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風且吟的目光從水中映出的影像上一掠而過,臉上露出幾分對晚輩的贊賞來,他將站在最中央做指揮的那個少年指給紀珩看,“之前都沒有為你好好介紹過,你看,這是裴清?!?/br> 紀珩順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點頭表示知道了。今天早上在青銅鎮(zhèn)吃早餐的時候,風且吟就已經(jīng)挨個介紹過了,紀珩不明白對方為什么還要再說一遍,怕他記不?。咳绻瞧胀ǖ娜祟惖脑?,記憶力確實不太好。大多數(shù)普通人類都無法記住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的姓名。不過一個機器人就不會有這方面的顧慮了。 紀珩抬眼看著對方,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風且吟道:“我很快就會結丹,待我結丹之后,會晉升為一峰峰主,到時候,宗門內(nèi)會開始下一場首席弟子的選拔。我打算培養(yǎng)裴清成為下一任首席弟子?!?/br> 紀珩點頭道:“裴清很適合。”在這群少年之中,裴清是最有領隊能力的一個。 風且吟點頭,看著影像之中跌跌撞撞地沖上樓來的少年們,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此時影像中的鬼怪越來越多,實力也比先前的強悍許多,而少年們后繼無力,越戰(zhàn)越退,顯然已接近極限。 “時間差不多了?!憋L且吟對著紀珩道:“我去看看師妹那邊的情況。紀珩,你……小心一點。”說完,他便朝著門口走去,只是剛走兩步又折了回來,他在紀珩面前站定,忽然伸出手來,像是要抱住他,可是最終,也只是矜持且克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轉(zhuǎn)身開門離去。 在他走后,這間房間里明亮的燈火霎時被一股陰風吹滅,那些一直徘徊在門口不敢進來的黑霧順著房門的各個縫隙鉆了進來,迅速彌漫了整個房間。 而隱匿在黑暗之中的東西,似乎也明白了真正厲害的人物已經(jīng)離開,剩下的,便可以令它們?yōu)樗麨榱恕?/br> 于是,原先清靜的客房里慢慢響起了物體爬行的聲音和詭異的嘶嘶聲,它們慢慢地靠近,靠近!滑膩的殘缺肢體纏上了那個青年的身體,年輕鮮活的血rou刺激得它們發(fā)出興奮的嘶叫。 纏著青年身體的肢體收緊,再收緊,像是死死卷住獵物的毒蛇,在確定這獵物徹底失去意識只能任它們?yōu)樗麨橹?,它們絕不會放松一分一毫。 而這人類實在太弱,被它們纏住之后連動也不敢動,甚至連一點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很輕易地就被它們虜獲。這些猙獰扭曲的鬼怪一層又一層地疊在青年身上,爭相上前要去分得一塊血rou。 然后,它們就像是被吸干了養(yǎng)分的枝葉一樣,輕輕一抖,就干癟枯黃地從依附的大樹上掉了下來。 啪啪啪,啪啪啪……紀珩晃了晃身體,已經(jīng)癟成紙片的鬼怪成片成片地從他身上掉落,很快就鋪滿了整間客房。 他的眼睛在這滿屋子的“紙片”上掃描了一遍,確定再也沒有能量可以吸收之后,就蹲下身,將這些紙片一沓沓地疊起來。 沒錯,紙片。 鋪滿整間客房的,是繪制了各種猙獰鬼怪的紙片,它們栩栩如生,似乎只要再點上一筆,就能立刻從紙上爬出來,變成真正的厲鬼向人索命。 但這只是假的。只要在這些紙片中注入能量,就能像充氣球一樣充起一個又一個飽滿真實的鬼怪,作為用之不竭的軍團,消磨對手的力量,達到兵不血刃就誅殺敵人的目的。 現(xiàn)在,外面的那些少年,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在他們的眼睛里,這些鬼怪猙獰恐怖且無窮無盡,他們耗盡力量依然無法將之殲滅,卻看不出這只是一種掩人耳目的道具,隱藏在幕后的真正對手將這些紙片人繪制得格外恐怖猙獰,以此來恐嚇他們,企圖利用少年人心理的弱點,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目的??上е姓械闹挥信崮烈蝗耍M管如此,對于其他少年來說,這依然是一場噩夢,因為他們并不知道,他們殺死的并不是真正的厲鬼,而是填充了微薄力量的紙片人,那些被他們斬殺的厲鬼,體內(nèi)的“氣”立刻流竄到其他“厲鬼”身上,而他們拼盡全力發(fā)出的攻擊,也只會成為其他“鬼怪”的養(yǎng)分,由此循環(huán)往復,源源不絕,根本殺也殺不盡,最后等待他們的,只能是力竭而亡。 