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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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又朝賀蘭博心拱手道,“爹,容姐兒還是小孩心性,一時氣急才失了分寸,懇請爹爹能從輕發(fā)落?!?/br> 賀蘭博心掃手不理,只問平貴道,“前頭說的事,可當真?” 平貴平白受了幾記鞭子,面上也不委屈,平直回道,“表少爺昨夜在城東米糧鋪子歇下,并未像之前交代的去了同年家。半夜里伙計起夜大意留了半截蠟燭,底下正好是鋪米面袋子的稻草,沒一刻便引火燒得旺了。伙計睡得輕淺,驚醒了忙著奔走搬水救火,無一人想起后頭還歇著表少爺。等火燒盡了連邊六個鋪子,伙計才在余燼中找到了燒焦了的尸首,便是大羅神仙在世,也救不回了。這會兒那幾個伙計都押解在院子里,各自吵鬧不是自己的錯,還請老爺太太開恩?!?/br> 賀蘭亦春這時幽幽轉(zhuǎn)醒,正好聽到最后幾句,成行的眼淚撲簌撲簌地直往下掉,哭道,“我苦命的兒啊?!?/br> 方秀之看見母親痛哭流涕的模樣,才對自己哥哥已經(jīng)葬身火海的消息有了真實感。她想哭,眼睛卻干得厲害,怔楞楞地回過頭來,正好看見紅著眼圈要哭不哭的賀蘭嘉容。她也不知道自己當下是怎么想的,只是滿心滿腦都是同一個念頭,要是昨天賀蘭嘉容沒使性子,她哥哥也就不會避讓到鋪子上去,也就不會被大火燒死了……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回都要他讓你……都是你害的……我恨你,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方秀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撲到賀蘭嘉容身上,拉著她的頭發(fā)便是一陣撕扯。 涼氏心疼地連忙叫婆子們上前拉架,偏偏賀蘭嘉容像傻了一樣,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只任由方秀之又打又罵,沒幾下臉上便被抓得一道一道的。 “真是作孽!敏之沒了,我們做長輩的心里也難過,但是也不能說是容姐兒害的吧?這話說著可實在誅心!” 賀蘭亦春聽嫂嫂張口這樣說,一雙水眸便似凍了冰,朝眾人臉上看了一圈,忽地轉(zhuǎn)身扶起奔潰痛哭的方秀之,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出去。 “姑母!秀之jiejie!”賀蘭嘉容欲起身追去,被涼氏拉住壓低了聲兒教訓(xùn)道,“還追什么?被人打罵的還不夠?你骨子就這般輕賤?” 賀蘭嘉容掙脫不得,只眼睜睜地看著最疼愛自己的姑母,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秀之jiejie越走越遠。 在那一瞬間,她忽地真真切切地明白了悲傷的滋味。在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原來真的再無可能了。 番外之 賀蘭氏——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下) 次年小滿,京城徐大學(xué)士替嫡子徐天罡派了心腹來迎親,賀蘭家上下都是歡喜笑臉,嗩吶聲不斷。 而這場婚事的女主角賀蘭嘉容此刻卻一身素衣立在窗前,面上早失了少女的天真不知愁,越發(fā)顯得寂落。涼氏聽了喜娘的通報,拾衣而來,見著這一幕景象,未曾開口,便嘆了口氣。 “傻孩子,還不換喜服?誤了吉時可不好,前院可問了兩遍了,聽娘的,趕緊換上,乖??!” 賀蘭嘉容聞聲回頭望來,正當涼氏以為她不肯屈從了的時候,賀蘭嘉容面上竟露出個笑,應(yīng)道,“是女兒不好,只是見這園里紅藥開得正好,一時看得忘情,娘這就叫人進來罷?!?/br> 涼氏見她自己想開,心中便是一喜,笑道,“娘這就去?!?/br> 一時開門放了喜娘們進得屋來,凈面,上妝,梳頭,換衣……喜娘們見過臨出門前嬌羞不知自已的,也見過哭哭啼啼不肯從的,但是像賀蘭家這般,一臉平靜麻木,不似出嫁反似出喪的,卻是從未接手過,當下心里都覺得滲得慌,連拿了主家兩倍的賞錢都松快不起來。 “作孽,這哪里是做喜事去的,不觸了人家霉頭都是好的?!背隽碎T,喜娘中的一個低聲嘆了一句。 另一個也是膽大,竟接了話頭說道,“可別才送了過門,就又要接了回鄉(xiāng)吧?” 邊上的眼尖,已經(jīng)看見了在賀蘭家老夫人跟前伺候的紫萱,連忙將那人嘴巴堵住,呸道,“手里揣著的賞錢都還沒捂熱,可有這樣咒人家的道理,快些收了聲,老太太在前頭哩?!?/br> 幾個喜娘被唬得白了臉,連著頭也不敢抬,匆匆同賀蘭老夫人行了個禮,便逃也似的快步走遠。 紫萱顯然是聽清楚了她們說的話,回頭看了看主子臉色,賀蘭老夫人雖然占著一個老字,年齡也不過四十上下,自然沒到眼耳昏聵的時候,自己能聽見的,主子也該是聽清楚了的,當下遲疑道,“奴去把這幾個嘴里不干凈的找回來?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不三不四的,也忒不像話?!?