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敝荜栔荒苷鄯?。

    夙喬回過頭，城墻外陰影處仿若鬼影曈曈，翅膀拍打的聲音隔空傳來，每一下都如一記重鼓，砸在他心上。乳白色的正氣正籠罩在幽州界上方，照亮百丈之地，可觸目所及，并沒有妖魔的絲毫影子。

    他隱約有不好的預(yù)感，握緊拳頭，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努力地思索周圍布局可有紕漏之處。

    就在這時，剛剛離開的周陽去而復(fù)返，眉目之間難得染上了幾分喜悅：“夙喬夫子，吾主來了！正在城內(nèi)！”

    夙喬驚訝：“是沁沁？”

    他話音未落，幽南森林方向突然一聲巨響，大地都震了幾震，他回頭看去，不知什么時候，城墻下妖魔親衛(wèi)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黑壓壓的酸與飛在上空，將天上月光遮擋得一絲不剩，在它們之下，整齊的妖王親衛(wèi)正緩慢而堅定地朝城門下走來，一雙雙猩紅的眼睛盯著城門上方，粗濁的呼吸聲回響在他們耳際，一聲聲仿佛連綿不絕的悶雷！

    它們?nèi)缣旖灯姹话?，突然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令人從頭冷到腳，心中涌出莫大的畏懼和不安。

    “敵襲！”哨兵沉默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才想起出聲警告。

    尖銳的警告聲像是鑿破冰一般氣氛的利斧，城墻上士兵猛然醒悟過來，他們飛速的移動起來，各種守城器材被運了上來，滾石、圓木、沸油。夙喬在旁邊指揮：“妖魔左翼為鳴蛇，快去準(zhǔn)備水。左翼為赤眼豬妖，去將沸油放置在城西。……蜚，怎么還有蜚妖？”

    他眉頭緊皺起來，知道只靠幽州界士兵只怕不足以抗衡這次的攻勢，只能將目光移向幽州界那數(shù)十個正氣軍。

    賴炎雖然將自己夢寐以求的正氣軍帶來了幽州界，可是如今賴炎失蹤，監(jiān)軍病重，夙喬臨危受命，礙于身份的鴻溝，不便直接指揮這些正氣軍，他飛快思慮著該如何開口，冷不防被一聲清亮的嗓音打斷了思緒。

    “周小子，去把霍老給你定做的斬妖箭換上，你一弓箭手拿把刀干什么？賣蠢？”

    “朱衣，你腦子是不是被你自己吃掉了??？身為半獸現(xiàn)在不變身，還用人形滿世界晃悠？怕嚇到人？你那比小五還可愛的獸形能嚇到誰？”

    “趙大趙二你們又在干啥？你倆偵察兵，在城墻上巡邏？”

    “好氣啊，九鳳你去管，我不想搭理他們了。”

    一聲清鳴響起，城門下散發(fā)出淺金色光芒，一只同身赤色的九頭鳳鳥從下而上飛起來，它居高臨下地飛了一圈，很快將周圍的局勢收入眼底，口中一連串吩咐下來，正氣軍們立刻行動起來。而鳳岐學(xué)子們順勢接替了他們外放正氣的任務(wù)，幽州界城墻上方的正氣赫然比剛剛明亮了一倍。身為徐幽水親自教授過的學(xué)子，他們的正氣力量要比正氣軍純正強大上許多。

    飛在最前方的酸與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它們發(fā)出刺耳的鳴叫聲，聚在一起盤旋著，似乎在等待進一步的命令。

    夙喬微微松了一口氣，季沁的到來緩解了他大半的壓力，他定下心神，朝季沁的方向走了過去。

    季沁正站在城墻上，看著腳下如同巨浪洶涌的妖魔之軍，皺著眉頭在袖子里摸索著什么東西。她鬢邊散發(fā)沾染著些許塵土，往日里散在背后的烏黑長發(fā)已經(jīng)盡數(shù)挽起，以玉簪束在腦后，那簪子玉質(zhì)細膩，隱約能看見赤紅色王氣流淌的痕跡，絕非民間俗物。