除非,他們能像機器人一樣,把它們當成充電寶,來一個抽干一個。 紀珩一邊疊紙片一邊探測周圍的情況,隨時準備出去營救那些不滿十八歲的孩子。不過這些少年人的行動很快,在紀珩剛剛疊完紙片的時候,房門就被人敲響了,門外,裴聰?shù)穆曇粲旨庇指撸骸帮L師兄!風師兄你在嗎?” 整間客棧都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侵襲,唯一不受這黑霧影響,只有制造它的主人。 福伯單手拉著小姑娘的腿,將她往江娘子的房間拖去,白日里和藹可親的一面此刻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他佝僂著背,陰森森地直視著前方,被他拖著的小姑娘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她仰面躺在地上,頭發(fā)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濕痕。 江娘子的房間里亮著燈,綠幽幽的火光將她秀美的臉龐映出一種詭異的青白色,她坐在鏡子前,沒有轉(zhuǎn)身,而是盯著鏡子里的房門打開又關上,盯著福伯慢吞吞地將那個小姑娘拖到自己身邊,才道:“將她放下吧,你可以走了?!甭曇舻统晾淇?,全無白日里的半分溫婉。 福伯呵呵一笑,聲音沙啞難聽得像鬼怪的嘶叫,他說:“不急,我得等你用完以后,趁著新鮮把這小姑娘的皮扒下來,做幾盞新的人皮燈籠?!?/br> 江娘子眉頭一皺,不過很快又舒展開,她微微點頭,正要開口答應。那已經(jīng)被關上的房門,卻忽然被人敲響了…… 第51章 “誰?”福伯和江娘子俱是一驚,這個時候,不可能會有人找得到這個房間,更不可能來敲門! 江娘子的眸子冷了下來,她依然靜靜地坐在梳妝鏡前,眼睛緊緊盯著被鏡子映出的房門。 福伯道:“我去瞧瞧?!?/br>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向下輕輕一招,就有五只模樣模糊的小鬼貼著地面跟在他身后,像是五團扭曲的影子,朝著門口游去。 福伯走到離兩步遠的地方,開口問道:“誰在敲門?” 然而,門外無人應答…… 福伯眼底一寒,貼在他身邊的五只小鬼瞬間尖嘯著沖了過去! 砰的一聲,兩扇房門大開,五只小鬼沖過去時帶起的狂風將彌漫在門外的黑霧沖散了些許。 然而,房門外,空無一人。 五只小鬼兇神惡煞地沖出去,卻半晌都找不到目標,只能迷茫地繞了一圈,而后貼著地面游回主人身邊。 福伯瞇著眼睛盯著這空蕩蕩的門口,卻始終看不出絲毫不妥,只得再次將門關上。他卻沒有注意到,在他關上門的前一刻,一縷輕風從縫隙里鉆了進來了,消失在房間內(nèi)。 盡管找不到剛剛敲門的是什么東西,但福伯也算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老人了,他覺得一定有什么極其危險的東西被自己漏掉了。甚至連他的心臟,都不安跳快了幾下。 他快步走回江娘子身邊,催促道:“快一點,干完這票就離開這里,這里可能不再安全了。” 江娘子本來面色平靜冷沉,但在聽到他這句話后,她眉心狠狠皺了起來,“不,我不能離開這里?!?/br> 福伯不再勸,只道:“那你就快把這小姑娘的心頭血吸了,人皮我也不要了,等你吸完,我要收拾東西離開一段時間?!?/br> 兩人正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卻沒想到,被他們弄暈的裴羽衣提前醒了過來。 躺在地上的裴羽衣本來暈得人事不知,脖頸處卻不知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劇烈的疼痛令她渾身哆嗦了一下,立刻就被驚醒了過來。 然而她一睜開眼睛,就被立在眼前的福伯和江娘子嚇了一跳,經(jīng)歷過這一晚上發(fā)生的事情,裴羽衣早就不像剛剛開始那樣將這兩人當做好人了,她目露警惕地盯著兩人,身子謹慎地往后挪了挪。 “怎么回事?不是說至少還有半個時辰才會醒么?”江娘子問。 福伯露出疑惑之色,“按理說,不該醒這么早?!?/br> 江娘子道:“罷,醒了就醒了?!彼嵊鹨露紫律?,清麗的面容在綠幽幽的燭光下顯得陰森無比,就連白日里婉約美麗的笑容,在此刻的裴羽衣眼里,也顯得猙獰可怖,“裴姑娘,不必怕?!彼プ∨嵊鹨碌氖?,將試圖掙扎的她緊緊摟在懷里,安撫道:“放心,不會很疼的?!?