/br> 賀蘭老夫人一手轉(zhuǎn)著佛珠,面上淡淡的,開口道,“人的嘴長在自己身上,隨她們?nèi)グ桑髣e往家里領(lǐng),爺們拿銀子砸水花還能聽見聲好的,糟蹋也有糟蹋的講究?!?/br> 紫萱當下微笑著應(yīng)下,心里卻是一凜,只怕這幾個說主家閑話的喜娘,往后是再也接不到什么好活了。 主仆兩個進了屋,涼氏正抱著女兒的手說女戒,見婆母進門來,有些不情愿地起身請安。賀蘭老夫人眼里閃過一抹輕視,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先出去,老身還有幾句話要同她交代。前頭你家的正找你,問你把那頂彩藍的陶馬歸置到哪個箱子里去了,遍尋不著?!?/br> 涼氏聽此一節(jié),哪還有心思落在這處,連忙往前頭去尋賀蘭知秋。 賀蘭嘉容低頭側(cè)耳聽著母親出門的腳步聲,也不開口同祖母問安,很是一番心如止水鑒常明的模樣。 賀蘭老夫人也不為忤,嗤笑一聲,朝她說道,“你抬起頭來?!?/br> 賀蘭嘉容聽話地抬頭,眉眼間滿是破功的倔強。 老夫人摸摸她的長發(fā),并無一分平日的嚴厲,慈愛地說道,“你從小便是跟著你爺爺長大的,性子縱得野馬一般,也只有方家那小子能鎮(zhèn)得住你,還像個女孩樣子。只可惜啊,你們這輩子注定是不可能的。他今日就算還活著,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遠嫁千里。” 老夫人見孫女睜著眼兒,兀自不信的神情,又笑了,淡聲說道,“你也別怪家里長輩狠心,全家上下,唯有你的婚事是誰也做不了主的,只有頂上那位?!?/br> 老夫人以手指天,見賀蘭嘉容有意脫口說出那兩個字,連忙止住了,肅聲道,“這事代代如此,也怨不得旁人,祖上欠的債,只能由你們小的還了。這次京里頭給了三戶人家,你爺爺看過一遭,親自替你定的徐大學(xué)士家,家風(fēng)是甚好的,婆母也不是那等愛磋磨兒媳婦的,你去了便知道了。多少是你爺爺?shù)囊环囊?,你但凡還念他待你的半分好處,就別為難了他,這輩子安安生生地過活,生幾雙兒女。日子久了,什么情啊恨啊都會慢慢散了,你以后就會明白。人死萬事消,差了一口氣的,是永遠都爭不過活人的。” 賀蘭嘉容聽出奶奶語氣里的一絲悲涼,褐色瞳仁的大眼兒疑惑地朝她面上看看,賀蘭老夫人又寵溺地往她發(fā)上摸了摸,嘆道,“就是曉得終會有此一別,你爹你娘才不敢同善兒一般親近你,你也別怪他們,他們不是喜歡善兒多過你,只是怕傷了心。你姑姑想親上加親,你娘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只是她也沒得法子,做不了主罷了。這就是命啊,你要是沒生在大房,也不至于如此?!?/br> 賀蘭嘉容眼角含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沉聲道,“孫兒明白了,還請爺爺奶奶放心,孫兒在京城也會好好的?!?/br> 賀蘭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如此便好。” 一面看了看日晷,已近吉時,親手替賀蘭嘉容蓋上紅蓋頭,和紫萱一人一邊地扶著她出了門。 一時各有嘴里不住說著吉祥話的家人夾道迎和,賀蘭嘉容只盯著紅蓋頭底下的方寸之地,一步,一步,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 從今天起,她便不再是那個可以肆意妄縱的賀蘭家大房嫡女,而是京城徐大學(xué)士府上的擔(dān)起一家主母職責(zé)的徐家賀蘭氏。賀蘭嘉容彎身坐進喜轎,隨著起轎瞬間轎身的輕輕一顫,一滴清淚順著香腮,自蓋頭下滑落,在紅色喜服上漾出一點深色,很快便消失不見。 這回遠嫁,賀蘭家是給足了賀蘭氏面子,嫁妝陪了三十多車不說,丫頭小廝也給了二十多人。只不過隨嫁的貼身丫頭,除了一個自小就陪著賀蘭氏長大的茹瑩,其他全是新買的。倒不是怕屋里丫頭知道的底細多,教徐家聽到方家小子的零星半點,而是賀蘭氏屋里的自己不愿意來罷了。早在賀蘭氏遠嫁京城的消息確定下來,她屋里幾個大丫頭的娘家人便紛紛來討婚事,怕的是什么眾人心里都清楚。 如此卻是正中了涼氏下懷。她本就存了心要將陪嫁的篩選一番,又怕老人少了,新人不聽主子管教,舊人自行求去,正好留了嘴巴最嚴實,對賀蘭嘉容也最忠心的幾個。其他不太緊要的,路上再由幾個老人慢慢管教了便好。 因徐天罡和賀蘭氏的婚期定在六月底,因此送嫁的車隊一路緊趕慢趕的,在路上行了二十多天,才漸漸近了京城。早有報信的去本家傳了喜訊,因此車隊一靠近京郊,便有徐家的車隊來迎,似是為了體現(xiàn)徐家對新兒媳的重視,不僅新郎倌親自到場,連著家主徐老爺子也一并來了。 茹瑩當下便同主子報了信,高興道,“小姐好福氣,還沒進門便得了這樣的體面哩。” 賀蘭氏端莊正坐,面上既無歡喜,也無懼怕,只在聽到那人走進轎子時,手里捏著的帕子頓時一緊。 “小姐一路風(fēng)霜幸苦,再不抵半日,便到家了?!蹦锹曇羰譁貪?,又謙恭有禮,賀蘭氏明白這便是自己的未來夫君,徐大學(xué)士的長子,徐天罡。 按規(guī)矩賀蘭氏不該對他做出任何回應(yīng)的,但在那一刻,她忍不住低聲回了一句,“如此幸甚。”