    ——那人總是刻意在她面前收斂爪牙，可是卻喜歡在她身上做這些手腳宣誓主權(quán)，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樣。

    夙喬垂了垂眼睛，喚了一句：“沁沁?！?/br>
    季沁扭過頭看見他，露出一個笑容：“夙兄長，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一會兒吧?！?/br>
    “我睡不著的。”

    季沁也不勉強，她跳下垛墻，九鳳已經(jīng)處理罷了正氣軍的事務(wù)，收斂翅膀，縮小身形落在了季沁肩膀上。季沁被壓得一個踉蹌，扭頭嫌棄它太肥，九鳳氣得翎毛豎起，晃著九個腦袋要啄她。

    “你們是私自過來的？”夙喬拉開他們，問道。

    季沁道：“是啊，守墓人說機不可失，萬一沒有抓住這次機會，幽州界被大妖王攻下，今年想再反攻可就難了?！?/br>
    夙喬表情有些僵硬：“反攻？今年？”

    說實話，在他看來，如今能守住幽州界就不錯了，大妖王不知道怎么掌握了無視王氣的法子，明明如今王氣的保護已經(jīng)延伸到幽南森林，可是它手下的親衛(wèi)卻在這里出入如無人之境，甚至還在境內(nèi)襲擊了賴炎將軍的部隊，令幽州界群龍無首。如今還想反攻，簡直是天方夜譚！

    季沁剛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頭頂?shù)乃崤c再次躁動起來，剛才開始停步的妖魔親衛(wèi)再次朝城墻下方逼來，它們前方的正氣罩仿佛受到了壓制一般，一寸寸地后退。

    “沁妹，這不對勁?！彪x她距離最近的陸之善說道，他明明已經(jīng)用盡全力，可卻偏偏像是被相同的力量排斥了一般，不能前進分毫。

    季沁抬頭看了看，正墻外原本呈一個橢圓形籠罩著整個幽州界的正氣罩，如今被擠壓變形，隨時都會碎裂開來。酸與們更是興奮，鳴叫聲越發(fā)高昂刺耳，它們一邊飛一邊招呼著地面上的妖魔親衛(wèi)，眨眼已經(jīng)距離城墻只有不足五丈的距離。

    九鳳側(cè)耳聽了一會兒酸與們的交談，挑揀出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大妖王逼近，在幽州城舊址附近，吾主，它要親自出手?！?/br>
    第100章 反擊（五）

    夙喬驚愕地看向九鳳：“怎么會？”

    “怎么不會？它可比我們要著急得多了。”季沁看著不遠處風(fēng)聲呼嘯的森林，悠悠說道。

    “為什么？”夙喬還是有些不明白。

    季沁拍拍胸脯：“因為我來了呀。”

    夙喬失笑出聲, 還是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臉：“沁沁說出這種吹牛皮的話, 怎么偏偏讓人覺得可愛極了?！?/br>
    九鳳立刻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吾主他嘲笑你, 他肯定在嘲笑你。”

    季沁拍了九鳳一巴掌，遞給夙喬一個“瞧好吧”的眼神。

    她扭頭看向城墻下的妖魔, 終于從袖袋里將她一直尋找的東西摸了出來，在手中劃了一下，隱約有血腥味道渲染開來, 而后，她用力將手中東西扔到空中。

    季沁動作飛快, 夙喬根本沒有看見那是什么，只是下一個瞬間, 本來就瀕臨破裂的正氣罩突然碎裂開來,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王氣對于這群妖魔根本不會起到絲毫作用，正氣可以說是最后的屏障，然而如今突然破裂，他們再也沒有外物可作為倚仗。士兵們心里咯噔一聲,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這一刻真的到來，還是忍不住緊張, 他們握緊了手中武器, 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下一刻與沖上來的妖魔展開rou搏。

    然而他們等了許久，依舊不見半只妖魔的影子從垛墻露頭, 月光傾斜著從林邊斜了下來，城門之上顯露出一種詭異的寧靜。

    等等，月光？

    眾人抬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空中群聚的酸與已經(jīng)散開，它們正朝幽南森林方向飛快撤退，有大膽的士兵探著頭朝城墻下看了一眼，表情變得呆愣起來，好一會兒，他們確定自己沒有眼花看錯，這讓才回過頭說道：“它們都散了……”