/br> 裴羽衣不斷掙扎著,然而她此刻渾身乏力,根本逃不脫江娘子的手掌心,只能狠狠罵道:“我呸!你讓本小姐把你心挖出來,看看疼不疼!” 江娘子伸手撫著她的面龐,用著同白日里一般無二的溫柔聲音安撫道:“裴姑娘,白日里咱們不是很投緣么?你就當幫江jiejie一個忙,江jiejie會一輩子感激你的?!?/br> “呸!”裴羽衣吐了她一口唾沫。 透明的唾液覆在江娘子的鼻尖上,讓她臉上溫婉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哈哈!你這個妖魔鬼怪!你知道本小姐是誰嗎?你敢動本小姐一根頭發(fā),本小姐的爹爹、大師兄、風師兄……還有劍宗的上萬師兄弟們都不會放過你的!” 江娘子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她秀美的面容上浮起一絲絲不祥的黑氣,摟住裴羽衣的手指上伸出長長的尖利指甲。 盯著裴羽衣的臉,江娘子將尖銳的指甲抵在裴羽衣的胸口處,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穿心臟,她冷冷道:“我本來想讓你去的輕松一點,可惜,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話音未落,江娘子秀美的臉龐忽的浮起幾道裂紋,她那張姣好的面容好似一件開裂的精貴瓷器,隨時可能碎成廢物。像是已經(jīng)感覺到了臉龐的情況,她抬手輕輕一摸,臉上立刻露出慌亂之色,再次看向裴羽衣時,她眼底最后一絲猶豫也沒有了,手上指甲暴漲幾寸,伸手就要朝著裴羽衣心口戳下去。 “叩叩”,就在這時,房門又被人敲響了。那聲音又急又亂,恨不得破門而入。 從裴羽衣驚恐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倒影的江娘子心煩氣躁,她朝著門口冷冷斥道:“誰在那里?” 福伯道:“我去抓,倒要看看是哪個人敢在我面前裝神弄鬼?!?/br> 未料還沒來得及行動,門外的人就開口了,聲音從門外傳來,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江娘子心上,“素言,我是一塵啊,我回來了。” “一塵、一塵……江一塵……”江娘子喃喃念了幾遍,她沉于枯寂的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忽然大喊了一句,“夫君!”這聲音落下,她立刻拋開了手里的裴羽衣,朝著門口跑去。 福伯眼里卻露出駭然之色,他上前一步攔住江娘子,干枯的雙手使勁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去開門,“你傻了嗎?門外那個人不是江一塵,江一塵早就已經(jīng)死了?!?/br> “不,不!夫君他沒有死!”江娘子臉上露出夢幻般的幸福笑容,“夫君他來接我了,是夫君來接我了。”對著福伯的臉,她眼底忽的露出恨意來,厲聲喊道:“你為什么要阻止我?為什么?你難道不想讓我和夫君團聚嗎?”話畢她狠狠將福伯推開,沖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立著一個身著銀紋箭袖白袍的男子,豐神俊朗,如庭中玉樹,他腰間垂著一顆墨色珠子,珠子晦暗無光,卻不斷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一句一句地說,“素言,我是一塵啊,我回來了?!?/br> 見到這一幕的江娘子呆住了,她死死盯著那枚發(fā)出聲音的珠子,半晌后,忽然一抬頭,眼底恨意滔天,“你把夫君怎么了?”她臉上的裂紋越來越多,像是蛛網(wǎng)一般覆蓋了她大半張臉,不過片刻,就再也瞧不出原先清麗溫婉的模樣。 風且吟平靜地看著她,道:“江一塵,你的夫君,他早就死了?!?/br> 江娘子呆住了,似乎被江一塵早就死去這個消息驚住了,“是你害死了夫君?”她盯著風且吟,撕心裂肺地大喊:“是你害死了夫君!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身如閃電地沖了過去,暴漲的指甲利刃一般抓向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 下一刻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狠狠彈開。 一直警惕地留在后面的福伯立刻上前接住了江娘子。他后退數(shù)步,檢查到江娘子身上被這一撞后許多地方都開始潰散,心頭大怒,卻不敢輕易動手,只能一邊將江娘子護在身后,一邊警惕地盯著風且吟。 