頂。 安靜許久的眾妖王總算找到了話頭,立刻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人族為什么突然派軍隊出城,他們難道就不怕嗎?還是人族又有什么陰謀?” “雖然幽南森林還在王氣籠罩下,但是梼杌大人的親衛(wèi)可是無懼王氣的?!?/br> “說起這個——”有妖王故意拉了個長長的腔。 “對啊,說起這個,還要請教梼杌大人?!甭牭浇K于有按捺不住的了,整個妖帳中所有妖王都下意識坐直了身體,眼睛一個比一個地亮。 這便是他們其中大多數(shù)來此的目的了。 大妖王剛重新拿起書的手又慢慢地垂下了去,它環(huán)視一圈,一雙眼睛的顏色越發(fā)赤紅如血,但是那出聲詢問的妖王卻并沒有因此退縮。人族的王氣一直是它們畏懼的東西,從最弱小的妖族到最強(qiáng)大的妖王,都會受到這可憎的王氣削弱,這令它們每每南望人族的疆域,就仿佛看著一顆包裹著毒/藥的蜜糖。垂涎三尺,卻又無從下口。 若是大妖王真的有可以令妖族無懼王氣的秘訣,那于整個妖族都是至幸的事情,它無論如何都不該私藏。 良久之后,大妖王終于冷冰冰地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