    “散了？怎么可能……”

    “是散了……”

    士兵們雖然慶幸不用經(jīng)歷一番生死搏斗，可是卻又覺得非常茫然，他們在幽州界多年，知道這群妖魔有多難纏，這是一群看見人族就流口水的畜生，兇猛而殘暴，毫無理智可言。如今人族正氣罩破裂，在戰(zhàn)場上屬于劣勢，它們居然轉(zhuǎn)身離開？這是什么道理？

    季沁拍了拍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正氣軍負責(zé)巡邏，其余人都快去休息吧，明天還有更刺激的事情呢?！?/br>
    “還有什么更刺激的事情？”一個愣頭青問了一句。

    “給賴將軍報仇，給大妖王收尸啊。”季沁正經(jīng)地回答。“刺不刺激？驚不驚喜？”

    士兵們緊繃的氣氛松散了很多，還有幾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壓抑了好久，需要一點鼓舞，也不管季沁話里的真實性有多高，紛紛舉手高喊道：“報仇，報仇，報仇！”

    “把大妖王五馬分尸！”

    “宰了饕餮下酒！”

    “收復(fù)幽州！”

    這群賴閻王手下的兵，很是沿襲了他們將軍不靠譜的樂觀，嘴里的口號越喊越離譜，不一會兒，“蕩平妖魔古地！”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這口號話音剛落，一聲冷哼突然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如同炸雷一般在幽州界眾人頭頂響起，莫大的威壓籠罩著他們，他們?nèi)缤瑝嬋肓硕斓谋又校瑴喩砝鋺?zhàn)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怎樣的一股力量啊？他們仿佛被擱置在無邊的狂野上，天上無數(shù)星河像大海一樣朝他們身上傾瀉而下，每個人都承受著極重的壓力，甚至能聽見自己的骨頭發(fā)出難以承受的咯吱響聲。

    季沁朝自己的同窗們打了個手勢，正氣罩立刻重新布置起來，淺淺的白光隔絕了那恐怖的威壓，士兵們這才陸續(xù)恢復(fù)了過來。

    他們隱約明白過來剛剛那聲音的主人是誰，紛紛把目光投向季沁，都在看她打算怎么處理這個情況。

    “沒想到饕餮你還有聽墻角的習(xí)慣？”季沁笑問道。

    那聲音似乎不想回答她。

    妖王這個級別，只要念上一句它的名字，它都會略有感應(yīng)。更何況幽州界的士兵可是大吼著要把它們五馬分尸，它便是不想聽也得拼命朝它耳朵里塞。

    “季沁，你膽子很大。不帶敖家女龍王，你以為你還能活著離開幽州界？”

    “我能不能活著離開幽州界就不用你cao心了，我只知道你不會活著離開幽州就夠了。”

    季沁不是第一次和饕餮打交道，知道它不擅長和人斗嘴，兩三句話下來就把它嗆得說不出話來。幽州界士兵們也加入進來，不停起哄嘲笑它。

    正在這時，一道從未聽過聲音響起，這道聲音有些冰涼沙啞，沒有妖魔學(xué)人族說話的含糊強調(diào)，吐字非常清晰，帶著些許神州口音。

    “虛張聲勢?！?/br>
    夙喬立刻意識到說話人是誰，他看向季沁，剛要出聲提醒，卻發(fā)現(xiàn)她抱著手臂，神色平靜，像是早就料到，只是眉目之間流露出些許輕嘲。

    “你成語倒是學(xué)的不錯?！彼D了頓，“郭必安教的？”

    周遭空氣赫然又冷了幾分，正氣罩外的幽南森林，樹梢上已經(jīng)凝露成冰，空氣中凝結(jié)出明顯可見的細碎雪花。如此妖力外泄，可見那大妖王心情真的糟糕透頂。