與福伯的驚駭警惕相反,裴羽衣一見到風且吟,臉上立刻露出得救的喜悅來?!帮L師兄!”她連滾帶爬地奔到風且吟身邊,直到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才安心地放松下來。 風且吟一步跨過門檻,安撫地拍了拍裴羽衣的腦袋,他的目光落在江娘子身上,對方的身體各處漏出絲絲縷縷的黑氣,原本窈窕有致的身形竟微微變了形。 然而她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身體的變化,只滿懷恨意地盯著她,白日里那雙含著愁緒的眼眸此刻爬滿了血絲,而那梳得整整齊齊的發(fā)髻則在掙扎的過程中散得亂七八糟。 若不是福伯一直壓著,只怕現(xiàn)在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全無理智的江娘子早就沖了上來。 風且吟目光直視著江娘子,緩緩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你丈夫死了,不是么?” 這一句話將江娘子鎮(zhèn)在了原地,她的目光陡然清明了幾分,嘶啞著聲音低吼:“你在胡說什么?我夫君沒有死!他說過會來這里接我的!他說過的!他說過的!” 風且吟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搖頭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其實早就知道了。今天白日里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你身上穿著素衣,發(fā)髻上插著白花,廊上還掛著一盞白燈籠。分明是在以未亡人的身份為丈夫守著。你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死后反而執(zhí)迷不清,固執(zhí)地以為繼續(xù)守在這間客棧就能等到丈夫回來。為了繼續(xù)留在這里,害死不知道多少過路人。可你以為,依靠著生人的血rou茍延殘喘地活下去,就真的能等到那個早就死掉的人?” “不,不!”江娘子捂著耳朵搖頭,拒絕自己聽到風且吟的那些話。 福伯按著江娘子,警惕地盯著風且吟,“你怎么知道這件事情?” 風且吟:“在已經(jīng)知道結論的情況下,再推測出成因,并不困難。我在走進客棧的那一刻,就發(fā)現(xiàn)掛在門口的那張凈邪符,已過了百年期限。” 百年時間過去,再強悍的符箓也抑制不住靈力的流失。即使那張凈邪符沒有任何損壞,可在時間的消磨下,它已經(jīng)跟一張廢紙無異。 第52章 “符箓這種東西,若是好好保存,隔上多久都能用,可若是將它掛在外面,日日風吹日曬雨淋的,還能用上多久?我原先見客棧門口掛了張凈邪符,還以為這間客棧沒有問題,才帶師弟們進來投宿。如果不是你們出現(xiàn)在我面前,露出了馬腳,我也不會去檢查那張符箓到底還有沒有用。” 聞言,扶著江娘子的福伯猛地抬頭看他,“不可能!除非是金丹期的大能,否則根本不可能看穿……”他忽的頓住了,渾濁的老眼中透出不可置信,“難道,你已經(jīng)……” 回答他的,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金丹期威壓。 ==== “這間客棧到底是怎么回事?門口明明有凈邪符的!” 又是一劍砍殺掉一只鬼怪,裴清持劍的手酸得幾乎抬不起來。聽到師弟的這聲抱怨,他一手抹掉臉上的汗水,搖頭道:“不知道。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問問裴聰,哪里是風師兄的房間?這么多的鬼怪,風師兄不可能全無所覺?!?/br> 下一刻,裴聰興奮的聲音響起,“找到了!在這里!” 眾人眼里紛紛露出希望來,朝著裴聰說的地方殺去。 裴聰?shù)谝粋€沖到甲號房前,他伸出手用力地敲響房門,砰砰砰,砰砰砰!動作又急又快,簡直恨不得立刻破門而入?!帮L師兄!風師兄你在嗎?”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少年們滿懷希望地迎上去,然而出現(xiàn)在門后的不是風且吟,而是紀珩。 裴聰?shù)溃骸凹o大哥,風師兄呢?” 紀珩如實答道:“他出去了。找裴羽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