    季沁無心再和它斗嘴，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城門，齊長平追了上來，提醒道：“吾主，恩師找你，在明辨鏡上吼了好久了?！?/br>
    季沁這才想到忘了這茬，連忙下了城墻，從小五手里接過明辨鏡，急匆匆地回復(fù)起來。

    因為是在明辨鏡的正氣軍私人版面，她也不怎么避諱，直接將現(xiàn)在的情況告知守墓人，守墓人沉默半響，回復(fù)道：“那群能夠無視王氣的妖魔必須殺個干凈，一個都不能留?！?/br>
    “我知道，可哪那么容易，妖魔都長一個樣子，我也記不住它們模樣啊?！薄按蠼疰溩佑植灰娏恕?。

    “到時候再想辦法?！薄袄戏蚺潞凇?。

    “你走到哪了？”——“大金鏈子又不見了”。

    “明早就回來。對了，我路過晉州邊界的時候，還瞧見你夫君了?！薄袄戏蚺潞凇薄?/br>
    “說起這個我就好氣，你說這大妖王什么時候鬧事不好，非得選我成親的日子，我那膚白貌美的夫君好不容易名正言順，不會再和以前一樣埋怨我無禮，我卻連碰都沒碰到，就得雙雙上戰(zhàn)場?！薄按蠼疰溩佑植灰娏恕?。

    季沁說起這個，怨氣簡直力透紙背。

    “它肯定要選你成親的日子，王朝可沒有第二塊有妖祖骨。”——“老夫怕黑”。

    守墓人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如果有可能，它更想把你徹底了結(jié)了，再進攻幽州界。”

    “哼哼想得美?！?/br>
    姬青桐盤腿坐在床上，已經(jīng)窺屏良久，近身伺候的宮女姑姑一再催促她就寢，她嘴上答應(yīng)得甜甜的，卻連動都不肯動，眼見季沁和守墓人聊天的話題已經(jīng)歪到了大妖王和郭必安二三事上邊，她終于忍不住插嘴了。

    “妗妗你夠了！這么說他倆還是真愛，我們是棒打鴛鴦？”——“膚白貌美大長腿”。

    “陛下您來了，我還和盧銘他們打賭，賭您能忍到幾時呢?！薄按蠼疰溩佑植灰娏恕?。

    “……妗妗你欺負我，你壞。”

    “哈哈哈哈，好了，既然您來了，那就來說正經(jīng)事。誰起頭？”季沁問守墓人。

    “我要趕路。”——“老夫怕黑”。

    “嘖，剛剛扯大妖王花邊八卦的時候，怎么不見你這么著急。算了，陛下咱們不理他啊，繼續(xù)說正經(jīng)事。”

    “好。”姬青桐嘴角抽了抽，覺得自己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秘密。

    “這事還得從百年前說起，那時候，郭必安在王朝受冤下獄，而后逃往幽州邊界，很多傳聞?wù)f他是直奔大妖王而去的，其實并非如此，他在幽州邊界生活了一段時間，期間還匿名給當(dāng)時的幽州將軍提供了妖魔防線變動的情報，然而隨著王朝通緝令的擴散，他確實是活不下去了，不是餓死就得病死，恰逢此時，當(dāng)時還只是妖王的大妖王為他寫了一首詩，他深為之觸動，將大妖王引為知己，出走妖魔古地，侍奉其帳前百年之久?！?/br>
    “大妖王還會寫詩？”

    “它還擅長五弦琴呢，它當(dāng)年駐守幽州邊界的時候，沒少從幽州綁架讀書人?！?/br>
    “我倒是不知道這些細節(jié)，但是妗妗為什么提起這些？”姬青桐很是疑惑。

    “大妖王和郭必安關(guān)系極好，可謂不分彼此，郭必安身為人族，在妖魔古地的地位卻非常崇高，百年來都沒有動搖過，他們之間的情感絕非片刻就能煙消云散。幽水以性命布置了離間計，大妖王可能一時看不透，但是郭必安又怎么會不明白？他臨死前曾經(jīng)對九鳳說自己‘棋差一招’，可這怎么個棋差一招法？就耐人尋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